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宋錚便孤身一人出了門,前往震寧武館。當然,給父母藉口是到武院聆聽辛棄疾的教誨。由於家裡出了這檔子事,宋錚沒有讓茗兒立即返回皇城司據點,而是讓她在家多呆兩日。厲紅娘已無大礙,小圓和向清完全可以照顧得了。
震寧武館在江寧武院東北角,差不多快到了江寧城邊上。武館的名氣大,宋錚很容易找到了位置。這是一處佔地二十餘畝的大院子。門口修得非常氣派,一對威武的石獅立於兩側,旁邊是十餘個拴馬樁。大門是暗紅色,上方是碩大的牌匾。牌匾上的“震寧武館”四個大字,寫得鐵劍銀鉤,龍飛鳳舞,十分傳神。
站在大門口處,宋錚細細品味了一番。這四個字雖然在技巧上不是特別出色,但勝在氣勢非凡,古拙背後,隱隱透露出一股殺伐之氣。宋錚暗贊,這館主閻振東倒真有心思,這四個字往這裡一擺,不看字意,就知道這裡是幹啥的地方。
“小兄弟,你看這幾個字寫得怎麼樣?”
宋錚扭頭一看,一個五十多歲的威猛老者正站在身邊,笑呵呵地看着自己。老者身高馬大,粗壯有力。臉龐卻肥碩了些,下巴平整,與臉上垂下的肉,幾乎拉成一條直線。額頭卻比較窄,眼睛也小小的。整個頭部像一個三角形,顯得有些滑稽。
宋錚微微一點頭,回道,“四個字古樸遒勁,走筆處若利劍出鞘、銀鉤破空,端得是好氣勢。看得久了,就如同一頭猛虎撲面而來,又像是置身殺場之上,能聞喊殺之聲。”
“有見識!”老者大一豎大拇指,“我雖然聽過不少人品評這幾個字,卻從沒有人像小兄弟說得這麼漂亮。甚至還有人說這幾個字粗鄙,真是讓人生氣。”
“老丈謬讚了。”宋錚謙虛了一句,“現在流行溫文爾雅的字,講究秀麗灑脫,一些專務讀書的人看到這幾個字,自然嫌它殺氣太重,不過,這種字體出現在武館門口,卻是恰到好處。武人嘛,總要講點有敵無我的氣勢。”
“好一個有敵無我!小兄弟,真是太會說話了。”老者上前一把抓住宋錚的肩膀,“我看你一身武生打扮,那你是不是想進武館學習武技?走,跟我進去,武館收你了。”
宋錚肩膀連抖兩下,輕輕一跨步,便拉開與老者的距離。“多謝老丈了,我只是到武館找個人。”
老者“咦”了一下,瞅着宋錚道,“你找誰?”
宋錚眼珠一轉,笑問道,“我想找一下閻館主,不知老丈能否引薦一下?”
老者一愣,“你怎麼知道我能幫你引薦。”
“既然老丈說能讓武館收我,自然就認識閻館主了。”宋錚笑道,“老丈難道忘了?”
老者一愣,接着哈哈一笑,“對,對,我認識閻振東。你倒是聰明。你叫啥?給你引薦總該知道你的來歷吧?”
宋錚拱手一揖道,“宋小郎拜見閻館主。”
老者又咦了一聲,“你怎麼知道我就是閻振東?”
宋錚笑道,“閻館主難道不承認嗎?”
“不是承認不承認的問題,”老者笑了兩聲,瞅着宋錚道,“你見過閻振東嗎?你這麼說總該有個理由纔是!”
宋錚微微搖了搖頭,“我來江寧不過十數日,哪會見過閻館主?在下認出館主身份,理由有三:一是剛纔您說你經常聽人品評這四個字,那您肯定是這武館之人。二是,我品評這幾句話,特別是‘有敵無我’一句時,您不但非常認同,而且還有些激動和自豪。若是武館裡的普通人,很難對牌匾上的書法體會這麼深。三是老者說能作主收我。據我所知,這震寧武館要求嚴格,不是那麼隨便能進的。那我便判斷您是這武館舉足輕重者,很可能就是閻館主本人。雖然如此,我還不能完全確定。所以,我便讓您幫我引薦。你聽到這句話時,先是一愣,接着就笑了。你愣神,說明你沒想到我居然就是找你的,而你笑了,是覺得自己這事有趣兒。”
宋錚剛剛分析完畢,就見兩個武生模樣的人過來,向着閻振東深施一禮,“見過館主。”
此人果然就是震寧武館館主閻振東,只不過這個長相,有點出乎宋錚意料。
閻振東朝他們揮了揮手,沒好氣地道,“亂叫什麼,你們倆每個人提着石鎖,繞場三圈!”
那兩個武生齊齊“啊”了一聲,顯然不知道爲什麼挨罰。
“啊什麼啊?還不快去!”閻振東瞪大了小眼睛,兩名武生落荒而逃。
宋錚啞然失笑,這閻館主倒是可愛,自己小小戲耍了他一下,他便把脾氣撒到別人身上。現在宋錚有點懷疑韓奎的話,韓奎可是說閻振東爲人方正,所以才找他來作見證的。今日一見,這閻振東有點像老頑童啊!
閻振東攆走兩名武生,便轉頭笑道,“你這個小傢伙,腦袋瓜兒也太好使了。說吧,找我什麼事?如果不太難的話,我便答應你。”說着,他指了指大門上的牌匾,“這個年頭,像你這麼識貨的人,可不多。”
宋錚笑道,“只不過想請閻館主當個見證而已,想必韓奎韓兄已經給你說過了。”
閻振東又仔細打量了宋錚一眼,“你說你叫什麼來着?”
“在下宋錚,家人朋友喜歡叫我小郎。”
“對,對,宋錚。就是你要和韓奎比武?”
“只是切磋而已。”
“切什麼磋?切磋值得下這麼重的注嗎?”閻振東從懷裡掏出一張紙,又看了看,“你若贏了,那董明巖賠你一千兩銀子。要是輸了,你要磕頭賠罪,還要以後見到他們繞着走。你這是切磋啊,還是鬥氣兒啊?年輕輕的,打打殺殺,不是正途,有勁兒去邊關從軍啊?殺大金蠻子,西蜀叛賊,那才叫正事!”
閻振東顯然還把自己當小孩子,說起話來也是一副諄諄教導的口氣。宋錚笑了笑,“閻館主,說實在的,我最近手頭有點緊,家裡快揭不開鍋了。正巧董兄願意送銀子給我花,所以我便來了。”
“你……”閻振東被宋錚堵得說不出話,冷哼一聲,扭頭便向館內走去。
宋錚緊跟在他身後,“閻館主,我早就聽人說了。你爲人正派,功夫高強,威猛英俊,氣度不凡,乃是江寧城數得着的好漢!今日小子一見,果然不同凡響。你一說話,我就覺得氣勢懾人,令人不敢仰視。我以後一定勤練武技,爭取能趕上你的萬分之一……”
宋錚諛詞如潮,馬屁滾滾,一直跟隨閻震東穿過一塊場地,進到屋裡。半盞茶的工夫,宋錚沒說一句重樣的,這倒真是個水平。閻震東先是緊繃着臉,接着臉色漸緩,變得哭笑不得,最後嘴角咧開了。
“行了,行了,油腔滑調的。”閻振東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揮了揮手,“你要是和韓奎比嘴皮子,估計十個他也不是你的對手。”
宋錚嘿嘿一笑,老老實實地立在他身邊。
閻振東臉色一正,“我見過不少爭鬥,也當過很多次見證人。不過,沒見過像你這樣年輕的。武人有武人的規矩,一些事不得不用拳頭說話。可你和韓奎、董明巖又沒什麼深仇大恨,相互切磋一下就行了,爲何下這麼重的注?”
“那董兄是怎麼說的?”
“他說你們山東路武舉狂得很,瞧不起京畿道武舉,所以要通過比武來爭口氣。”閻振頭搖頭道,“年輕人嘛,又都是武舉,有點火氣也是難免的。京畿道,山東路,不都是大齊嘛。我的祖籍便是河南路的,也是大齊人啊。這有什麼好爭的!”
宋錚暗忖,這董明巖果然不地道,居然用這種藉口。不過,這話不能這麼說,得順着閻振東的話頭走,“館主說得對啊,不分這個路那個道,都是大齊人。你看我,不就是一個人來的嘛,根本就和地域位置沒有關係!”
“你真是一個人來的?”閻振東下意識地看了看宋錚身後,“你的膽子也太大了。不怕董明巖他們找人堵你?這些公子哥我可是清楚,別看對我都挺尊敬,可背地裡卻是無法無天的,荒唐得緊。”
宋錚笑道,“那我就跟着你混了,說不定一會兒還麻煩閻館主,把我送到武院去。”
“咱們無親無故的,我憑什麼幫你?”閻振東口角含笑,頗有欣賞之意。
“大不了我贏了銀子分給你一些。要不請你吃頓酒?對,武人好酒,我給你弄兩壇‘透瓶香’怎麼樣?”
“山東路是孔孟之鄉,禮儀之幫,怎麼出了你這麼一個憊賴傢伙。”閻振東笑道,“你就這麼自信能贏?韓奎在我這裡呆過兩個月。他可不簡單,手上功夫驚人,若是贏了,你到時候別說江寧人欺負外鄉人!”
“手頭緊,賺銀子!捨命不捨財!”宋錚斬釘截鐵。
閻振東撲哧一笑,“我就知道勸不住你們這些小兔崽子,比就比吧。你放心,在我這裡絕對公平。”
“那就多謝閻館主了。”
“謝什麼,你帶銀子沒?先交十兩,等會兒你被打傷了,我給你請大夫。”
“你……怎麼比我還財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