剎那間方寸僵住了,好久好久,才顫巍巍的伸出雙手,想要摸摸陳漠言的頭髮,可是又一下縮回。
眼淚盈眶的答應一聲:“哎。”
然後匆匆忙忙就摸起身邊的手提袋,遞向了陳漠言。
陳漠言奇怪的接過,打開一看,卻是一沓沓的錢,粗略估算一下,大約有十幾萬。
十幾萬,不少,可也絕對談不上多。陳漠言一個月的服裝費都比這多。
“我知道,這些錢對你來說不算什麼。不過莊重說給你我貧窮的一切,跟給你富有的百分之一,是不同的概念。這些,就是我擁有的一切。”方寸有點結結巴巴的說道。
而之前還對此無動於衷的陳漠言,一下眼眶紅了。
從小到大,能夠把他的一切都給自己的男人,還沒有過。陳漠言甚至都認爲這輩子不會遇上了。
但是,今天還是遇見了。而那個人叫做,父親。
“謝謝。”陳漠言認真的道。
“不……不用謝。”方寸有點不好意思的笑了。就像一個幼稚的小孩子。
“行了,坐下吃飯吧,總站着幹嘛?”陳頤也是眼眶溼潤的說道。
於是方寸跟陳漠言一起坐了下來。
二樓。
莊重面帶微笑的看着這一切,衷心的爲師父感到高興。一家團聚,這纔是真正的幸福啊。師父等了二十多年,終於等到了。
可是……自己的呢?
莊重以前一直儘量避免去想這個問題,他不去想自己有沒有父親,也不去想自己有沒有母親。更加極力避免這兩個詞語從自己嘴裡說出來。
但是,現在這一幕卻深深刺激到了莊重,讓他忍不住去想了。
他的父母,在哪裡?會不會也像師父一樣愛着自己的孩子?
隨即莊重卻苦澀的低下了頭。
應該是不愛的吧?如果愛,爲什麼要將自己拋棄?讓自己成爲孤兒?
莊重只覺這個問題就像一根刺,快速在心中生根發芽,生出刺人的荊棘。
莊重的心轉瞬間被刺的滴血,痛到麻木。一時間莊重彷彿陷入了魔怔,覺得自己的人生充滿了痛苦,沒有陽光,沒有希望……
“莊重,你在幹什麼?怎麼不下來吃飯?”這時候,忽然陳頤衝莊重喊道。
莊重恍然驚醒,這才發覺自己着了心魔了,答應一聲,邁步走下樓來。
“這孩子,一天天的不知道在想些什麼……”陳頤抱怨一句。
方寸卻是看着莊重,眼中露出一縷心疼。或許,那個東西該交給他了……
一頓團圓飯吃的不熱鬧,但是溫馨。陳漠言夢寐以求的場景真的來臨了,如此之快,又如此不敢相信。
吃完飯,方寸便被陳頤逼着去洗澡、換衣服了,甚至陳頤還要求方寸將那個道髻剪掉,留一個現代髮型。
在老婆淫威之下,方寸那是一句反駁的話都不敢說,往常用來教訓莊重的師門規矩,全都被他拋之腦後。莊重甚至都懷疑他會不會直接還俗,把清平觀這個空有招牌沒有人員的門派傳給自己。
不過,當形象改造完成後的方寸出現在莊重面前後,莊重就知道師孃說對了。
因爲眼前這個風流倜儻的老帥哥,實在讓莊重無法將其跟方寸聯繫起來。
利落的頭髮、筆挺的西服,加之颳去鬍子後那輕微的胡茬,都讓方寸瞬間變成飽經滄桑的大叔。這種款,卻是最容易吸引年輕女孩子的。
不得不說,莊重嫉妒了。甚至都在想自己是不是也要留個胡茬。
陳漠言看罷,點點頭:“挺好。”
說完,就上樓休息去了。
得到女兒的肯定,方寸那張老臉笑的那叫一個開心,得瑟的走到莊重面前,問:“怎麼樣?爲師這一打扮是不是年輕了十歲?”
莊重不屑的冷汗一聲,道:“頂多算是老黃瓜刷綠漆,年輕卻是沒看出來。”
這話頓時惹得方寸大怒,揪着莊重的耳朵就往門外拖,揚言要教訓下莊重。
在莊重哭爹喊孃的哀嚎中,兩人出了大門,來到了花園中。
此時月色如洗,灑下一片明黃光芒,把一切都鍍上了一層如夢似幻的光影。
“莊重,師父謝謝你。謝謝你幫師父一家團聚。”方寸鬆開了莊重的耳朵,看着遠處的天空,認真道。
“老傢伙,怎麼變得這麼客氣了?你這樣我很不習慣啊。”莊重揉揉自己耳朵,說。
“小兔崽子!給你點好臉色就不知道自己是誰了?”方寸罵道。
“你別說,我還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誰。”莊重忽然幽幽說道。
這話讓方寸也一時陷入沉默。
片刻後,方寸才輕輕開口:“你知道嗎?其實當年我撿到你真的很偶然。要不是我當時尿急想找個地方方便一下,我就不會聽見在草叢深處哇哇大哭的你。而我們又真的很有緣,因爲當我抱起你後,你立馬就不哭了。我當時就一個想法,這孩子我養定了,這孩子就是我親生兒子!於是我一路化緣,跟人乞討米粥,乞討玉米糊糊,乞討一切你能吃的東西。甚至我還求一個剛生完孩子的大閨女,讓她給你喝一口奶……”
似乎回到了當年的歲月,方寸看着天空自顧自的笑了起來。
“就因爲這個我差點被那個姑娘的丈夫揍了,幸虧那姑娘好心,見你哭的可憐。就真的餵你吃了一頓飽飯。你小子也真是沒出息,小肚子都吃的漲了起來,還咬着人家大姑娘胸脯不放,呵呵……”
莊重不禁臉色一紅,尷尬的轉過了頭。媽蛋,原來自己年幼時候還有這麼不堪的一幕?
“就這樣,我用百家飯把你養大了,在你懂事後就開始教你風水,教你相術,教你我會的一切。說來也怪,我本來並不看好你的,沒想到你在玄門一脈還頗有悟性,學習的速度大大超出了我的預計。這也不禁讓我更加喜歡你,於是我刻意帶你走街串巷、遊歷各地。爲的就是讓你在小時候就懂得生活的艱辛,同時也知道紅塵三味。”
“其實,我也知道在你六歲那年你曾經喜歡過一個小女孩。不過我還是裝作不知道,義無反顧的將你帶走了,因爲與其傷心,不如失望。失望於那年如果沒走,失望於那天如果沒錯過。後來,咱們就到了清平寺,從那以後師父就很少管過你了,把你教給了禪心大師磨練。”
“因爲師父能教給你的已經差不多了,你從小就在紅塵中打滾,性格中留下了太多不甘與不平。我要讓禪心大師把你那些東西都磨礪乾淨。後來事實證明,禪心大師做到了。別人或許不知道,但是師父看的清楚,在你玩世不恭的背後,是一顆最虔誠的心。人生在世,有敬畏、有虔誠,也就夠了。從此師父就知道你再也不需要師父管教了,你已經有了自己的路。”
“所以在喬家邀請我的時候,我讓你去了。你的精彩可不是陪在我這個老頭子身邊,而是在廣闊世界裡。而後來也證明了,我方寸的徒弟果然不一樣,做的一樁樁事情,沒有丟我方寸的臉面!”
方寸靜靜說着,好像在講一個別人的故事。
莊重雖然不明白方寸說這些到底是爲了什麼,不過他沒有打斷,而是安靜的聽着,就像翻開的舊相冊,時光無語,靜默淡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