“您的目標是統一七國,建立新秩序以打破歷史的車輪。”艾格根本沒打算等丹妮莉絲反應,先一步替她做了答,“所以,陛下現在要面對的主要矛盾,是‘想要建立新秩序的您,與想要阻止您建立新秩序的敵人間的矛盾’。”
又要教自己怎麼做事了麼?
丹妮莉絲不自在地動了動肩膀,強抑住煩躁的情緒——她敬佩艾格對七國形勢的瞭如指掌和提出大王領計劃的雄心和魄力,卻不相信艾格在什麼事情上都是對的,奈何對面這男人“老師”的權威形象已經建立起來,她不僅沒法不聽,甚至對能學到新知識有些期待,琢磨片刻後,只好嘗試在對方的理論框架內反駁:“下毒謀害我的御前重臣,不就是在阻止我建立新秩序?幕後指使者難道不是我的主要敵人,對付他難道不是眼下當務之急?”
她確實思考了。
艾格暗道一聲,感謝穿越前的自己——在上政治課時沒光顧着玩手機,至少把那些大佬們的高論和話術記住了一星半點,不然,還真沒法回答丹妮莉絲這個切中痛點的質問。
“陛下的疑問不無道理,但您所言其實恰恰是在印證這一理論的詳細論述,那就是——主要矛盾和次要矛盾,是相互依存的。”艾格向丹妮莉絲伸出手來,掰起手指:“就像手一樣——沒有手掌,不可能有手指;而沒有手指,手掌的功能又不完全。下毒謀害您的御前重臣,是阻止您建立新秩序的手段,而阻止您建立新秩序,又是剪除您羽翼的目的。在這件事中,正是有了主要矛盾,纔會衍生出次要矛盾,而正是次要矛盾的存在,才襯托出主要矛盾的獨特地位,您明白這其中的關係嗎?”
這有什麼不明白的?
“所以呢?”丹妮莉絲聳聳肩,昂起頭來,毫不怯場示弱地與他對視:“你是想說服我,因爲毒殺案是次要矛盾,所以我就不必追查了?!”
“不,恰恰相反。指使兇手謀害兩位大人的,必然是陛下的主要敵人,對付他也絕對是重要工作……但越在這種危難時刻,我們越得頭腦清晰:是‘敵人覺得您有威脅所以設法謀害您的御前’,而不是‘下令謀害您御前的人變成了您的敵人’,這裡面的因果關係搞清,主次自然也就分明。而頭腦一旦清醒,要做什麼也就清晰明瞭:我們要與敵人作戰——但不是因爲敵人下毒謀害了兩位大人,而是因爲——他們本來就是敵人!”
“想明白這點後,我們再來思考這個問題:怎麼做,纔算是真的在與敵人鬥爭對抗?是查明真相,指控對方投毒謀害您的御前嗎?不,打口水仗是在硬實力不足的時候纔會採取的無奈之舉,而我們現在硬實力很夠,所以,接下來我們該做的就是:去做敵人真正害怕的事情!”
艾格在最後一句話上加重了語氣,然後才重新看向丹妮莉絲的眼睛:“而敵人真正害怕的事情只有一件,那就是:我們暫且將投毒案放到一邊,專心致志進行南征!”
……
粗烈渾厚的呼吸聲忽然從旁邊傳來,蜷縮在龍巢裡休息的綠龍似乎是對進行南征一事很感興趣,聞言喘着熱氣將碩大的腦袋探了出來,湊到兩人身邊。
“專心致志進行南征?”丹妮莉絲一邊用手拍拍雷哥的大腦袋一邊重複這句,艾格的話有點繞,幸好內在邏輯並不複雜,結論也很清晰明瞭,她感覺有道理,但胸中熊熊燃燒的怒焰卻沒法就此熄滅,“不錯,若指使此事的是僞王史坦尼斯,查不查清我都與之不死不休……自然毫無區別。可若是另有他人呢?比如想要說服我替簒奪者還錢的鐵金庫,比如曾試圖與我聯姻結盟的伊耿王子……呢?若幕後之人是這些勢力,我卻渾然不知,還以爲他們是中立的第三方和可爭取的盟友,那豈不是陷入了極大的危險中?”
太好了,就希望你這麼想——自己生出猜疑來,可比讓艾格做惡人開口說壞話隱蔽卻要命得多了!
“還是那句話,記住主次之分——統一七國是主,除此以外的任何事情都是次!區分主次的目的是什麼?是爲了根據判斷結果制定行動綱領,確定先做什麼,後做什麼……敢問陛下,即使幕後主使真是鐵金庫或小伊耿,難道您就要因此放坐在鐵王座上霸佔着正統身份的僞王不管,先去和狹海對面的布拉佛斯或黃金團和河灣地開戰嗎?如果有足夠的人力和時間、資源,我當然也希望能將南征和調查投毒案幕後主使同時做好,可現實是:如果我將精力都投入到調查中去,誰來幫您應付北境諸侯?誰來率軍進行南征?是您的小文書彌桑黛,還是衛隊的黑殼?他們都是忠心可靠之人,但恕我直言,皆難擔大任!而我們在此地停留浪費的每一天,都是在消耗自身的銳氣和戰備,都讓親者、痛仇者快!”
綠龍的腦袋在丹妮莉絲這邊拱了拱,又偏向了艾格那邊,男人不知該做何反應,只好有樣學樣地同樣拍了拍它的腦袋撓了撓它的下頜,這才讓它心滿意足地縮回龍巢裡,繼續呼呼大睡。
眼前這一幕讓女王大爲錯愕,她很少見到自己的龍與本身之外的其他人親近——少數的幾次例外,也是在對方具有瓦雷利亞血脈的前提下。
是艾格也有個瓦雷利亞人的祖先,還是因爲自己先前放血救他,讓他沾染上了自己的氣息?
“龍在北境這樣的寒冷氣候裡待着,很不舒服吧。”
毫無徵兆地,艾格忽然扯了句無關的話。
確實,至少這句話丹妮莉絲完全贊同——兩條龍的傷勢已經基本痊癒,但依然整天縮在龍巢裡不肯出來,連進食量都小了許多……等等,被這麼個題外話一插,她連剛剛兩人說到哪都忘了。
哦,是主次和先後。
這番說辭確實新鮮,她幾乎要被說服了……但幾乎,就是還沒有!
但沒等丹妮莉絲張嘴,艾格便又率先開口。
“陛下,我和您一樣憤怒,一樣想要爲兩位大人復仇,但我懇求您:不要被情緒衝昏了頭腦。您要我查清此事,我發誓會時刻牢記,放在心上,保證完成任務——不論手段,不惜代價,不管花費多少時間。但只有一條,我得將‘爲您取回鐵王座’此事放在第一位,有空餘的時間和精力,再花到做這件事上來!我想,縱然培提爾和瓦里斯兩位大人在天堂裡靈魂有知,也會同意我的觀點的。再從另一方面來想,待入主君臨後,建立情報部門以舉國之力來追根究底,不比困於這座北境城堡內,沒頭沒腦地進行所謂‘調查’要輕鬆容易得多?”
丹妮莉絲沒有說話,而是偏過頭去望向龍巢裡的雷哥,胸膛劇烈起伏着。她爲艾格反抗她的指令着惱,但面對着他這副全爲自己考慮的忠心模樣,卻連氣也撒不出來,一時間腦子裡亂七八糟,半天也沒能再組織起一句反駁和質問來……千言萬語,最終化作一句妥協。
“有任何進展,都向我報告。”
“遵命,陛下。”艾格鬆了口氣,明白自己惹得女王不快,見對方不情不願地鬆口,便立馬放慢語速,輕聲細語地緩解起了氣氛,“那麼,您打算何時召見北境諸侯,並開始進行南征呢?”
“過兩日吧。”丹妮莉絲轉過身去,不再與他並肩同行,而是自顧自地往卓耿的龍巢方向走去,“稍微給我點準備和喘息的時間。”
“喘息和準備,沒問題。。”艾格只好也挪動腳步,跟了上去,“但陛下,每拖一日,贈地和北境聯軍就消耗一日糧草和耐心,我能對投毒案開始進行調查的時間點也順延推後一天,您留在南方部隊遭遇的不可測風險更是愈加一分。敵人可不會停下腳步等我們做好準備,我以爲,擇日不如撞日,現在立刻派人去通知城南的北境諸侯進行召見,他們午餐後便可抵達,天黑前便能向您宣誓效忠,晚宴後便可以開始商量南征的具體事宜,兵貴神速……而我們已經在此地浪費了太多時間!”
依靠着腿長的優勢,艾格勉強追平到丹妮莉絲身旁:“當然,這只是一個建議,是否採納,還由陛下自行定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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