幫親不幫理是人的天性，又不是公正廉明的包青天，有幾個人會爲了什麼所謂的公平正義去得罪自己親近的人？而且更何況，顧雄這人太討厭了，他被人揍了，在那些鄰居眼裡可謂是喜聞樂見。能攔着楊棟樑一點不讓他被打死就已經很不錯了，更多的就……你自我感覺真就這麼良好嗎？
所以，本以爲自己喊幾句苦情話語會引起大家共鳴繼而給對面幾人帶來巨大心理壓力的顧雄悲催了，他喊了半天發現居然連一個幫他說話的都沒有，反倒是以斜着眼看他的居多……
哦，也不對，倒是有一個搭理他的。
“x尼瑪的，你再說一遍試試。”楊棟樑剛剛平靜下來的臉色又一次變得猙獰，拳頭捏得嘎嘎響，作勢就要衝過來繼續打人。
顧雄嚇得媽呀一聲，立刻閉住嘴巴，然後抱着腦袋，從人羣之中衝到門外，然後消失在昏暗的樓道里。
沒辦法啊，他已經被楊棟樑給打怕了，知道這小子真敢下手，而且敢下狠手。顧雄雖然是個壞人，卻不是個傻比，他很清楚自己繼續留在這裡只能當一個被虐的倒黴角色，既然這樣，不趕緊跑等什麼？萬一被打死打殘了，就算能賠兩百萬也白搭啊，到時候還不一定便宜哪個鳩佔鵲巢的野漢子呢！
而見他跑了，衆位鄰居都發出會心的笑聲，然後又過來安慰郝雲平和郝佳幾句，就一一散去了。
關上門，楊棟樑才發現，屋裡已經亂成了一鍋粥。
桌子翻了，盤子打了，到處都是菜湯，地上牆上凳子上還有幾個黑黢黢的大腳印，也不知道剛纔是被誰踩的。
郝佳低頭不語，什麼也沒說，就默默地繫上圍裙去收拾那些垃圾，而楊棟樑則是有些尷尬地對郝雲平說：“叔，剛纔我瞎說話你別往心裡去啊，我說我是你老人家的女婿，主要是不想讓他繼續纏着郝佳，其實我跟郝佳……”
話沒說完，就見郝雲平沉悶地擺擺手，示意他不用繼續說了。然後，一聲長嘆。
解釋這事兒幹啥啊，你們如果是真的我才高興呢……
剛纔被楊棟樑出手相助之後，他就更看着楊棟樑越來越喜歡了。
如果他真是自己的姑爺該多好啊！
唉……
只是，現在郝雲平沒太多想這個事兒。
他的思緒，都在另外一件事情上。
剛纔，顧雄臨走之前說了，如果還不上錢，就要去法院告狀，就要打官司，讓自己吃牢飯……
捱打不怕，捱罵不怕，甚至賣血賣腎都不怕，可是這句話，卻真真正正把郝雲平嚇到了。
他這個年代的人，對於打官司，尤其是成爲被告都有一種與生俱來的畏懼感，不管有理沒理大事小事，似乎只要成爲被告就是一件很丟人的事情，會被別人指指點點擡不起頭來。另外就是，這件事情說到底還真是自己沒理，欠債還錢天經地義，這事兒就算到了法院也肯定判自己輸。
到了那個時候，自己還不上錢，可能真的會被抓去坐牢吧！
難道，自己這麼大歲數了還要被抓進去坐牢？
難道，自己安分守己了一輩子，結果老了老了，倒要在牢房裡去度過人生最後的時光？
想想電視劇裡演過的那些監獄裡的場面——穿着黃色的馬甲，帶着手銬腳鐐，然後隔着一個厚厚的大玻璃，雖然面對面也只能通過電話跟親人溝通……這麼一想，郝雲平頓時渾身發涼，後背一個勁兒的出汗。
要是那樣的話，別人得怎麼看我？
我我我……我還不如死了算了！
郝雲平也不說話了，低沉着腦袋在那裡悶聲不語，只是一根接一根的抽菸。
事情到了這個地步，楊棟樑也沒辦法繼續待下去了，就說自己要回去了。
“你等等，我送你出去。”郝佳聽見楊棟樑要走，急急忙忙地從廚房出來，解下圍裙，然後擦了擦手，跟郝雲平說道：“爸，我去送他，一會兒回來。”
“嗯。”
郝雲平悶聲悶氣地應了一聲，然後繼續在那裡抽菸，愁容不展。
而楊棟樑也沒客氣，就跟郝佳一起出了門，他也有話要跟郝佳說呢。
可是，兩個人一路上都沒怎麼說話，一直到了小區外面，郝佳說：“再往前走走吧。”
“好。”楊棟樑也沒多說什麼，兩個人就這麼繼續肩並肩地朝前面走去。
忽然，郝佳問了一句：“你是不是覺得我很不懂事？”
“沒有呀，爲什麼這麼問？”
“呵呵……”郝佳慘笑一聲：“明明知道家裡有困難，明明知道我爸過的那麼苦，我卻不能爲他分憂解難，之前的周哲，還有剛纔我大舅說的那個叫紀寥的人，他們都是有錢人，只要我點點頭答應了，我爸就再也不用爲了每個月省下那點錢而捨不得吃肉，捨不得買菸抽了……我，我太自私了，真的，我覺得我很不懂事，我覺得我對不起我爸。”
說着，她雙手掩面，低聲抽泣起來。
楊棟樑最受不得女孩子哭，也頓時有些手足無措，連忙安慰道：“這又不是你的錯？你不喜歡他們有什麼辦法？不管有什麼理由，你的幸福都需要自己去把握，而不是在這之中考慮那些有的沒的，那個……要不我借你錢得了，先把你大舅的債給還了，至於咱們之間怎麼都好說。”
話說，那可是十二萬的現金，他有那麼多錢嗎？
嗯，雖然楊棟樑現在兜裡乾淨的快要比臉乾淨了，可這麼多年的軍旅生涯讓他認識了不少有本事而且能交心的朋友，湊一湊，十二萬還是能弄到的。
再說了，實在不行，不是還有那張一大串零的銀行卡嗎？
雖然說過不用，可是那有個前提就是沒到山窮水盡的地步，而現在……應該算了吧。
郝佳有難，自己不能坐視不管，可兜裡又沒錢……沒辦法啊，實在不行就臨時動一下那筆錢吧！
可是，就在這個時候，郝佳一隻冰涼涼柔嫩嫩的小手伸出來，捂住了楊棟樑的嘴脣。
觸感很棒，卻是味道差了點，沒有什麼香味兒，反倒是有些淡淡的油煙的味道。
郝佳輕聲地說道：“不要提借錢給我這件事好嗎？我知道你是好心，可是我曾經發過誓，這輩子就算苦死難死，也不跟別人借錢了。”
“呃……”
你這麼有志氣，我還能說啥？
見她態度如此堅決，楊棟樑也就閉口不談這件事情了。
他問道：“那，你和你爸打算怎麼還這錢啊？親戚都已經做到這一步了，我估計去法院起訴什麼的事兒他肯定能做得出來。”
郝佳苦澀地笑了笑：“那也沒辦法，盡力去還唄，我爸現在每個月能剩下來一千五百多，我現在上班了，一個月也能補貼家裡將近兩千，還有……對了，楊棟樑，你能不能幫我看看，有沒有什麼適合我去做的兼職工作啊？就是晚上，不影響白天正常上班的那種，我想多賺點錢，至於苦點累點無所謂，我能挺下來的。”
……
終於，楊棟樑打了一輛出租車走了，而郝佳則是又在外面等了一會，讓風吹乾臉上的淚痕，這才往家裡走。
她是個懂事的女孩，從小就特別聽話，大人讓做什麼，她就做什麼，從不反抗，而且寧願委屈自己也要做到最好。
別的女孩有新衣服穿，她沒有，但是她從不抱怨。
別的女孩有玩具和洋娃娃，她沒有，但是她臉上也看不到任何不滿。
因爲，她知道自己家庭條件不好，知道自己父母已經很辛苦了，作爲女兒，她不想給父母的壓力太多。
可是，可是，可是……
這一次，雖然家裡很難，父親很難，自己也很難，她卻打定主意，想要不聽話，想要自私一次了。
十二萬很多，在她看來就是一個天文數字。
可是，她真的不想用自己一輩子的幸福去換。
“爸，就讓我自私一次吧……”郝佳在心裡默默地說道。
穿過漆黑的樓道，郝佳回到家裡。
進門之後，她就看到郝雲平還是之前那副低頭的姿勢，在那裡抽菸。
聽見門響，擡頭看了看郝佳，不等她說話，郝雲平就悶聲悶氣地說了一聲：“佳佳，聯繫一下，把咱家房子賣了吧。”
“賣房子？”
郝佳如聞霹靂，衝過去焦急地說道：“爸，不行啊，怎麼能賣房子呢？不行，不能賣房子，你彆着急，我會想辦法的，一定會有別的辦法的。”
“算了，賣了吧。”郝雲平看似平淡地說道。
其實，他在說這句話的時候，心裡疼的，猶如刀割。
勤勤懇懇工作了一輩子，沒什麼積蓄，唯獨有這麼一間小小的，連四十平米都不到的房子。
很小，很不起眼，跟那些動輒幾百幾千平方米的豪宅完全沒法比。
可是，這畢竟是個窩啊！
有了房子，心裡就不慌。
有了房子，就不擔心以後會露宿街頭沒地方養老。
老百姓啊，辛辛苦苦一輩子，夢想中最大也是最重要的物件兒，不就是一間房子嗎？
可是，唉……賣了吧！
還是賣了吧！
郝雲平的心越想越痛，痛的，就好像一根針在心臟裡突然穿過了一樣。
他已經無法呼吸了，眼睛一閉，身子一仰，就那麼的，從凳子上向後摔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