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細草微風岸,危檣獨夜舟。星垂平野闊,月涌大江流……”揚江畔的一處背風山丘之後,望着漫天閃爍的星斗,半臥在篝火旁的男子,無意識的輕輕誦出四句,下一刻,面對着身旁玉人的愕然目光,他當即搖頭笑道,“不是我寫的,是我偷的……”
大約兩個時辰前,趁着夜色漸沉,石不語便告別衆人,起程趕往西原,打算與秀寧見面商議過後,再偷偷潛入京城遊說楊信。只是,還未等他展翅飛騰離地,已有兩位女性自告奮勇的纏將上前,執意要陪同前往。
其中一人,自然便是領了護衛之命、無論如何也不肯離開半步的幽姬,石不語雖然不情不願,但也沒有理由推卻,只得隨其自便。至於另一人,卻是大大出乎他的意料之外,阿月兒不知從何處得到消息,滿面愁容的做出思鄉之態,直叫那位男子的鋼腸登時化爲繞指柔,當下便拍着胸膛應允帶她同行,只可惜,待到對方露出甜美且狡黠的笑容時,他才明白,自己又一次載在了美色陷阱之中……
而因了三人同行的緣故,石不語原本打算的獨自飛行便徹底化爲泡影,只能轉而喚出悠白,勞煩它再做上一次運輸工具。如此一來,路途上雖然輕鬆了許多,也平添了不少樂趣,行程卻大大的減慢,直到中夜時分,才飛至揚江畔,隨即便在悠白威脅罷工的叫苦聲中,暫時停下歇息幾個時辰。
略微吃了乾糧,悠白便徑直伸着懶腰,打了個毫無風度的哈欠,尋了塊青石仰臥便睡,幽姬向來清冷,也自遠遠坐了開去,盤膝望着奔騰的江水發怔……石不語心頭卻總記掛着這些日來的許多事情,依舊坐在篝火邊默默癡想,阿月兒見他仍未歇息,便也並膝在旁陪伴,一時間,這江邊的小丘之後,除了兩人微弱的呼吸聲外,便只剩下樹枝焚燒的劈啪響聲……
直到剽竊了杜甫的名句之後,石不語方纔恍然回過神來,夜風微微拂來,他不覺打了個噴嚏,旋即解下了外衫,披在阿月兒的肩膀上,柔聲道:“天色涼了,南方的天氣又有些古怪,莫要着涼了!”
阿月兒輕輕恩了一聲,就勢依偎在他的懷中,輕聲道:“夫君,你這幾日心境不好麼?我看你時常有些怔怔……”
石不語撫着她的髮鬢,微微笑道:“也沒什麼,等這次除了楊廣,再遇到姐姐,便真的大功告成了,到時候,我們一羣人,一起去草原休養幾個月!”
阿月兒聞言,自然歡喜無限道:“那自然最好不過,到時候,月兒天天唱歌給你聽,好麼?”
“要收錢麼?不收錢的話,我便願意……”石不語嘻嘻笑道,勾了勾她的鼻子道,“對了,說起唱歌,姐姐留給你的那本音宗典籍,你修煉得如何了?”
聽他提起此事,阿月兒倒是來了些精神,略微直起嬌軀道:“姐姐贈予的典籍頗爲精妙,我自服了她留下的靈丹後,這些日子來研修音術,倒也有些小成。不過,比起凝寒姐姐她們來,卻還差得遠呢!”
石不語淡淡一笑,撫着她的手心道:“也沒必要那麼辛苦!只當娛樂便好了……”
阿月兒輕輕恩了一聲,卻又低頭道:“我知道自己比不過凝寒姐姐她們,不過,總希望可以幫到夫君……”
石不語微微一怔,心頭不覺涌起一陣暖流,遲疑片刻,便在她的玉頰上輕輕一觸,柔聲道:“傻瓜!咱家天下逃功第一,哪個能要得了我的命?你只要拿着兩片彩帛,在後面喊‘加油’便可以了……”
聽他說得如此有趣,阿月兒忍不住撲哧笑出聲來,滿面紅暈的抱着他的臂膀道:“莫愁姐姐說,每次號稱逃得最快的是你,最後被修理得吐血的也是你……”
石不語怔了一怔,訕訕道:“沒辦法,誰叫每次身邊都有美人兒在。若都是男的,我當即便拔腿跑了,纔不會留下頂缸……恩,那邊似乎有些聲響?”
幾乎在同時,獨自坐於江邊的幽姬,已輕輕躍起,肅容道:“師尊,西南面似乎有馬匹追逐的聲音,隱隱還有打鬥廝殺的動靜……”
石不語心中一動,沉吟道:“三更半夜的,總不會是出來比武鍛鍊的吧!我們悄悄摸過去,看看情況再說!”
立定了主意,三人當即便喚醒了悠白,趁着夜色齊齊奔去,卻見平原之中,正有五六匹奔馬在前後追逐,當先一騎上的少年渾身血跡,頗爲狼狽不堪,月光輕輕灑下,堪堪映出他的面容,石不語一望之下,登時輕輕咦了一聲,驚訝道:“這小子,不就是那日小店中的楊……楊許麼?”
話音未落,便見那奔馬的去路上,忽的捲起一陣青風,帶起滾滾煙塵。馬匹吃了一驚,登時嘶鳴一聲,長身而立,倒將北脊上的楊許摔將下來。好在他反應極快,顧不得疼痛,當即就地一滾,堪堪避過身後斫下的幾把短刀,火星四濺中,卻已虛晃一招,背靠着岩石立直了身子,肅容望着幾名追蹤者的靠近……
“有些古怪!”石不語摸摸下巴,已經望見那團青風乃是風影所化,當下沉吟道,“奇怪,他們什麼時候開始窩裡鬥了?”
說話間,楊許已連連遇到危險,全靠着敏捷的閃避與悍不畏死的鬥志在苦苦支撐。幽姬見狀,在旁低聲問道:“師尊,可要去救他一救?”
“也好,看在他老爹的面子上,或者,我們乾脆綁架了他,勒索他老爹拿京都來換……”石不語略一躊躇,便欲起身,卻又望了阿月兒一眼,忽的笑道,“月兒,你不是說練了音術有些小成麼?不如現下便來試試?”
阿月兒微微愕然,低聲道:“我?夫君,我只怕……”
石不語嘻嘻笑道:“無妨的!有我和幽姬在旁保駕,你儘管施展,他們聽也得聽,不聽也得聽!容不得退票!”
聽他說得如此輕鬆,阿月兒倒是略微舒緩了心情。事實上,自修習音術以來,她也一直有些躍躍欲試,當下定了定神,便啓脣輕歌起來……
那歌聲,飄飄蕩蕩,如天籟之音般,美妙絕倫。起初,輕幽得幾不可聞,但到得後來,卻逐漸響徹四野,更帶起了肉眼幾乎無法分辨的氣流,縈繞盤旋於平原之上。
在石不語與幽姬、悠白聽來,只覺這歌聲飄入耳朵,猶如韶音天樂一般,令人如癡如醉。但那羣黑衣武士,被這歌聲一催,不知怎的,動作忽的徐徐緩慢下來,漸漸的,竟然失去了軀體的控制能力,只在歌聲的指揮下機械而動,詭異之極。
楊許見得如此,驚疑不定,卻也不敢擅自出手。再看那些武士,不知何時起已露出滿面的癡醉之色,不住搖晃,過得片刻,乾脆便齊齊丟下了兵刃,如同提線木偶一般,排成隊列,筆直的向遠處行去,直到齊齊撞上一塊巨石,齊齊暈厥了過去……
見得此景,石不語自然歡喜無限,捏了捏阿月兒紅霞輕飛的玉頰,便欲誇獎幾句,心道:“喵喵的!阿月兒有這種手段,日後是窮不了我們了!若是缺錢,便唱上一首,叫那些路人盡數掏出錢袋來……”
纔想到此處,便見那位始終未曾出手、一直盤旋在上空的風影,忽的徐徐降落,口中喝道:“哪位音宗的宗友在此,可否出來一見?”
石不語自知躲避不過,當下便攜了三女,飄飄然而出,朗聲笑道:“音宗的人便沒有,御獸宗的倒有四個在這裡!怎麼,風老大你有興趣與我們打盤麻將麼?一張牌多少銀子,先說好再開工!”
見他突然現身,風影登時面色一變,暗暗叫苦,口中卻仍然喝道:“石不語,你怎麼如同鬼魂一般,我們去哪,你便在哪出現?”
石不語不知何時已將羽扇持在手中,當下輕輕搖曳道:“這個,大概便是所謂的孽緣了……唉,看起來,上輩子你欠我不少錢!”
風影沒有開玩笑的興趣,目光閃過神色戒備的楊許,仍然存着希望道:“不知你在說些什麼!總之,此事與你無關,我家君上和少主多次不與你計較,你也要識趣一些纔是!”
石不語搖頭嘆息,愁眉苦臉道:“你當我很想管麼?只不過,這人與我相識,難道要眼睜睜看着他送命不成?”
楊許本來在旁默默無語,聞言登時大喜,急忙向石不語這面靠近了幾步,大聲呼道:“石不語先生,楊廣殺了我孃親,又命人追殺我,請務必救我一救,我父王定會重重酬謝!”
此言一出,正在對峙的雙方,面色登時齊齊一變。石不語咳嗽數聲,眯着眼睛道:“瞌睡來了,卻恰恰遇上枕頭……風老大,抱歉了,這小子恐怕由不得你帶走了!”
風影心頭一沉,卻仍然抱着一絲希望,沉聲道:“石不語,你是宗門之人,便是諸侯得了天下,也輪不到你做皇帝,何苦夾在其中多事!更何況,我們也並非全爲了楊廣,你留這小子下來,君上定然有所回報!”
這番話,其實已隱隱點出一些隱秘。石不語聽在耳中,心頭微微一動,卻仍然搖頭道:“不必說了,這人我要定了!你要帶他走,便先來打上一架再說!先聲明,我習慣羣毆的,別跟我說什麼一對一的蠢話……”
見得此景,風影最後的一絲希望也宣告破滅,他雖然滿心不甘,但也知曉眼前討不了好去,只得恨恨望了幾人一眼,猛然跺足,化爲清風而去,不消片刻,便已消失於茫茫天際之中……
待得風聲漸止,那位楊許方纔長舒了一口氣,丟下手中兵刃,轉頭向着石不語拜倒,沉聲道:“承蒙先生兩次相救,許感激不盡!”
石不語揮手送出妖力,將他輕輕扶起,口中笑道:“上一次救你,是順手,便不收錢了。這一次救你,是刻意……恩,你不打算表示表示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