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件……價值兩千以上的高級裝備?”張強勉強擠出一抹笑容,顫抖着嘴角問道。
“嗯?”老嫗彷彿這才察覺到張強一直都站在這裡一般,用一種狐疑的眼神盯了他一眼,“是啊,兩千以上的裝備,怎麼了嗎?”
她說話時的語氣是那般的理直氣壯,是那般的理所當然,就好像這事從一開始就該這麼辦一樣。用那種狐疑的眼神盯着張強看了好一會,她才彷彿又突然想起了什麼一般,對着張強露出了一抹微笑,又繼續道:
“對了啊,這高級裝備呢,其實是我們【祖師】大人對你們的感謝和報償。當然,你們自己在這座副本里收穫的東西也可以全部保留——只要你們把那50%的部分交上來就行了。”
“至於這座副本,我自然會和組織上報的。”她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又道,“不過這方面的事情,就和你們無關了。”
“總而言之,恭喜你們吧。兩千金幣的高級裝備,可不是哪裡都能找得到的呢。”
最後她又笑了笑,那笑容是那般的邪惡,那般的刺眼……
馬飛鵬覺得自己的掌心很痛,他擡起手來一看,卻發現自己的手心早就被自己的手指掐出了一個深深的紅印子,幾乎都要滲出鮮血來……
一個人拿了我的利益,竟然還要我對他感恩戴德,這TM是個什麼世道!是個什麼世道!
“話說這裡環境還挺不錯啊。”
三人猛地一驚,卻看到那老三八的眼神在副本週圍的浮雕建築間來回遊移着,好像真的是在看風景一般緩緩踱了幾步。然後她走到張強身後,臉也不動一下就用一種囁嚅般的聲音道:“別看你們這樣子,祖師大人其實也是用了心的。反正,你們交到上頭去也是一樣……你也是懂事的,不可能不知道。”
言外之意,就是說“我們家大人拿總計快一萬的金幣打點你們已經可以算是大出血了,要真交給上頭裁決肯定也是被哪個大佬吞走而且你們一分錢的好處都不會有,你要是識相的話那就拿着那幾件高級裝備趕緊給我滾吧。”
張強狠狠咬住了自己的牙關,咬到他上下兩鄂都開始顫抖。
“還有什麼問題嗎?”她偏了偏頭,好像很好奇一般回頭問道。而在她面前,張強三人的臉色垮到都快能搭成一座倫敦大橋了。
還有什麼問題嗎……你說我們可能沒有問題嗎!
你TM逗我笑呢!一個副本你就給我一件2000塊的高級裝備!你TM是你媽死了窮到沒錢下葬嗎!一萬金幣換一座副本,這樣的生意你給我來十樁好不好!我也要和你做這筆買賣!一萬金幣,一座副本!你把你的副本都拿出來,你有多少座副本我就買你多少座!死亡幣老子有的是!老子一整個派系砸鍋賣鐵也要湊夠錢買你的副本!你TM賣不賣!賣不賣!
你TM開什麼玩笑,一萬金幣就打發了一座副本……老子幾個星期以來都幹了什麼!幹了什麼啊!老子幾個星期以來處心積慮苦心孤詣算計出來的,就是這麼幾千個金幣嗎!
“咚”
一聲悶響,那是馬飛鵬的大腿肌肉和地板重重碰撞時發出的聲音。在絕望面前,他喪失了自己對自己小腿和膝蓋的掌控,軟綿綿地癱坐了下去。
自己這幫人辛辛苦苦好幾個小時,換來的究竟是什麼?難道就是這幾件價值兩千金多的破裝備而已嗎?不對,不是的。他們根本就不要這些東西!他們累死累活好幾天好幾個小時還獻祭了一大羣活生生的生命作爲墊腳石,他們圖謀的是這一整座副本的“所有權”!是讓張強通向上層成爲幹部的這一條“天路”!他們不要
但是現在,這條“天路”斷了。
先不說這幾件幾千塊的高級裝備能否對得上他們的付出,光是這個大佬收走這座副本的獎勵就是這般的無法讓他們接受。馬飛鵬他們拿下這座副本是要上交的,是要將其當成“政治獻金”上交的!既然是要當成政治獻金,那就必然是要送到組織手裡,被當成是他們的功勞記在賬上的!可現在這位名叫“祖師”的巨佬在中間插了一腳之後,他們的這份“功”就等於是算到了那個名叫“祖師”的傢伙身上!換而言之,這座副本現在根本就不是他們的了,那個祖師用一點毛都算不上的蒼蠅腿就把這座副本的所有權收了過去,現在可以隨意處置這座副本的人已經不再是他們,而是那個“祖師”!
“啊……”張強面若死灰,低聲呢喃了一聲,卻又什麼都沒吐露出來。在巨大的打擊面前,他的兩隻瞳孔都幾乎淡成了一片塑料管般的灰白色空洞,呆呆地瞪着前方的空氣。他的身形搖搖欲墜,幾乎下一秒就要栽倒在地。
憑什麼,憑什麼!
你說你這種大佬,要了一道副本的功勞又能幹什麼啊!你能得道還是昇天啊!這副本對你來說毛都不是,但對我們而言卻是必不可少的契機啊!
但是,他們現在難道又敢說一個“不”字嗎?
他們說不出來,他們……沒有這個權利。
要是他們想拿到本來屬於他們的功勞,那他們就必須要將副本交到組織手裡。但是現在,他們唯一能和組織有所接觸的渠道儼然就只剩下了眼前的這個八婆而已。而這個八婆她……並不是組織的人!
督察員不能加入派系嗎?這當然是在扯淡,就算是督察員這種組織的鷹犬,牽扯到派系利益的人也絕對不會佔少數。這其中的利益漩渦實在是太深了……要是張強敢說半個“不”字出來,這個八婆就完全就可以拒收他們向上進獻政治獻金的通路,然後直接聲稱他們的這座副本是一筆完完全全應當由那些大佬沒收的“不義之財”!再然後,話題可就又繞回他們之前談到的“狡辯”上去了。而且比起他們現在起碼還能有得保底的三件高級裝備來說,後者能爲他們帶來的收益卻是“什麼都沒有”!
什麼都沒有,什麼都拿不到!那些巨佬不動用關係吃掉他們是因爲他們也怕在對手們面前出血,但若是面對張強這樣的小人物,他們只用區區的幾件高級裝備就可以把他們打發走!這就是“底量”的差距!就和一個乞丐救了富翁一命也可以用一萬塊“鉅款”打發一般,馬飛鵬他們就是乞丐,相比於其他“富翁”來說隨隨便便就能打發走的“乞丐”!
他們現在已經沒有別的路可走了……就如這個老三八所說的一般——我家主子給你們面子就是你們天大的榮幸了,別NM給臉不要臉!
“現在,去把副本里能收拾的東西收拾一下吧,有多拿好處的機會,總歸是最好的嘛。”臉上露出了冷淡的笑容,老嫗玩味般地點了點頭。“當然,別忘了把那50%的稅交上哦。”
叫我們多拿好處的那部分,可以當成是一種對我們的鼓勵嗎?
這當然是鼓勵……這怎麼可能不是一種對他們的“鼓勵”!相比他們累死累活才能拿到那微不足道的一丁點收益來說,那些高高在上的傢伙們僅僅是坐着不動就能從中撈到足足50%的油水!有如此大的暗箱可以操作,他們當然會千方百計地鼓動馬飛鵬他們參與副本的搜刮活動,因爲這樣才能爲他們撈取更多的利益!在存在剝削的情況下,他們流的每一滴汗都是在爲上層的壟斷階級而流,他們每吃下的一口飯都是自己套在自己脖子上的枷鎖!他們用自己的雙手創造出來的財富毫無疑問地會流到資本家們手裡,他們歸根到底也不過是高級一些的奴隸而已!
但,他們又偏偏無法拒絕這種……“剝削”!
沒錯,自己被剝削了。
有史以來,馬飛鵬第一次在絕命遊戲中感受到這種久違的異樣感,在這個他了如指掌的世界中,這是他第一次感受到這種被人賣了還要幫着數錢的屈辱和苦痛!他無力地癱軟下來,他知道自己的腳上已經生出枷鎖來了,已經死死地將他套在這片天地中了!他再也逃不了了。他現在再也不是那高高在上的帝皇了,現在的他,也和那地上卑賤的螻蟻奴隸無異了!他已經……沒有出路了!
不知道爲什麼,馬飛鵬的腦子裡突然冒出了一句在地球位面相當流行的話,雖然這話放在這種語境下可以算是脫離了它原本的寓意,但偏偏又和目前的情況是如此的契合——
努力不一定有收穫,但是不努力就一定沒有收穫。
“呵呵……呵哈哈哈哈哈……”馬飛鵬笑了,笑得癲狂又失落。
“沒……沒關係。”馬飛鵬蒼白着臉,強擠出一個笑容勉強道,“我……我們不一定會輸,張強還有……其他收益的,就算我們沒了副本本身,我們的收益也不會比赤陽少……這一次晉升幹部的機會還是張強的!”
然後在這一瞬間,馬飛鵬的眼神突然變得無比虔誠無比堅定。只見他深呼吸一口,最後一句話被他徐徐吐出,顯得是那般堅定那般虔誠:
“付出了……就一定會有收穫的!”
然而在他身邊,護結卻是苦澀地搖了搖頭,否定道:
“別自欺欺人了……你看玉形那傢伙,現在在幹什麼啊……”
馬飛鵬的視線如刀子一般剜了過去。
玉形現在在幹什麼呢?他現在做的事情貌似沒有什麼特殊,但已經算是“特殊”無比——他看似是在讓那老嫗檢查自己這一的戰利品好讓組織從中抽稅,但等他走到那老女人身邊,嘴上一口一個“姐姐”卻又叫得是那般甜美那般親熱。被這挑逗弄得起了心思,那老嫗看着面前鮮活的臉蛋盪漾起了嫵媚的笑容,兩人眉來眼去對電了一會,
馬飛鵬呼吸一滯。
。“付出即回報”,這是死亡公司的“原則”,是絕命遊戲的鐵律,也是他的堅定信念乃至信仰!這是他力量的源泉!但是現在,這股“源泉”乾枯了,這道“信念”破碎了!因爲玉形用他自己的行動說明了——只要找到那些掌權者投其所好,即便不“付出”也能有大量的“收穫”!
這可以說是……“高效”嗎?
我都做了什麼啊……
智謀也好,搏鬥也罷,乃至將五百條鮮活的性命當作“籌碼”犧牲掉……居然還比不上一張漂亮的臉蛋呵
付出就一定會有收穫嗎?馬飛鵬渾身癱軟下來,莫名的聲音如魔障一般迴旋在他的耳畔。或許主神和死亡公司的那羣人一開始也的確是秉承着“付出即回報”的思路來做遊戲的吧,但是從“人”出現在這個系統中的時候,情況變了。掌控着大量資源的人進入了這個系統,他們代替死亡公司和主神,成爲了新的分配者之一!在他們的系統裡,獎勵和懲罰不再按照客觀的事實進行分配,而是按照他們自己的利益,按照其他人對他們的利益決定那些人的獎賞!在這個以人爲決斷的系統中,只要那玉形能靠着自己的一張嫩臉舔上那老嫗的臭B,那就算他什麼事都沒做也能靠自己再督察員那裡的“人脈”除掉那50%的稅收,在幹部資格的爭奪戰中擊敗張強!
那……我們的努力還有什麼意義呢?
偏偏這時候,那羣本來早就是屍體了的灰狼一衆也醒了,彷彿是嘲笑馬飛鵬的無能和愚蠢一般,他們中有一些因爲某種巧合而中毒較淺的人沒能死成,也爬了起來。他們四下張望了一圈,有些木訥地問馬飛鵬道:
“團長?我們……贏了嗎?”
那隊員的眼神是那樣的純樸清澈——至始至終,他們甚至都沒有懷疑過馬飛鵬一下!他們甚至都不過以爲這是馬飛鵬甚至是那些不聽話隊員的的一次“失誤”而已,他們雖然有害怕,但他們從來都沒想到過馬飛鵬竟然會有害他們的一天!
馬飛鵬顫抖起來,他實在是沒臉再正眼瞧他們哪怕一下。
如果你們的死能爲我換來哪怕一丁點利益也好啊,那樣我至少……還能用“你們的犧牲沒有白費”這樣毫無良心的話來安慰我自己啊!
但是他偏偏什麼都沒有得到!他無法原諒那些隨隨便便就奪走他利益的大佬們!更無法原諒他自己!
猛然間,馬飛鵬突然意識到自己和這羣可憐的農夫其實也不過就是一種人,他之前在剝削這羣農夫的剩餘價值,在把他們的生命當螻蟻看待當貨物一般隨意買賣來衡量自己的收穫!於是現在,他的報應來了!現在有人在把他當螻蟻看待了!在把他的生命當貨物一般隨意衡量買賣了!
那樣的話,他又有什麼資格來抱怨自己所遭受到的不公呢?
馬飛鵬的腳步緩緩蠕動了起來,他一步一磕,朝着的那羣雖已站起但四肢痠軟無力的隊員們的方向走了過去。
“這是……彩票的收益,大概還有三萬銀。你們……回去和你們村子的人分了吧,一筆投機倒把的不義之財……”他掏出一個麻袋,也不管面前的隊員在幹什麼,直接就塞到了他手上。
“團長?”那隊員很驚訝,但是馬飛鵬沒有理他,他只是自顧自地將東西往外掏。
“這是……地獄九頭蛇的獎勵,大概還有六十來萬……這其實都是你們的,我也只不過是……有點小聰明而已……”
“團長?”
“散了吧……一部分是死傷弟兄們的撫卹金,這部分一定要弄好……死者爲大,不能讓死掉的弟兄們看了笑話……剩下的,你們拿回去分了吧,分了鄉親也好,自己拿了也行……我就不管那麼多了。鎖甲和弩箭你們自己留着,我就不要了,就當……是個紀念吧。”
“團長!”
那隊員驚叫出來了,不光是他,他周圍那些尚且還醒着的隊員也一同驚叫起來了,馬飛鵬的話說到這個份上,他們怎麼還可能不明白現在是怎麼回事!分裝備分財產,事到如今,他們心中已經有了一個十分不妙的猜想——
“團長……”
然而馬飛鵬只是擡起頭來,看了他一眼,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最後用一種悲哀的眼神看了他一眼:
“走吧,我已經……不再是你們的團長了。”
“從現在開始,灰狼傭兵團……解散了!”
“……!”
無視了隊員們發紅的眼眶,馬飛鵬默默地踱步回來。在他走過的路上,一點晶瑩在他身後隨風化開,正如它主人卑賤的命運一般沒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看開點。”
從前面返回的張強默默搭住了馬飛鵬的肩膀,只是他自己的手指也在不斷地顫抖:“這個‘體系’……就是這樣,我們只有接受它,適應它!然後……我們也要爬到‘最高’的位置上!讓別人再也不能踩在我們頭上!”
猛然間,馬飛鵬擡起頭來。
“你錯了。”他的聲音清晰有力,簡直不像是一個頹然之人所能發出的聲音。他轉過頭來,直視張強的雙眼道:
“要想擺脫體系的壓榨,在體系內踏上‘最高’是一個很好的辦法,但卻不是唯一的辦法!比起在體系內忍氣吞聲一步一步往上爬,我們還有一條更好走的路”
“那就是——‘跳出’這個體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