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黃夢樑聽見海面有個女子在歌唱。恍惚之中,她如同凌波仙女一般,秀髮黑長,肌膚如雪,委婉動聽的歌聲飄蕩在萬頃波濤之上。他驚訝不已,定睛瞧時,那美麗的女子竟是烏格的面孔。黃夢樑激動萬分,不由自主大呼:“烏格,是你!你還活着——”
熟料,這女子衝黃夢樑嫣然一笑,倏地從水中躍起,在空中劃個半弧,爾後一頭鑽入浪花,露出下邊一截魚尾鱗片身子。黃夢樑頓時陷入困惑,搞不清楚是幻是真。一邊睡覺的威格姆被他鬧醒,述說自己剛纔做了個美夢,與過世的妻子在天堂相見,好不快活。
這會,黃夢樑方悟,自己跟威格姆一樣,剛纔不過一夢而已。黃夢樑此時還不知道,這一夜,太子號上所有的成年人包括他兒子,其實都做了夢,只是夢境不同。他回頭看看東方天際,黑暗已退,曙光微曦——這個晚上真的好蹊蹺。
昨天晚上,最先做夢的大約是約翰牛。這傢伙人體壯如牛,不藏心機,且頗有膽量。他吃飽全家不餓,腦袋一挨枕頭,立即鼾聲如雷,睡得像一頭死豬。然而昨夜,他睡熟之後,卻被人敲醒。睜眼一瞅,敲醒他的竟是自己的女友露絲絲。
露絲絲是拉斯維加斯一家妓院的賣笑女,頗有幾分姿色,與約翰牛一來二去,不知怎麼的就同他好上了。好上那陣,拉斯維加斯還不是賭城,是美國淘金者蜂擁而至的天堂。據說,曾經有人在拉斯維加斯挖到一塊純金,重達半噸,頃刻就由一名窮小子暴發成百萬富翁。
有了這個據說,拉斯維加斯就成了一塊肥肉,招來無數餓狼或者飢鼠,雲集於此。那陣,拉斯維加斯雖非賭城,但也熱鬧繁華,酒館遍地,妓院如林,每天吸引了無數的淘金者去醉生夢死。約翰牛亦是其中一位。
約翰牛本是軍隊裡一名上士,嫌軍隊沒有前程,就來到拉斯維加斯做發財美夢。他與千萬淘金大軍,在金礦累得賊死,錢沒掙到幾個,架卻沒少打。虧得這傢伙力大身碩,又有實戰搏擊的本事,所以勝多敗少。混了兩年,一事無成。美夢破滅,卻結識了露絲絲,日子還算過得瀟灑快活。
今夜,露絲絲來找他,約翰牛起初還很高興,能與她恩愛纏綿一番,熟料看見的是她梨花帶雨的面容。約翰牛怒火沖天,問她是怎麼回事?她說被一個地痞欺負,玩了她不給錢,找碴蔑她牀不賣力,爭辯兩句就招來一頓毒打,還從她那搶走了許多金飾品。
喜愛的女人被揍,約翰牛咽不下這口氣,帶上一柄軍用匕首就去討說法。那次討說法的後果極其嚴重,死了兩位,重傷一人,約翰牛當然不能再呆拉斯維加斯甚至美國,從此流落天涯……那晚,約翰牛鋒利的匕首一刀捅穿地痞的胸膛時,一股血污噴在他臉上,熱乎乎,沾膩膩——
約翰牛大叫一聲醒來,看見自己躺在太子號的船艙,才明白做了個惡夢。這是許多年前的事了,怎麼今晚出現在夢中?他不禁伸手去摸摸臉頰,那滾燙黏膩的感覺似乎還在,令人很是不爽。他再也睡不着了,瞪眼瞧着天花板直到天亮。
胖廚師也做了個惡夢。他夢見彷彿回到自己的家,推門一看,妻子一絲不掛與一位男人在房間翻雲覆雨,醜態百出。妻子平時溫柔可愛,小鳥依人,忽然做出如此反差強烈的事來。頓時,一股火焰從心底躥出,直貫腦門頂,人的腦袋裡,瞬間一片空白。
完全是下意識的行爲,胖廚師順手抄起一把剔骨刀,從後背一刀刺透跳窗欲逃的男人。再轉身,惡狠狠瞪着妻子,僅依稀記得她抓住被角,驚恐地說了一句“求求你別殺我……”,之後的事就不再有記憶。
胖廚師霍然翻身起來,一身大汗淋漓,耳邊那句“求求你別殺我……”的衰告猶言在畔,清晰異常。他驚慌地低頭看手,手中並無那把剔骨快刀,再支頭四瞧,發現自己身在太子號船艙。
“好久的事了,怎麼還夢見它……”胖廚師餘悸未消地尋思。
倒是黃晨的夢好玩。他夢見自己又到大海里遨遊,看見一羣紫鯛魚,個大體肥又好看,密密麻麻,在四周穿梭。他興奮極了,快活地追逐,想抓它一條兩條。不覺,黃晨追逐魚羣潛入深海。突然,紫鯛魚羣像是受到驚嚇,即刻四散紛逃,將黃晨一個人留在昏暗溟濛的水下世界。
黃晨孤零零懸浮在水中,一時不辨上下左右。他覺得應該回去了,怕媽媽久了不見他擔心,就往海面浮游,可越遊眼前越暗,心裡感到奇怪,也有些着急。遊一陣,居然到了海底。海底生長着一種海藻,高有十數丈,挨挨擠擠好大一片,好像森林一樣。剛纔那羣鯛魚就躲在海藻裡面。
這小傢伙找到魚羣,就忘記回去,準備鑽進海藻裡面去繼續抓魚。他正欲往“森林”內遊,卻聽見腦後有人叫他:“晨晨,別進去!”回頭看,竟是好朋友們熙熙。
“熙熙,你也在這兒有玩呀——裡邊好多魚,我們去捉幾條給大家打牙祭。”瞧見熙熙也在,黃晨好高興,招呼他一塊抓魚。
這孩子糊塗了,竟忘了熙熙已經死亡。不過,他還是有點困惑,自己光着屁股在游泳,熙熙卻穿得很整齊,也跟那白衣老頭一樣,衣服一點沒打溼。
“晨晨,跟我回去,別去裡邊,那是馬尾藻,裡邊藏着好多魚怪!”說着,熙熙抓住他的手,不由分說往上浮。
黃晨不甘心沒抓住魚兒,回頭無意瞟了眼那片馬尾藻,裡邊突兀冒出幾條奇怪的魚腦袋來。那怪魚從海藻裡探出半段身子,十來尺長,形如織梭,身體烏紅,兩隻墨黑的眼睛惡狠狠盯住離去的黃晨,好似很失望到嘴的食物又溜掉的樣兒。黃晨惱它兇狠的模樣,想用鋼針去扎,一摸胸口,自己一身精光,哪有掛在胸前。
一會,熙熙帶着晨晨浮到明亮之處,將牽晨晨的手鬆開,說:“晨晨,我不送你了,你回去吧,別讓媽媽擔心!”
“熙熙,你不回去,媽媽也擔心呀——熙熙,你別走!”黃晨突然大聲喊叫,睜眼一看,自己面前是媽媽的一張臉。
這一晚,大家好像相約一般,太子號上所有的人皆在做夢。做的夢雖然各有不同,但有一點是相同的,每個人都夢見了故人,或者乾脆說是亡靈。這就非常令人可疑,昨天夜晚,在這片海域,一定有什麼古怪,一定有位冥冥之神抑或是魔,在驅使太子號上的所有人去看見死亡。
還有一點相同之處,那就是做夢之人俱有命債。威格姆對黃夢樑說,夢見他的妻子在天堂,卻有意無意忽略了他妻子死亡的原因。事實上,他妻子死於一場縱火案,是威格姆商業上的競爭對手所爲。爲了復仇,威格姆以其人之道還其人之身,報了一箭血仇。
這神抑或是魔的力量太可怕了,像黃夢樑這樣亦佛亦仙的人物,也在它控制之中。由此可見,那神秘座標之處,必定有位超越衆仙諸佛的神或者魔——但願是神而非魔!
對了,太子號上的人昨晚皆在做夢——孩子們做沒做夢不知道,想來沒有——但有一位坦然安詳,一夜平靜,並無噩魘夢境。此人大概是這船上,除了孩子就是她最爲柔弱無力的人了,她自然便是程竹娟,黃晨的母親,黃夢樑的妻子。
這件事透着蹊蹺,思來怪異。倘由局外人觀之,十有,這事都是預示着太子號走向沒有歸路的深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