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錚揉了揉鼻子,總算明白了蔣魁的野心。他在大齊那麼折騰,就是爲了回到蜀國後有晉身之階。這也難怪蔣魁離開大齊時,走得那麼幹淨利落,想必是早就安排好了退路。蔣魁深得逄檜信任,當初自己發現蔣魁有所不軌,並告知逄檜後,逄檜仍抱着讓蔣魁懸崖勒馬的念頭。那時,蔣魁只要有所表示,未必就真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但蔣魁立即抽身而退。他也算在大齊賺夠了資本,回到蜀國後,立即升任殿衛司指揮將軍,執掌部分禁軍。
這次蔣魁與郎伯巖聯合謀叛,所打的主意,就是先讓郎伯巖將一干兄弟姐妹屠殺乾淨,然後再把郎伯巖幹掉,將整個郎家連根掘起,奪回原本可能屬於夏家的蜀國江山。
將相本無種,男兒當自強。很難說蔣魁是對是錯。若說他執着於家族舊怨,恐怕也不盡然,最大的原因仍然是野心作祟。若非宋錚的出現,蔣魁還真是極有可能成功的。
不管怎麼說,成王敗寇,乃千古至理。蔣魁能把這些東西告訴自己,恐怕是要給家族尋求後路了。當然,蔣魁也是想博取自己的認同感。畢竟,現在的蜀國,除了自己以外,蔣魁恐怕找不到什麼援兵了。
屋子裡的場面清冷了一會兒,宋錚緩緩道,“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談中。蔣大人也太過執着了些。只是謀事在人,成事在天,誰也怨不得。”
“好一句‘謀事在人,成事在天’。若非你宋小郎,那郎伯川無何能得脫?”蔣魁冷冷地看着宋錚,顯然是心懷怨憤。
“蔣大人錯了。”宋錚搖了搖頭,“說起來我還冤枉呢。狂駝李元震在青城山,赤虎亦到了。這兩人都是要協助於我的。只是兩人有些舊怨,找地方比試去了。若有他們在我身邊,我連逃也不用逃的。後來蔣大人追我,他們亦在後面追蔣大人。不知你們是否碰過面呢?”
蔣魁皺了一下眉頭,想起途中的確有兩名心腹莫名失蹤。原來以爲是宋錚反襲,現在看來是死在了赤虎或者狂駝的手上。
“就算我沒救下郎伯川,你也不一定成功。”宋錚接着道,“其一:郎伯巖既然早在成都府,奉節軍亦離成都不遠,你大可趁祭山之時立即發動,畢其功於役。其二:郎伯巖遷延遲緩,心意不決,錯失良機。其三:你們那個小團體裡面,心思不齊。孰不知,你們裡面有人把種種佈置和人手,轉到了郎正淳手中,致使蜀皇從容佈置,讓你們土崩瓦解。郎伯巖被追捕,你的兩名禁軍千戶被擒,奉節軍突然被調動,進而高慶粟豐年被擒。一切佈置頃刻間煙消雲散。”
蔣魁猛地睜大了眼睛,“誰?是誰出賣了我們?”
宋錚笑了笑,“現在問這些還重要嗎?”
“我不想死不瞑目。”蔣魁恨恨地道。叛徒永遠比對手更可恨,從古至今都是如此。
宋錚欲擒故縱,就是等得這句話,如何讓蔣魁吐露出當年韓忠被囚乃至江寧宮庭政變的秘密,需要的就是用這種恨意去撩撥他:“據我所知,與蔣大人合謀的,不只是一個郎伯巖,恐怕還另有其人吧?”
蔣魁面色一白:“這不可能,他怎麼會出賣我?他對你可是恨之入骨的。”
宋錚呵呵一笑,“恨之如骨是不錯,但我跑了之後呢?他可不是代表一個人,在他的背後,還站着別人。恐怕若是蔣大人在蜀國成功,對江寧的那兩條老狐狸來說,並不是什麼好事。想必蔣大人沒有把自己的如此隱秘的身世告訴他們吧!在他們看來,有蔣大人輔佐的郎伯巖,遠比一個文弱的郎伯川有威脅。最重要的是,蔣大人瞭解他們那麼多秘密,如果能永遠閉口的話,再最好不過。”
蔣魁一愣,“不會的,他們怎麼會出賣我?欒樛……欒樛是爲了殺你而來的。”接着,蔣魁口氣轉冷,“你說這些到底是什麼意思?”
“我知道是來殺我的。”宋錚淡淡地道,“我還知道,有人從青城山下送來了一封信,以我的名義交給了紫月公主。紫月對我有些好感,想必你清楚。紫月接到信後,立即進宮交到了大業殿。那封信上,將刺殺太子的主謀,奉節軍的佈置,禁軍裡的內應,乃至郎伯巖藏身的地方,都寫得非常清楚。接下來的事情你就都知道了。”
宋錚說的都是事實,只不過在時間和細節上,略有出入,更是略去了自己與欒樛的個人糾葛。不過,其指向性更加明確。
說到這裡,宋錚也恍然有所悟。原來還以爲欒樛是報自己不殺他的恩情,現在看來,說不定欒樛是故意要壞蔣魁的事。如此一想,宋錚原本對欒樛有些感激的心思,也就歸於無形了。
蔣魁失神地坐在椅子上,雙脣哆嗦着,說不出話。他終於認定,就算沒有宋錚,也一樣會功敗垂成。
宋錚親手給蔣魁斟了一杯茶,遞到他手上,輕嘆道,“我剛纔說了,謀事在人,成事在天,一切皆有運數,蔣大人想開纔是。想想那王爺逄檜,如果心思再果決一些,說不定也有帝王之命。你看最後結果如何?還不是身死異鄉?再說說你自己,令曾祖夏澤若不顧及兄弟情誼,說不定便是蜀王。反過來說,若是當年郎玉成得知了令祖的消息,恐怕也會斬草除根,也就沒有蔣大人一家了。所以說啊,運數天定,有時的確非人力所能爲也。”
蔣魁頹然癱坐在椅子上,半晌後才長吐一口氣,“天喪我,非戰之罪!”
宋錚暗自撇嘴,你蔣魁算什麼鳥好漢,竟然說出楚霸王的話來。
“天命雖有所歸,人事還是要盡的。”宋錚拍了拍蔣魁的肩膀,“蔣大人,你有話要留下,就說吧。你是我的老上司,亦是我敬重的對手,我能做到的,當會盡力而爲。”
蔣魁擡頭看了看宋錚,從眼神中透露出幾分掙扎。
“蔣大人就不要多想了。”宋錚冷然道,“謀逆是何等大罪,蔣大人是知道的。你或可逃去無蹤,但你整個蔣家肯定會覆滅。若蔣大人死了,你的家眷,倒有那麼一點兒可能。當然,前提是你先放了蟬兒。”
蔣魁喟然道,“必成之局,毀於一旦。蔣某是必死之人,不用你宋小郎說,我也知道。既然話說到這裡,我就明說了。蘇蟬的確被我羈押在秘密之處,我可以交出來。我的人頭,你也可以拿去。但我蔣家,你必須答應保存下來,不能有任何閃失,還要立下血誓。”
宋錚輕哼了一聲,“蔣大人是在爲難我了。”
“你於那郎伯川有救命之恩,做到這點不難吧?”
宋錚搖了搖頭,淡淡地說了一句,“蜀國現在做主的是郎正淳。在郎正淳眼裡,你是鼓動他兒子造反的要犯。而且,他原本很寵信你,你現在做出這等事,縱然你身死,他也會拿你的家人泄憤的。”
“你……你不是說有辦法保存我們蔣家嗎?”
“很難!除非……”宋錚遲疑地道,心裡在盤算怎麼把自己需要的東西說出去。
蔣魁唬地站了起來,“除非什麼?我告訴你,宋小郎,休想用什麼花言巧語騙我。否則,你出不了這個門。”
宋錚敲了敲桌子,“蔣大人稍安勿躁,咱先談兩筆生意。談成第一筆生意,能保住你們蔣家,甚至你門外的這些手下。至於第二筆生意,如果談成了。我還能幫你報仇,幹掉出賣你的人。”
“果然是好生意。好吧,你說!”
宋錚笑了笑,“先說第二筆吧。我需要知道一件當年的事。”
“什麼事?”
宋錚的面孔忽然嚴肅起來,看着蔣魁,一字一頓地道,“高——宗——之——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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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個時辰後,宋錚離開了桃園巷,直奔城西。此時,已是未時末了。
出了城門幾十丈,便見李元震如同標槍一般立在路側,兩眼冷冷地看着城門處。身後的紅馬亦如同泥塑一般,老老實實,馬嚼子上,猶見絲絲血跡自馬口中流出。這匹出自太子府的名馬,被等得焦急的李元震款待了一番。
見宋錚來到,李元震恨聲道,“你讓我等了足足兩個半時辰。”
宋錚歉然道,“說服他着實花費了我不少功夫。你也知道,我與他可是死對頭,見了面就是你死我亡的結局。若非現在局勢已非,我恐怕就死在了毒箭之下了。”
李元震冷哼了一聲,“你就不怕蜀王宮出手,先派人馬過去?他們可不會在乎熙兒的死活。”
“蜀王宮的禁忌如此之多,那封信不會那麼容易就能送進宮裡去的,也沒那麼快。”宋錚淡淡地道,“就算郎正淳得知到這一消息,恐怕也不是那麼容易做出決定。蜀王宮沒有詔示郎伯巖的罪行,此事對郎正淳來說,十分棘手。恐怕他盼着咱們先出手,幹掉了郎伯巖,那他就不用背上殺子的罪過,還能在之後與大齊商談中,增加一點價碼。”
“反正是你有理!”李元震的氣消了一點,“別的我不管,我只問你,你的謀劃成功了麼?”
宋錚笑道,“幸不辱命!所以,現在我們需要到前面先喝杯茶,略等一會兒。”
說着,宋錚指了指遠處的一個茶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