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郎正淳這位信道的皇帝探討道經,倒沒有什麼精彩之處。《赤松子誡》經文並不晦澀,反而很白話,大體是教人向善的。比如:“故一生修善之人,不必擇良時吉日,凡用使之時,自然得兇中之吉,百靈潛護,神煞避矣。”
這是教人隨時隨地都可行善,只要行善,就會受神靈保佑。
兩人說了半天,宋錚才隱約摸到郎正淳的意思。原來,郎正淳最關心的還是如何活得更長一點。《赤松子誡》裡有一段,是黃帝問壽命之事的。黃帝問赤松子,人應該活多少歲。赤松子說,“人生墮地,天賜其壽,四萬三千八百日,都爲一百二十歲。”黃帝又問,爲什麼有的人在孃胎裡就死了,或者只活了幾歲就夭折了,是犯了什麼禁忌。赤松子的回答是“此乃祖宗之罪,遺殃及後。”接着又論述了一大堆道理。
蜀國開國皇帝是郎玉成,原本是前宋駐蜀的大將,後來稱了帝。郎正淳比較迷信,可能是覺得自己的祖宗對不住大宋。按照“祖宗之罪,遺殃其後”的觀點,後人應該倒黴,所以活不到120歲的天數。果然,郎家沒有活過一百二十的,除了郎玉成活得時間長一點,子孫連活過60的也沒有。這成了郎正淳的心結。
郎正淳皇帝當得好好的,可不想再過個幾年就完蛋,所以想尋求點長生之道。所以,就信了道,也許是覺得入了道門,算是“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了,祖宗之罪也遺患不到他身上。
感知了郎正淳的心意,宋錚差點沒笑出來。這不是純粹是扯蛋麼,哪有人那麼容易就活到一百二的?這個年代,活個五六十歲,就蠻不錯了,像逄通那樣活過七十仍然活蹦亂跳的,那算得上“人瑞”了。
就蜀國來說,開國皇帝郎玉成是武將出身,身體底子好,活得長一點是正常的。可他的兒孫沒幾個舞刀弄棒的,再加上錦衣玉食,喜歡泡妞喝酒,壽命五十來歲,再正常不過。
郎正淳雖然成了“聖真人”,但還是擔心“活不過六十”的魔咒降臨到自己身上,心裡底氣不足,所以纔在道經裡找答案。可惜這經也學歪了,按照《赤松子誡》上的觀點,人要是爲惡,上天便奪其壽命,爲惡少,便奪個三兩年,爲惡多,便奪個二三十年。這麼說來,郎正淳應該一心向善才是。
可惜,郎正淳把“無爲而治”,學得倒很精通,雖然不怎麼爲惡,卻也沒幹多少善事。他總尋思着,是不是老祖宗那裡幹了什麼壞事。尋思來尋思去,最大的壞事也許就是郎玉成一臣子的身份稱帝了。
人家大齊開國皇帝逄屠戶,當年還惺惺作態,扶持了一個前朝姓趙的皇族遠支,然後搞了個禪讓登位。郎玉成沒搞,直接當了皇帝,可不是大逆不道麼?
Wшw▪ тт kǎn▪ ¢Ο
在蜀國這塊兒地方稱帝,也有過先例。比如當年的大耳賊劉備,好歹也是漢朝孝景皇帝第七子中山靖王之後,稱了帝后國號也是漢。郎玉成可沒有過當皇帝的祖宗,直接弄了個蜀國,學的是前蜀和後蜀孟家。前蜀的王建被唐朝封過蜀王,後蜀的開國皇帝孟知祥,稱帝前是西川節度使。
雖然摸透了郎正淳的心意,宋錚卻不敢說附和。開玩笑呢,只要宋錚開口說郎玉成的不是,郎正淳一準兒會把宋錚拿下,棍棒伺候都是輕的。
宋錚也有辦法,這自古以來開國的皇帝,哪個出身是那麼幹淨的?劉邦原本是個無賴,楊堅是個外戚,李世民更有鮮卑血脈。總而言之,乾淨的不多。
經過宋錚委婉的一勸說,郎正淳雖然沒解開多少心結,但還是挺高興。
談了半天道經,郎正淳才意猶未盡地把《赤松子誡》放到一邊兒,讓人奉上茶後,談起了正事。
“宋狀元,朕聽說你來我大蜀的路上,曾經碰上過刺客?”
不談道教了,便迴歸俗世,兩個人再也不是“聖真人”和“靈空子”,恢復了使臣和皇帝的身份。
“聖上果然耳目靈通,連這等隱秘事居然也知道。”宋錚倒一點也不奇怪,有蘇蟬身邊的那個小芸,蔣魁啥不知道。蔣魁知道了,郎正淳也能知道。
“那人是不是也是穿着黑衣,使短弓和毒箭?”
宋錚點了點頭,此時隱瞞沒什麼意義了。在武侯祠外遇刺後,宋錚之所以沒說出來,就是想讓蜀國人欠自己一個人情,給自己留條後路。現在看,郎正淳顯然認爲,刺客是奔自己來的,差點射中郎伯川,是殃及池魚而已。想必負責追查此事的蔣魁,也是拿這個當藉口的。
“你可知這種短弓和箭毒的來歷?”
“倒是聽說過一點兒。”宋錚心裡一跳,看來這事兒有別的門道。那就弓是蜀南蠻人慣用的,而那咱名叫“完剌突”的毒藥,亦是產自蠻部。
果然,郎正淳道,“你可是認爲那刺客是我們蜀人所派?”
宋錚連忙稽首道,“外臣不敢。”不過,他的臉上卻顯出憤懣不狀。
郎正淳嘆道,“宋狀元,自從你進了我大蜀,聲名鵲起,眼下是這成都府最受歡迎的人。除了幾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儒生文士,成都府上下都是很歡迎你的。滿朝大臣,亦對你頗多讚譽,不會有人對你施展那見不得光的手段。”
“外臣知道了。”宋錚依舊低着頭。
“唉,這些天我也聽到一點兒消息,你到我大蜀來,不是心甘情願的吧?”
宋錚默默,他知道郎正淳是想告訴他,那些行刺之人,是來自大齊,不關蜀國什麼事。可宋錚揣着明白裝糊塗,反正準備行惡的人到了成都,還公然對着太子和我放了毒箭,你最好給個說法,實在不行,多給點銀子補償一下也可以啊。
“也罷!”看到宋錚依然臉色陰沉,郎正淳道,“這樣吧,我會多給你派點人保護你。朕向你保證,不管兩國事態如何,我都不會牽扯到你本人身上,你在蜀國一天,就安全一天。你要是回去,我會送你安返齊蜀邊境。”
宋錚按捺住心中的狂喜,打了一個稽首,“多謝陛下聖恩。”
郎正淳笑道,“我看你對道經也十分精通,如果有時間,可不可以多來陪朕聊聊?”
“固外臣所願,不敢辭爾。”宋錚恭敬地道。
郎正淳笑着點了點頭,“我這裡有一身上等道袍,和一尊金玉道冠,一會兒會送到紫氣苑。以後來朕這裡,就穿着道服來。”
宋錚暗地裡撇了撇嘴,自己怎麼一不小心又變成了神棍?
扯到了道家,兩人又談了一會兒道經。宋錚可是翻過道藏的人,各種道經看了不少,自然讓郎正淳十分滿意。
言談中,宋錚提到,當年大金攻入東京,將道藏一古腦運回了中都,那裡的經書應該十分齊全。郎正淳聽了兩眼放光,說了一句,“下次讓他們多送一點兒來。”
宋錚立時明白,元好問肯定是帶了不少經書送給了郎正淳,包括他手中這本金皮的《赤松子誡》。
來蜀王宮一趟,宋錚還是頗有收穫的,最少是和蜀國皇帝套上了關係,還賺了一身道裝,宋錚無有不滿,在回去的路上也喜滋滋的。他現在琢磨的是,再過一些日子,和郎正淳混熟了,看看是不是有機會把蘇蟬撈出來。
關於蘇蟬,宋錚可不敢輕舉妄動。蘇蟬在蔣魁手裡,如果自己貿然去找郎伯川幫忙,蔣魁說不定先下手把蘇蟬殺了。最好是先打聽出蘇蟬的下落,確保其無事後,再行動。
此次來蜀國,宋錚最擔心的是自己的安全。現在既然得了郎正淳的保證,當然要在力所能及的情況下,將蘇蟬救出來。在此之前,宋錚自身難保,何況蘇蟬了。
回到紫氣苑不長時間,老皇帝答應的東西便送到了。那身道袍十分華貴,一水的上等蠶絲織就。前胸和後背的八卦圖案,分別由烏金絲和銀絲繡成的。至於道冠,十足的金鑲玉王嶽冠。在全真道內,惟有受過三壇大戒之道士方可用。宋錚可沒受過什麼大戒,要是戴上這個可不合道家禮儀。也不知道郎正淳是怎麼學的道門,居然讓宋錚下次戴五嶽冠進宮。
“小郎,你可真是個神棍。”嫉妒不已的元好問吃味兒地道。他給老皇帝獻上了幾本珍希的道經,可惜元好問對道經沒多大研究,不能像宋錚這樣哄着老皇帝高興。
宋錚自然頗爲得意,“裕之兄,你這個使節不合格啊。既然知道大蜀陛下好道,怎麼不多研究一點?”
元好問連連擺手,“阿彌駝佛,別給我提這些,我看着就頭疼。”
“原來是個佛門禿驢!哼,禿驢,竟敢跟貧道搶師太,活得不耐煩了。”宋錚一副無賴樣。
“這是哪兒跟哪兒啊?”元好問一邊強忍笑意,一邊又有些無奈。
接下來的日子,可就逍遙了。有了郎正淳親派的二百名護衛,宋錚也敢出門兒了。經常拉着元好問出去閒逛,把成都城內的景點看了個遍。有時候也拉上郎伯川,可惜,郎伯川得了教訓,不敢隨便出來。即使出來一次,也要提前三天踩好點兒,那架式,比皇帝出行還嚴格。郎伯川心善,不願意擾民,不像宋錚這般不管不顧的。
隔三差五,宋錚便裝上道袍,戴着道冠,去找老皇帝聊聊天,日子過得還挺滋潤。不過,這只是表面現象,張崇被他派了出去,與王若雄一起,專門打探蘇蟬的消息。元好問也受宋錚請託,秘密幫助打探。只是在偌大的一個成都府找人,實在是大海撈針。
就這樣,宋錚不是瞎晃,就是找皇帝、太子聊天,過得還挺滋潤。至於正事兒,宋錚也問過幾次。可負責接待宋錚的蜀國禮房,一味兒推託,不和宋錚談,連扯皮都不扯。
宋錚沒有辦法,只好靜等北邊戰事的消息。
一直到了十月初,宋錚正打算找藉口出城一趟,去青城山看看李邕熙,關中傳來了消息,“齊軍兵困長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