轟然一聲,高高矗立的帥旗頹然倒下,帶起一片煙塵瀰漫。蘇陽軍本就有些支撐不住,此時更被南狄軍殺將進來,眼見帥旗又已倒下,不免士氣大挫,生了潰退之心。便在此時,四隻移動緩慢的木精也已殺至陣前,藤鞭橫掃,往來縱橫,也不知送了多少軍士的性命。
而它們的加入,便如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登時引發了蘇陽軍的全面崩潰,也不知是哪一個角落先發生了奔逃的現象,整個軍陣都如同多米諾骨牌一般,在短短的一柱香工夫之內便宣告瓦解……
士卒們丟下了盔甲、兵刃,完全無視於將領的喝止,只知朝着人少的地方瘋狂的逃竄,自相踐踏中,也不知有多少人成了自己人腳下的冤魂。叫囂聲聲、慘呼聲、金鐵交鳴聲,交織在一起,籠罩了整個戰場,山魈、木精、火犀奔馳縱橫,將一切抵擋在眼前的事物徹底剿滅。
混亂的戰局中,莫說是普通的士卒,便是許多來不及逃離的宗門弟子,亦在無眼的刀槍箭矢中死於非命,而愕然立在高空的琨羅等人,除了目瞪口呆外,又哪裡能做出任何的解救舉措來?
“再說一次,元慶去了何處?”而此時,受了重創的石不語已在諸女的攙扶下返回北固關中,然而,才進得院落之中,他便聽得一名侍衛如此稟報道。
那侍衛吃了一驚,不敢怠慢,低頭應道:“小公子方纔……方纔打倒我等,然後……”
“豈有此理!”石不語怒喝一聲,頓時又引得咳嗽連連,“這個小混蛋,前幾日險些送命,眼下居然又出去找死,若是再遇到張衍那種老狐狸……”
蘭蓉見他動氣,急忙撫慰道:“公子,不必太過擔心,慶兒吃過一次虧,應當不會再那麼鹵莽!”
石不語接過珈漣遞來的絲巾,一面擦拭,一面皺着眉頭道,“就算他學乖了幾分,也終究是小孩子!刀槍無眼,萬一亂軍之中……該死的,他若騎着玄墨去,我倒還放心幾分!”
聽他如此分析,原本還保持着冷靜的諸女,登時也添了幾分慌亂。面面相覷中,凝寒拿定了主意,沉聲道:“既如此,我與莫愁、珈漣這便出城去,分散尋他回來,如何?”
石不語略一思索,也覺得唯有如此,當下點頭道:“也只能如此了!不過,師父,你們務必多加小心……”
凝寒朝他微微一笑,移步離去,莫愁與珈漣緊隨其後,片刻間便已消失在大堂之外。石不語望着她們離去的身影,猛然間又是一陣劇烈咳嗽,然而心中卻不知怎的,隱隱生起一絲不祥之感……
且說凝寒三人出得城來,沿途拉住了幾名士兵詢問,終於得知元慶已殺入敵軍中營,據說追着受創的程樑王李執昆往東南去了。聞得此言,三人皆是心頭微驚,李執昆雖不是元慶的對手,但誰又能斷定,他不會如張衍前次的計策一般,在暗中埋伏下什麼奇兵,若是那般的話……
一念至此,三女不敢怠慢,急忙往着東南方向追趕下去,眼見原野茫茫,馬蹄印縱橫遍佈,也不知元慶去了何處,只得無奈分散,分別沿着一個方向追尋。
這中間,凝寒喚出劍獠騎乘,速度卻是最快的,不消片刻便已到了一處叢林前,隱隱聽見其中傳來驚呼之聲,聲音中隱藏着驚愕與憤怒,似在說什麼“原來這便是宗士……”。她心中疑惑,當即收起劍獠,躡手躡腳行了進去。
灌木包圍的一處空地中,李執昆半靠在一處樹幹上,胸前淤血噴涌而出,面色蒼白如紙,顯然已受了重創。而在他身前,負手而立的身影,卻是本應身處北固關前的念宗宗主葉翟先生……
凝寒吃了一驚,險些便呼出聲來,好在她向來鎮靜,當下連忙伏低了身子,觀望着場中的情景,而頭腦中難免一片混亂。要知道,一柱香的工夫前,她纔剛剛見過葉翟,即便其隨後趕來,也沒有理由這麼快……
且不提她的震驚與迷惑,另一面,靠在樹幹上的李執昆,已重重吐了口痰,冷哼道:“原來你們這些宗士,也會玩弄什麼背後偷襲的手段!咱家卻是看走了眼!”
葉翟面色如常,任由他繼續諷刺,只淡淡應道:“桀犬吠堯,各爲其主!在下奉命取你性命,卻是得罪了!”
李執昆本是怒氣衝衝,聞得此言,倒不免有些愕然,驚疑道:“奉命?你是一宗之主,誰能驅使得了你?難、難道是那位鈞鴻子?”
葉翟聽得一怔,忽的低聲笑道:“鈞鴻子?李千歲,虧你想得出來……恩,不過,這倒是個不錯的設想,或許可以嫁禍給他試試看?”
任憑李執昆平日如何出生入死,但在此時聽得這輕描淡寫的設計,不免也有些毛骨悚然,但他終究存在求生的本能,勉強喝道:“難道你還要殺我不成?你們宗門中人,向來不能違背天規,你怎敢……晤!”
話音未落,一隻手指已毫無阻礙的刺入他的肺腑,斷續的呻吟中,葉翟輕輕蹲下身來,望着對方死魚一般的眼眸,輕聲道:“你說得沒錯,宗門中人,的確不能對尋常人下手……不過,很可惜,我不是宗門中人……”
感覺到那根手指的徐徐刺入,李執昆的眼前開始呈現出一片血紅,或許是迴光返照,在這一刻,他突然明白了很多東西,嘶啞着嗓音道:“難、道說,殺死沈通的,也是……”
“很正確!”伴隨着簡單的回答,一股鮮血噴涌而出,這位割據一方、縱橫十餘載的程樑王,便在如此淒涼的灌木叢中結束了生命。或許直到臨死的那一刻,他都不知曉兇手的真實身份,也不明白,爲什麼對方一定要殺死自己……
不過,李執昆所不知道的,卻落在了凝寒的眼中。緊緊閉着雙脣的女子,竭力縮起身子,觀望着眼前的一切。在動手誅殺了李執昆之後,葉翟取出一隻細小的血色葫蘆,對準了橫臥在地的屍體,下一刻,從屍身上升騰而起的星力,在片刻之內被盡數吸收至葫蘆中,半點都未逃逸……
“很充足,如果能將天下五魁都……”或許是很滿意自己的收穫,葉翟喃喃自語了幾句,隨後又彎下腰來,將李執昆掛在腰間的印信扯了下來,並且微笑道,“李千歲,請儘管放心,你的領地,我會妥善處理的!”
凝寒瞧到此時,心下已然明白了小半,她自然不會蠢笨到去模仿那些智商在八十以下的主角——偏要在此時離開然後踩上樹枝,當下依舊伏在原地,等待對方的離去。好在葉翟也沒有停留太久的興趣,只是蹲下身去消除痕跡,看那情形,一旦完畢,他便會便離開此地……
只是此時,忽聽得灌木叢外一聲輕“咦”,一人患步來,口中喝道:“李執昆,你這狗頭,以爲躲在此處,小爺便尋不到你麼?”
凝寒聞言一驚,這聲音,卻正是元慶的聲音,想必他尋了李執昆一圈,卻終於被他發現蹤跡,追尋到此處。只是他早不來,晚不來,偏偏在這時候來,那葉翟聽得呼喝,當即跳起身來,身形一晃,便已隱沒在樹幹之中,只露出一對隱藏在枝葉下的紫眸,窺伺着四面的情形。
而另一面,元慶卻不知曉這邊的狀況,依舊舉着銀錘行來,嘴中嘟囔道:“李狗頭,快快出來投降,小爺不殺你便是……”
凝寒心中大急,到得此時,再也顧不得什麼自身安危,銀牙緊咬,登時從灌木叢中躍了出來,一面急向元慶所在奔去,一面喝道:“慶兒,快跑!”
那葉翟在樹幹中見了,登時低呼一聲,隨即躍了出來,手印變換中,數道元術瞬發擊出,而地下的枯藤落葉亦在同一時間內化爲猛獸,陡然撲向漸漸靠近的兩人。
凝寒聽得背後風聲呼嘯,連忙吹動玉笛,也顧不得挑選,將異獸盡數召喚出來抵擋,隨即信手抄起呆若木雞的元慶,朝灌木叢外奔去。奔跑之間,只聽得異獸的哀鳴聲不斷響起,顯然根本抵擋對方的攻擊……
好在元慶的馬匹停得不遠,不消片刻便已望見,凝寒此時顧不了許多,急急將元慶丟上馬匹,高聲喝道:“慶兒,去你爹爹那,便說殺人的是……”
話音未落,兩根藤蛇已撲面而至,不禁纏住了凝寒的腳跟,亦將她剩餘的幾個字封鎖在了咽喉中。下一刻,幾隻由巨石幻化而成的猛獸躍出灌木叢,猛然撲向怔怔於馬上的元慶,好在他及時反應過來,兩隻銀錘呼嘯而出,暫時將猛獸阻得一阻。
“走!慶兒!走!”凝寒緊緊咬牙,在被蛇藤拖回叢中的同時,奮力取出金水鏡,光芒閃過,兩隻猛獸生起一陣青煙,剎那間化爲烏有。元慶聽得呼喝,本能的重重擊在馬臀上,馬匹逃吃驚之下,登時撒蹄狂奔,片刻間便已消失在原野上。
“哪裡走!”怒喝聲中,葉翟急躍而出,身在半空便已結出手印,對準了馬匹消失的方向。
“你的對手是我!”凝寒一聲低喝,揮笛斬斷了蛇藤,金水鏡在她手中熠熠閃光,剎那間光華直射而出,而渾身浴血的劍獠,亦是嘶鳴着從灌木中躍將出來,身子一躬,便是百道劍刃。
葉翟輕輕擡手,一道紫光凝結的障蔽在他面前成形,所有的攻擊盡數被抵擋之外。下一刻,伴隨着他手中光華的猛烈爆發,方圓數丈內的一切都在剎那間變得蒼白無力,彷彿輕輕碰觸便會粉碎。
片刻之後,一切的景物都回歸正常。冷漠的聲音徐徐響起,那也是凝寒在昏迷前聽到的最後一句話——
“放心,我不會殺你!至少,現在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