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莊重最無憂無慮的童年。直至那個如木槿花清麗的女孩子闖入莊重的生活。
她永遠不會跟他們一起玩耍,她永遠穿着公主一般的洋裙,她玩的玩具也永遠是一個精緻的洋娃娃。
女孩子乾淨素雅,跟渾身泥水的莊重形成巨大的差別。一個天上,一個地下。即便沒有多少階級觀念的小莊重,也會忍不住敬畏那個天仙一般的女孩子,只是遠遠的觀望着她,以及那株讓女孩子喜歡的木槿。
女孩子也會偶爾注意到莊重,眼睛裡流露出她那個年紀不該有的淡然。就像看其他小孩子一樣,莊重在她眼裡沒有什麼不同,只是秦淮河邊的普通風景。
可是莊重卻慢慢的喜歡上了看女孩,以及看那株已經看過很多次的木槿。
原本兩個人不會有什麼交集,方寸大師不會固定停留在秦淮,莊重還要在年幼的時候背上遷徙的擔子,去增加與年紀不符的閱歷。
只是那次,女孩子卻不小心將洋娃娃掉進了河水裡。
女孩子驚慌失措,又毫無辦法。
是莊重毅然跳入水中將娃娃撈起,然後用髒兮兮的小手遞上水漬橫流的娃娃。莊重渴望得到女孩子一個謝謝,或者說只是一個肯定的眼神。
女孩子望着莊重有些髒污的小臉,閃爍明亮的眼睛,伸出手想要接過已經溼了的娃娃。
莊重看着女孩子的動作,眼睛裡射出異樣的光彩。女孩子肯接受莊重的幫助,這讓莊重小小的心裡極爲滿足。
滴答,滴答……
洋娃娃上滴下數滴水漬,暈開在青石板上。聽着水滴聲,女孩子的手卻停留在了半空,面對從沒見過的骯髒,女孩子最後情不自禁的膽怯了,眼神裡還流露出一絲厭惡。
終於,女孩沒有接受莊重遞上來的娃娃,她縮回了手。直至縮回手,女孩也沒想明白她厭惡的是娃娃的損壞還是莊重的髒兮兮。
相片抓拍到的就是那一刻女孩的表情。迷惘,又有些猶豫。
見女孩子收回手,小莊重眼中的光彩逐漸黯淡下去,然後訕訕的將娃娃放在那株木槿樹下,轉身離去。
小小孩童的背影,在夕陽下拉扯成巨大的憂傷。六歲的莊重第一次明白了什麼叫做悲傷。
第二天,方寸大師就通知莊重收拾東西,要趕往下一站。正巧方寸大師那時候到了清平寺,結識了禪心方丈。就此定居在了清平山上。六歲的莊重也在山上的清規戒律裡掩埋了那天的悲傷。
即使偶爾想起,會不由自主的呆愣半晌。
那件事給莊重的教訓就是,人跟人是有差別的,即使再懷着善意去融入,也會碰壁成傷。所以現在的莊重嬉笑怒罵,卻不輕易表露真心。他學會了隱藏。
只是莊重卻不知道,在他走後不久,有一個身穿白裙的小女孩在石板路上跌跌撞撞,試圖尋找那個髒兮兮的男孩子,收穫的卻只是一株落英滿地的木槿花。
狗日的青梅竹馬,就這樣郎騎竹馬去向遠方,妾還在門前折花弄梅。
“唉。”思緒收回,莊重微不可查的嘆口氣,心底莫名浮現絲絲寂寥,正似這即將落幕的夜空。
“你在做什麼?”這時,忽然一個生硬的聲音響起,接着就見一隻白皙的手伸過來,從莊重手裡拿走了相冊。
“你不知道別人的東西不能亂碰?”周若茜眉頭蹙着,檢查一遍相冊。最終目光在那張舊照片上微微停留,看見相片完好無損,才鬆一口氣,將相冊合了起來。
“哦,我知道別人東西不能亂動,但是我不知道這東西是別人的。”莊重若無其事的站起身,說道。
而周若茜掃一眼莊重,目光裡帶着輕微的厭惡,一如那年那時的小女孩。
“無賴!”
說完,周若茜轉身走掉,留給莊重一個修長的背影。
莊重只覺心中有個東西悄然破碎,又回到了六歲初知悲傷的那一刻。
莊重提着日光鏡回到自己房間,明天早上還要去給星皇酒吧破除鐮刀煞,莊重得早點休息。
原本飢腸轆轆的莊重,卻突然變得不再飢餓,肚子像是突然被什麼填滿。
躺在牀上的莊重輾轉難眠,竟然出現了這麼多年來難得一次的失眠。
莊重知道自己的心亂了,他要恢復,他要找回那波瀾不驚的凝定。
於是莊重起牀,在半夜十一點敲開了喬可可的房門。
喬可可睡眼朦惺的打開房門,只穿着睡衣的她在燈光下展示出動人心魄的性感。
“什麼事?死色狼,我看你是不想活了,這時候打擾老孃睡覺!”喬可可看清是莊重後,隨即大罵道。
莊重卻沒有回答,表情也不似之前的嬉皮笑臉,而是嚴肅又有些心事重重。
“怎麼了大色狼?你這樣子怎麼像是被強X過的怨婦?”喬可可幸災樂禍的損道。
莊重卻還是不說話,只是擡起頭盯着喬可可,眼睛裡多出一絲難以名狀的東西,讓喬可可剎那心慌意亂。
“你再不說話老孃就關門了啊!別這樣看着老孃,老孃會害羞的!”喬可可慌忙掩飾心內的慌亂,說道。
“其實……”莊重忽然艱難的開口,像是做出了一個重大決定。
“什麼?”喬可可被莊重欲言又止的話語吸引,不知道莊重想要說什麼,但是一顆心卻莫名其妙的砰砰跳動起來,像是預感到有什麼事要發生一樣。
“其實……”莊重卻再次話到嘴邊嚥了回去。
“唉,算了,我回去睡覺了。”然後莊重悲傷又痛苦的搖搖頭,像是強行壓下了想要說的話。然後不給喬可可反應的時間,就走回了自己房間。
砰一聲,莊重死死關上門,臉上表情一變,取而代之的是一臉賤笑,抱着被子心滿意足的睡去。
“你個混蛋!不把話說清楚,其實什麼?你到底想說什麼?”喬可可在莊重走後破口大罵,無奈莊重早已回了自己房間,已經聽不見了。
“混蛋,色狼,無賴,流氓……”喬可可一邊痛罵着莊重,一邊關上門準備睡覺。
只是這次躺在牀上的喬可可,卻再沒一絲睡意。滿腦子都被莊重那句“其實”充斥,不知道莊重到底想要說些什麼。
“那個大色狼到底想要說什麼?他表情不對啊,難道他有什麼心事想跟我說?又或者跟我有關?難道他……他想對我表白?不會吧,要是那樣,簡直太可怕了。可是他沒有對我表白的動機啊,他應該不會喜歡我的,嗯,應該不會……”喬可可胡思亂想着,雪白的大腿在牀上來回變換位置,始終找不到一個舒服的入睡姿勢。
一夜很快過去。
這一晚,莊重睡得異常踏實,簡直是酣暢淋漓。
而隔了幾個房間的喬可可,卻一夜輾轉,終於痛苦失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