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居易咳嗽着擡起頭來,就看見了那張讓人記憶深刻的兔子面具。
這個帶着奇怪的兔子面具的男人穿着一身整潔的白色襯衫,看起來經過精細的打理,就連領口的褶皺都是有着仔細熨燙的痕跡。
同樣一塵不染的深色西褲搭配着光亮到可以照鏡子的棕色皮鞋,和那個繪製粗劣的兔子面具組合起來便顯得那麼奇怪。
此時的兔子男正坐在一張可以旋轉的軟椅上,左手端着一杯橙紅色的飲料,右手則是輕輕用食指敲打着軟椅的扶手,就這麼懶散地注視着唐居易。
因爲撞擊的疼痛而呻吟了一聲,唐居易揉了揉仍舊有些不適應這麼強烈的光線的眼睛,還是強撐着從地上坐了起來。
“你把......這些......稱之爲遊戲?”
唐居易咬着牙,幾乎是從牙縫中擠出了這幾個字。
可以說,剛剛從死裡逃生的他,此時的怒火已經攀升到了巔峰。不僅是因爲自己之前身處險境,更是因爲自己在最後關頭選擇了眼睜睜地看着那個女人死去。
兔子男凝視着唐居易的眼睛,雙腿在地上一蹬,那張軟椅便帶着他一起滑到了唐居易的面前。
“噢,我們可憐的小羊羔似乎正在因爲自己的無能爲力而惱羞成怒......”
兔子男伸出右手,擡起了唐居易的下巴,讓從上方射下的強光肆無忌憚地傾瀉在他的臉上,而唐居易也是因此不得不眯起了眼睛。
“作爲最幸運的那一個,我原以爲你這時候應該是充滿了感激。”
兔子男搖了搖頭,語氣中聽起來似乎很是惋惜。
“感激?你在開什麼玩笑?!”
唐居易想要爬起來給他一拳,但是不知爲何,連動彈一下的力氣都沒有,只能任由面前這個瘋子擺佈。
兔子男仍舊在端詳着唐居易的面龐:
“怎麼,不應該嗎?我讓你以最效率的方式認識到了自己生命的價值,同時讓你認清了虛僞的憐憫在真實的生存面前有多麼不值一提......”
軟椅再次一滑,兔子男便移到了幾米之外,從一張圓桌上拿起了一張紙,用一種帶着傷感的語氣朗讀道:
“【我們猶如被社會熔爐反覆提煉之後濾除的熔渣,除了對自身的否定之外一無所知。可笑的事,常常有人自命不凡,認爲人定勝天,殊不知自己的未來早已塵埃落定......學習、競爭、工作、淘汰,從出生開始便落下的棋子,就是對人生的最切實的刻畫。】......唔,聽起來充滿了陰鬱的情緒呢。”
隨後,兔子男“咯咯”笑着,衝着呆若木雞的唐居易揚了揚手中的紙:
“唐居易先生,我想你對我剛剛飽含深情的誦讀應該有些印象吧?”
怎麼會沒印象呢?
早在兩三年前,因爲痛恨高三的重壓生活,一直覺得自己生活在灰色下的唐居易滿懷着批判的心情在自己的筆記本上寫下了這樣一段話,但是沒過多久便將其當作一堆廢紙,早就不知道遺失在了什麼地方。
“不......不可能......”
唐居易的腦子裡無比混亂,始終無法理解眼前的情況。
連自己都快要忘卻的東西,怎麼會被一個一無所知的陌生人提起?
皺巴巴的紙張飄到了唐居易面前,其上的摺痕、墨跡、灰塵等等,和唐居易記憶中的模樣一一對應。
兔子男不知何時又來到了唐居易的面前,用相當和藹的語氣說道:
“在我的遊樂場,沒有什麼不可能。”
唐居易木吶地擡起頭,已經喪失了思考的能力。
“你看,這個世界上的某些人人,明明享用着很多人得不到的資源,但是卻認爲自己的人生毫無意義,這無疑是一種諷刺......”
兔子男伸手一揮,唐居易的面前便浮現了先前那條走廊中的場景。
可以看見,一個戴着用稻草編織的不露五官的頭套的壯碩身影,正提着一把長達一米半的鋸齒長刀,穿着不知名的皮質大衣,在走廊上緩緩挪動着腳步。
這高大壯碩的身影足足有兩米多的身高,甚至霸佔了走廊的大半空間,就連那看起來令人膽顫心驚的鋸齒刀在他身邊看起來都像小孩子的玩具。
一種徹骨的寒意在心頭浮現,唐居易意識到這個身影就是之前走廊上腳步聲的源頭。
“1號房間的男人,一個靠收租爲生的酒鬼......每天的生活就是在玩樂和年輕姑娘的牀上度過,但是他仍舊在抱怨這樣的生活不是他想要的日子......”
兔子男的聲音帶着一種奇怪的魔力,讓唐居易也是不由自主地就屏住了呼吸,仔細地聽着他的敘述。
“......而那個3號房間的年輕人,事業有成,也有個美嬌妻,假期還會去進行一些山間運動調劑生活。可是暗地裡呢?他靠吃安眠藥入睡,因爲他始終擔心有人奪走他現在的一切,甚至於他會警惕身邊的每一個面孔......”
“你和他們大多數人一樣,有着安穩的生活,有着許多人渴求已久的光陰與機會,但是你卻痛恨自己的現狀,甚至不止一次地幻想着假如一切改變會如何......”
兔子男揉着唐居易的腦袋,認真地說道:
“可是你不一樣,因爲你對自己的認知更爲清楚真切,所以......我給了你和他們不一樣的機會。”
眼前的場景迅速變化,彷彿是電影畫面的迅速變遷一般,一個比此時看起來稚嫩不少的唐居易出現在二人眼前。
唐居易猛地回憶了起來,那是一次網上組織的聚會,主要目的是交流大家生活中的困擾。
和抱怨生活瑣事的其他人不同,唐居易只是低着腦袋,用無可奈何的語氣分享着自己的苦惱:
“某種意義上來說,我或許算得上是一個厭世者......”
“從小到大,我覺得我的人生軌跡被安排得毫無意外可言......如他人希望地那樣學習、成長、步入所謂理想的學府......”
“可實際上呢?我痛恨我現在身處的一切,雖然我清晰地知道這是很多人求而不得的生活......”
“或許我這種人存在的意義......”
畫面消散,只剩下迷茫的唐居易和一言不發的兔子男。
“因爲你的自我反省,所以我給了你與他們不一樣的機會。”
兔子男沙啞地笑了笑,笑聲中帶着狡詐和得意:
“你隔壁的房間並沒有什麼女人,而你們每個房間內的情況其實都各不相同,之所以你會聽到那些,只是我給你的小禮物罷了。”
唐居易緩緩地轉過頭,雙目中滿是迷茫。他二十年來所經受的教育,以及形成的認知觀念都是在剛纔的幾分鐘內被粉碎得淋漓盡致。
他已經明白,眼前這個兔子男,還有自己身處的所謂“遊樂場”,是一個超出他理解範圍的存在。
不論是那張幾年前的草稿紙,還是方纔如同全息投影一樣出現的畫面,都足以證實這一點。
唐居易張了張嘴,始終說不出一個字。
良久之後,唐居易輕聲問道:
“我這種人存在的意義......究竟是什麼呢?”
兔子男就像一個慈祥的長者那樣拍了拍唐居易的肩膀:
“追尋答案的過程也是尋求樂趣的必不可少的環節,不是嗎?而在回答這個問題之前,有一項更爲重要的事情——”
就像變魔術一樣,兔子男從背後搬出了三個木盒,並且用誇張的語氣道:
“噠啦!遊戲勝利的獎勵!”
唐居易看着那三個看起來一摸一樣的木箱,也是不明白眼前這個男人在弄什麼把戲。
此時的兔子男看起來很是興奮:
“遊戲的樂趣所在很大一部分源於它的獎勵......雖然在剛剛的過程中你得到了我不止一次的小幫助,但是呢~還是算你成功啦!”
一邊說着,兔子男一邊按順序介紹道:
“這三個箱子裡,分別代表着力量、智慧、幸運三種元素,而作爲獎勵,你可以選擇其中之一。當然,我不會告訴你接下來的遊戲中更需要哪一種,一切全憑你自己的選擇。”
這一刻,唐居易竟是覺得有些好笑:
“怎麼,模仿希臘神話嗎?智慧和幸運這種抽象的東西還能放在箱子裡?”
兔子男神秘兮兮地笑了起來:
“誰知道呢?遊樂場裡可沒有不可能~”
被兔子男這麼一說,唐居易倒是有些陷入了糾結,看着那三個盒子遲遲無法做出決定,而兔子男也不着急,就這麼靜靜地等待着。
良久之後,唐居易才心裡一橫,指向中間那個木盒:
“我選智慧!”
兔子男吹了個口哨,打開了中間的盒子,露出了其中的東西——一小杯水。
在唐居易困惑的目光中,兔子男小心翼翼地將水端出,然後灑在了地上,同時用相當好笑的語氣說道:
“把你腦子裡的水端出來~”
“灑出去~”
“你就變聰明啦!”
看着眼前這個不露面容的男子用着誇張而滑稽的姿態在自己面前手舞足蹈,而口中說出的話也宛如低齡兒童陷入自我幻想時的囈語一般,唐居易也是愣住了。
這一刻,唐居易竟是有些無言以對。
“原來只是個玩笑嗎?”
他苦笑一聲,搖搖頭,爲自己居然相信了一個精神病的話而感到可笑。
可是緊接着,一股清涼之感卻是從他眉頭散發而出,包裹住了他的頭顱,瀰漫在他大腦的每一處角落。
從未有過的清晰和透徹籠罩了唐居易的感官,他甚至回想起了許多早就被封死在記憶最深處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