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正是蓉蓉, 聽到藥方兩字,眼神一亮,笑着接過來掃了一眼, 說:“原本不知道的.”
允禮半信半疑的看了她一眼, 也懶得多問。蓉蓉向來耳目靈通, 這下倒是省得他解釋了。只是, 不知道“那邊”知道不知道。允禮心下略微有些沮喪, 還以爲自己這次做的隱秘呢!
蓉蓉低頭細看藥方,皺着眉頭問道:“這上面是什麼東西?怎麼一個也不懂!”
“哦,那是滿文。對了, 我忘了你沒學過。”允禮好整以暇的喝了口茶,突然覺得這種捉迷藏似的舉動很有意思。下次是不是再來一次, 看看蓉蓉能不能捉到呢?
蓉蓉嘆了口氣:“我還以爲是神醫那種藥方, 凡事留一手, 故意弄得誰也不懂。卻忘了,這原本就是你們老祖宗看的, 用這文字是再普通不過。”
“呵呵,你呀想的太多了。不過你那個什麼神醫倒是有些本領。聽說他留下的丸藥甚是有用。”
蓉蓉臉上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狠色,允禮看到心下一驚,只聽蓉蓉說道:“老頭搞了一輩子藥,養生保健頗有心得。他最厲害的紅丹――就算是長生不老藥也不過分!”
“哦?這麼厲害!”允禮被勾起了好奇心, 忘了方纔的疑問, “皇上用的可是紅丹?”
蓉蓉道:“我也不知道。不過我知道老頭留下的紅丹藥方中少了一味淫羊藿。雖然普通, 卻是關鍵。老頭兒爲了防止盜藥, 從方子裡刪掉, 必須得他親口傳授,這藥才能十全十美。”
“哦——”允禮恍然大悟, 早就聽說江湖人做事留一手甚多,蓉蓉這樣說肯定是有道理的。
“這方子留我這兒。回頭找個懂滿文的看看。”蓉蓉正要摺疊。允禮伸手壓住了她,“誒,小看人了吧?”
蓉蓉不解的擡頭,正對上允禮笑得亮晶晶的眼睛。呀,忘了。這兒有一個正根兒的!
剛要交給他,就聽一個男人的聲音闖進來:“二位且慢!”
兩人一驚,允禮擡頭去看,蓉蓉背對門口,卻是頭也沒回的向窗子方向一閃,便和允禮並肩站着了。堪堪和那人面對面。
“圖裡琛!”
圖裡琛心道,十七福晉雖說沒了功夫,但這心思經驗還在。換了普通人,站着扭頭一看,便把後背的空門讓了出去!雖是剎那,可也足以要命了!
皇上一直防着她,看來也是有道理的。
心裡想着,嘴裡沒閒:“給王爺夫人請安了。王爺吉祥。”
允禮沒察覺蓉蓉動作的含義,只是覺得非常沮喪。苦笑着看了一眼蓉蓉,對圖裡琛說:“大人不在御前侍奉,怎麼有空到這兒消遣?”
圖裡琛笑笑說道:“哦,奴才也是奉命而來,取回王爺拿到的東西。”說完,也不着急,慢悠悠的坐下。
允禮低頭不語,桌下雙拳緊握,青筋根根綻露。就聽蓉蓉冷哼了一聲,問道:“皇上倒是省事的很!”
圖裡琛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皇上要得東西,做奴才的自然要辦。另外,皇上吩咐了,十七爺若是要什麼東西,儘可以和皇上講。都是自家兄弟,不用客氣。”後面是模仿雍正的口氣,相當於口諭了。允禮乾脆閉上眼睛,理也不理。
蓉蓉“噗哧”笑了出來。靠在允禮身上,歪着頭看着圖裡琛說道:“要就拿去!死了就死了,十八年後再算帳也一樣!”
刷,紙片被甩了出來,落在地上。有些氣極敗壞的意思。
圖裡琛撿起來,說道:“夫人言重了。皇上以孝悌治天下,對十七爺優待有加。若不是十七爺不肯續絃,皇上真是有意再指一門呢!”
蓉蓉眨眨眼睛,圖裡琛跟她說這些做什麼?雍正的意思?還是他自己?
圖裡琛道:“夫人和吳先生都是巾幗英豪,奴才佩服的緊。還是要好好保重的。”
蓉蓉眼皮抖了抖,不知道他這算不算“敬仰”?打斷道:“嗯,大人的好意,蓉蓉心領了。多謝!”
“如此,奴才告退。”把藥方揣進袖籠,打了個千兒,緩緩退下。
“蓉蓉!”看圖裡琛走開,允禮急得滿頭是汗。“你怎麼——”
蓉蓉打斷他道:“別說了,現在趕緊回家!”
發黃的紙籤慢慢蜷起身子,在幽蘭的火焰裡漸漸化成灰燼。
蘇培盛小心的看着雍正,不明白這種燒紙的事情爲什麼要皇上親自動手?
雍正抖掉手裡的殘燼,眼神有些迷茫。半晌才問圖裡琛道:“果郡王……怎麼樣?”
圖裡琛一愣。皇上的意思是說果郡王身體好麼?還是果郡王生氣了呢?
雍正已經擺了擺手,又問道:“他們還說了什麼?”
圖裡琛趕緊答道:“奴才進去前,聽夫人說過紅丹還缺一方藥!”
哦?雍正擡頭看着他,“還缺?”
圖裡琛把聽到的話原原本本的說了一遍。
雍正半信半疑,問道:“她發現你了?”
“回皇上,奴才進去的時候,王爺他們都吃了一驚。想來是沒有發現。”
“哦……”儘管如此,雍正還是有些不信。可是那紅丹現在吃着的確藥力不如以前,也沒有想象中的功效,莫非那女人說得是真的?想起神醫死前曾經模模糊糊的提起什麼事,還沒來及說就被蓉蓉和素素殺死,連住地都燒了個乾乾淨淨。蓉蓉曾是他的弟子,知道什麼也不奇怪。如果她不知道被跟蹤,和老十七聊這些事也有可能。
雍正琢磨了一會兒,終於忍不住“長生”的誘惑,對圖蘇培盛道:“吩咐太醫院,在紅丹的基礎上加上那味藥,試製幾份。”
蓉蓉沒說份量,雍正也不屑去問她,太醫院這麼多人還試不出來麼!
果郡王府的書房。
蓉蓉終於勾畫完最後一筆,“來,你看看,可認得這些?”
允禮本就在旁邊專注的看着,蓉蓉寫完後,指着其中的幾處問道:“這裡又點麼?”又指着另一處,“這裡是不是少了一撇?”如此指出七八處地方。蓉蓉細細的想了,補充了四五處,還有三四處實在想不出來。放棄的把筆仍在一邊,“啊呀,實在想不出來了!”
轉身扎進允禮的懷裡,悶悶的說:“算了,不要了!用原來的法子好了,反正過兩天才是十五。”
允禮安撫的拍拍她,說道:“不急,我看看。也許不礙事。”一手攬着蓉蓉,一手支在桌子上仔細的看,“來,我寫下來。你看看可有紕漏?”
嗯。蓉蓉悶悶的應了,立在一邊看允禮翻譯。
原來,蓉蓉的記性極好,過目不忘。那藥方內容不多,只有一張紙。蓉蓉拿來雖不認識,看了幾眼也有印象。圖裡琛要的時候,她已經存了記下的心思,藉着說話的功夫更是快速認真的瀏覽了幾遍。圖上的文字就像一副完整的畫,印在腦海裡。只是,她向來記得快忘的快,所以才催促允禮快些回家,好依葫蘆畫瓢的記下翻譯。
允禮的滿文算是好的,有些藥名識得,有些即使翻譯了,也不知道是什麼藥。若是去宮裡翻查典籍,又怕被人識破。想了想說道:“蓉蓉別急,十三哥那裡藏書甚豐,有空我去看看。另外太醫院也有一些藏書,以前我們就借過一些醫書,現在再借看一些應該不會引人懷疑。先從這兩處入手。”
蓉蓉點點頭,說道:“其實天下醫理相通,看他這幾味藥到讓我想起神醫那本書裡‘奇藥‘一章記載的類似的東西。或許老頭兒遊歷的時候也曾經見過這味藥,並記載下來。我們且找找看,互相參詳一下。”
有了頭緒,允禮繃緊的心鬆了一下。忍不住長吁一口氣。
蓉蓉看他一眼,低聲說道:“那孩子可有消息?”
允禮摺好紙籤,小心的貼身收好,這才說道:“他做事向來謹慎,不好琢磨。目前還沒有消息,只能慢慢打聽。不過,我想既然他要護着這個孩子,斷不肯給了一般人家。現在我正在查訪六十一年,親貴中誰家突然有了孩子,或許還有可能。”
蓉蓉點點頭,“我也是這樣想的。外面的事情交給我吧。”
允禮猶豫了一下,說道:“外面的事情再說吧。”頓了頓才遲疑的說:“你身體好纔是最主要的,那孩子……孩子只要不受委屈……慢點找也好!”
蓉蓉輕輕嘆口氣,倚到他懷裡,說道:“今天讓你擔心了。下次不敢了,好麼?”
允禮有些吃驚,結結巴巴的說:“當……當然好了。其實……其實沒什麼。你……你……我……我……”
“傻子!”蓉蓉哭笑不得,踮起腳尖在他脣上啄了一下,“我只是請人看着點你,免得被人算計了。結果你出去的時候,他們發現有人跟蹤你,趕緊通知了我。所以我纔過去的。至於你在做什麼,我根本不知道。你還真行,東北那麼遠的東西也能神不知鬼不覺的弄到京城!”
允禮覺得蓉蓉是在誇自己,又聽蓉蓉其實知道沒有那麼多,心裡有些興奮。不免得意的說:“也沒什麼,就是謹慎了些。”
蓉蓉白了他一眼:“謹慎?謹慎到用人不慎?”
啊?允禮一愣,不知道蓉蓉所指爲何。
蓉蓉道:“其實也怪不得你。你知道那邊怎麼知道這事兒的?”
允禮突然警醒,低頭沉吟了一下,難道——
不可置信的擡起頭來:“蒙信絕對不會這樣做的!”
蓉蓉嗤之以鼻:“他當然不敢,但是琴心敢!爲了琴心肚子裡的孩子,他不得不敢!”
允禮宴請蒙信,蓉蓉心中存疑。知道允禮不願意說,便找人暗中從蒙信那裡打聽。可巧聽見蒙信和琴心的對話。雖然斷斷續續,卻知道是跟允禮有關的事情要彙報給皇上。
蓉蓉不知道蒙信有密摺上奏的權力,見沒有入宮宣見,也就把這事兒放下。
得到消息之後,蓉蓉立刻意識到雍正很可能覺察到允禮和蒙信接觸的古怪從而另作安排。
但是,這已經不重要了。當務之急是把允禮摘出來,讓雍正以爲一切都是她策劃的。唯有如此,才能保證他們可以安穩的生活在“牢籠”裡,爭取時間找藥。
那句“拿到了沒?給我看看。”,與其說給允禮,不如是說給坐在隔壁的圖裡琛聽的。
圖裡琛似乎也不信允禮自己能做這些事,沒有急着出面。等到蓉蓉收好藥方才站出來。彼時,蓉蓉已經明白,雍正並不相信他這個弟弟能翻多大的浪!心裡已是寬鬆不少,戲卻做了個十成十。
雍正接到密報,並不急於毀掉藥方。
他更想再較量一把,究竟誰勝誰負?所以雖然知道藥方送出來,卻按兵不動,一直到了京城才現身抓人。
允禮聽蓉蓉講完,雖然不知道皇上爲什麼沒有在一開始就毀掉方子,心裡卻一陣陣的發涼。他當然知道什麼叫人心險惡,人心隔肚皮。但是這樣被人□□裸的背叛,還差點栽進去,還是第一次。以前哥哥們爭鬥,他都遠遠的躲着。現在沒了那些爭鬥,反而躲不開了。脊樑骨象被雷擊了似的,劇烈的抽搐了一下。
蓉蓉耐心的等着他消化這些消息,看他臉色漸漸平靜下去,才說道:“琴心那裡我倒是可以推測一二。她也不是天生反骨,想必是無可奈何。”
允禮還在惱怒中,挑眉看向蓉蓉。蓉蓉牽着他的手說道:“你一向不理人,突然在蒙信外派的時候召見他,當然有些奇怪。更深入的說,蒙信派到哪裡,你也使過力吧?”
“是十三哥推薦的。”允禮氣鼓鼓的說。
蓉蓉道:“好吧。不管怎樣,這事兒只要有兩分可疑,他的性子就能放到三分。要想騙他着實不易!”想起以往的爭鬥,蓉蓉有些唏噓。
允禮沉默不語,就算有情可原又怎樣?多年的教訓至少讓他學會一點,爲了保護自己,就要不擇手段!
秋色漸重,寒蟬切切。屋裡一時靜寂起來。
允禮想換個話題,突然想起一件事:“對了,既然你知道那邊的人在外面,爲什麼還提紅丹的事?”
蓉蓉含笑不語,手中把玩着白玉的紙鎮,似笑非笑的看了眼允禮。
允禮從她的笑容裡似乎讀出來什麼,臉色一下變的蒼白!和蓉蓉嫣紅的雙頰相映成趣,“你——”
蓉蓉放下紙鎮,食指放在脣邊“噓——”
額頭上的汗順着鬢角流下來。允禮突然覺得自己那點狠勁都不算什麼,那點算計都無所謂,眼前人的“靈機一動”,就有可能是一個國家的災難。而她似乎只是爲了好玩兒!
“這叫禮尚往來!”
蓉蓉巧笑倩兮的挽住允禮,靈動的眼睛展露最徹底的開心。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