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辰美景奈何天
朝花會,舉國歡慶,不僅僅是因爲今日是衆多女子的節日,更因爲,今日是皇帝立後的日子,多麼不容易啊,空虛已久的東宮終於有了主人了,至於主人是誰,百姓並不知道。所以唉聲嘆氣,唏噓不斷的是一衆大臣。
歷代皇帝都沒敢開的先例,讓他們的皇帝給開了,幸乎,命乎?唉……唉聲一片。
整個皇宮張燈結綵,鼓樂齊鳴,好不熱鬧,倒顯得這聖女宮更加的冷清。
大典的華服拓承衍早早就打發人送來了,紅紅的,華麗的霞帔嫁衣映紅了整個大殿,雕工精巧的鳳冠絢麗地擺放在那裡,放出奪目的光彩。
瑰凝大睜着眼睛,驚呆地嘴都合不攏,她目不轉睛且興奮地去搖凡漪的胳膊,在發現凡漪蕭索落寞的神情後悻悻地閉了嘴。
她眼睛盯住一處,看了好久,瑰凝好奇地順着她的視線望過去,明明什麼也沒有,怎麼會看得那般出神。
“瑰凝,明天會下雪嗎?”
“啊?”瑰凝沒料到她會問這麼奇怪的問題,這跟立後大典有關嗎?她搖了搖頭,“不知道!”
凡漪又不出聲了,繼續望着那片虛無。 來傳旨的太監已經催過好幾遍了,但瑰凝實在不忍心催促她,也許宮主正難受着呢,她怎麼忍心。
不想倒是她主動開了口:“吉時到了嗎?” “嗯,太監催了幾遍了。”
凡漪對她展顏一笑,明媚的臉上綻開了一抹異樣的光彩:“那我們梳妝吧,莫要他們等急了。”
宮主和瑰凝便開始替她穿衣、梳洗、打扮、畫眉,銅鏡中一位美麗的女子嵌在裡面,瑰凝細細端詳,“宮主真美……”話未說完,便看到她美豔的玉顏上流了兩行清淚,花了妝。
瑰凝不敢再說下去,心酸了一半:“宮主……”
凡漪掛着淚的玉容揚起好看的笑容,“瑰凝,我們走吧,”手裡緊緊握了一個物什,起身準備出門。
瑰凝早已哽咽着拉住她的手:“宮主……宮主真的就這樣去嗎?”
凡漪拍拍她的肩,擡手抹去了她的淚水:“瑰凝,好好照顧自己!”說完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那是瑰凝見過的最美麗的笑容,溫暖如春。
“宮主……”相隔一大段距離後,瑰凝又出聲叫住她,聲音裡有酸楚,有無奈,有嘆息。 凡漪站住,卻沒有轉身,僵直的背影顯得那麼淒涼而堅毅。
瑰凝抹去淚水,快步跟上,隨着長長的儀仗隊步向大殿。
鳳輦上的凡漪側身瞥向瑰凝,低身湊近她:“瑰凝,……”
“什麼,宮主?”瑰凝貼近她,想弄清她要說點什麼。
凡漪猶豫了一下,終是沒再說什麼,微笑着搖搖頭,又看向前方。
瑰凝覺得今天的凡漪有些不對勁,但又說不出哪裡不對勁。眼看就要進殿,她顧不得多想,隨着一衆人進了殿。
除了高高在上的皇帝及他的衆臣子們,袁昊覺與司徒也列於席上,想是這麼盛大的儀式,
拓承衍一定不會令他們錯過,這可是最好的炫耀機會,從三人相識來,這是他唯一一次占上鋒,他怎能不得意。
從凡漪一踏入大殿,袁昊覺的眼睛就一直盯着她。那火紅的嫁衣刺痛了他的眼睛,心緊緊地揪在一起,壓抑地喘不過氣。
他甚至有衝過去一問究竟的衝動,但極力地忍住,控制着自己的情緒。
從來到依離見到她,似乎總有一種莫名的感覺在胸膛中穿蕩,他理不清,道不明,只知道這個女孩身上有吸引自己去發覺的秘密。
直到昨晚她離去時,說的那句話,他才意識到:一直尋找的人——是她。而且,她曾到過南朝,那絲帕上留下的字便是最好的證明。
可今日她即將爲後,他待要問清楚 ,卻不再有機會了。他端起一杯水酒仰頭而盡,苦澀的滋味溢滿心胸。
他擡眸,與她的視線在空中不期而遇。她晶瑩的黑眸如水般清澈,撫平了他的心。他目視她一步步走向拓承衍,直到拓承衍一把將她攬入懷中,他的心瞬間疼了。
拓承衍緊緊地將凡漪箍在自己懷中,迫使她收回望向某人的視線。他有了想掐死那個人的衝動,“你這樣我會讓他死得很慘!” 他貼近凡漪的耳翼,近乎威脅的說道。
凡漪狠狠地看向他,眼裡是深深地鄙夷,“你已經得到你想要的,爲何還要遷怒他人?”他臉上掛着洋溢的笑,伴着鼓樂掃視全場,傳遞着他的喜悅,“我真的得到了嗎?”他別有深意的凝視着她。
凡漪心虛地撇過頭,不去正視他穿透人心的眸光。
孰不知,在底下的衆人看來,他們的皇上與皇后是如此的恩愛,大殿之上還不忘打情罵俏,怪不得皇上一意孤行地要納聖女爲後,原來兩人果然有情。
拓承衍手輕輕一揚,鼓樂瞬時停了。一個尖聲的太監有模有樣地展開一張聖旨,大聲地念起來:“依離開元二十三年,封伊氏女凡漪爲東宮皇后,賜……”
聖旨還未宣完,便被一個清揚的聲音打斷:“慢!”
衆人撇頭望向殿門,身着華服的凌曦攜她的丫鬟出現在門口。
拓承衍陰戾的目光看向她,有了一種不祥的預感,“如果朕未記錯,並不曾宣你前來!” 他不悅地聲音大殿中的每一個人都感覺到了,但凌曦卻充耳未聞,繼續向前走,一直來到了高臺下面。
“表哥,有一件事,我想在你立後前我應該告訴你,免得你以後後悔!”
“我不想聽,來人啊,送公主回宮!”拓承衍似乎極不想她說的樣子。 幾個侍女連忙來到凌曦面前,示意她離開。 凌曦一個眼神嚇得她們不敢上前,凌曦知道此時她必須孤注一擲,也許這是她最後的機會。
“皇上,我必須要說,爲了你,也爲了依離,我都要說出來,姐姐她……她已經失身了!”她幾乎一口氣就說了出來,她怕晚了就沒有機會。
整個大殿的人都驚呆了,發出了一陣陣不可思議的唏噓聲,“怎麼會這樣!”“這可是不可饒恕的!”“真不可思議!”……
凡漪淡淡地望了袁昊覺一眼,心緊緊地擰在一起。該來的終於還是來了,原來所有的秘密 都是紙糊的,一戳即破。望着滿殿議論紛紛的大臣,凡漪明白,她做出的決定是明智的,這樣他便安全了。
凌曦似乎十分滿意這種效果,望向拓承衍時,發現他充滿怨恨地看着自己,那眼神好像要殺的是她。
既然我得不到你,也決不會是別人,即使你恨我。她很想看看在衆人都知曉了這個事實後,他該如何處理凡漪。
“如果我沒有記錯,聖女訓說:聖女若失身,必受——火噬之刑。”她無所畏懼地看着拓承衍緩緩步下高臺,一步步走向自己,眼裡是嗜血的殺戮。“若是朕不肯呢,你以爲她死了,我就會愛你嗎?還記得我告誡過你的嗎,若她死了,我就要你們償命!”
那一句句刻骨的話凌遲着凌曦的心:“可她已背叛了你,背叛了整個依離!”
“那又怎樣,我是天子,我將赦免她。誰讓她死,除非——從我的屍體上踏過去。失身又怎麼樣,我不在乎。哪怕毀天滅地,我只要她!” 一片驚愕響起,大殿又一次譁然。
“皇上,聖女失身乃是大不祥啊,災難會降臨的!”一老臣哆哆嗦嗦地跪在地上。
“是啊,皇上,望皇上明斷,保我依離百姓啊!”又一追隨者跪拜在地。
接着一衆臣子都跪下:“望皇上英明,處死聖女以保依離無虞!”呼聲越來越高,迴盪在整個大殿。
“你們這是在逼朕嗎,就算逆天而行,我也再所不惜!休再多言!”
看他這般執迷不悟,凌曦哈哈地笑了起來:“拓承衍,你真的瘋了,就爲了她……”她手指顫抖地指向凡漪,“你連天都要逆,可天卻不遂你的願,你永遠都不可能娶她,這是天意!”
拓承衍攜着滿腔怒火來到她面前,一手掐住了她的脖子:“閉嘴!我不想再聽你說任何話,妄圖阻止我的人不會有好下場!包括你”
他驚人的力度掐得凌曦喘不過氣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原來……你……也害怕了!”
他憶起很久以前母親似乎也說過這樣的話,當時他盛怒之下差一點砸了整個承乾殿,如今他卻只剩恐懼。
倆人互不相讓地對視着,氣氛一時冷凝下來。
凌曦帶着一絲凜然無畏眼神打量着這個她一直深愛的男子,有了一種同歸於盡的悲涼。原來,深愛之後也可以是深深地恨,恨不得死也要拉着他共赴黃泉。
呼吸越來越困難了,她閉了眼等待他將自己毀在他的手中。
“承衍,放手!”一個急迫地聲音傳來,太后伊千玉隨之而至,拿下了他的手。
所有人都緩了一口氣,慶幸太后的出現。凡漪緩緩地將手伸到衣內,摸到了那個堅硬的東西,將它挪到身側。
望向袁昊覺時,他的黑眸正望向她,她本想朝他嫣然一笑的,但卻走了樣,笑得格外扭曲。
這時凌曦得以喘息,用手平復着心胸。擠滿眼眶的淚水頃刻涌出:“姑母,你看到了嗎,這就是我等到的結局……”說完又看向拓承衍,帶着悽婉,哀怨甚至是恨,“我給你的愛,你不要,一心想要得到她——”扭頭指向高臺上冷然的凡漪,“可你又能得到什麼,你明知她不愛你,她委身別人也不要你……”
“我不在乎,我只要她在我身邊,哪怕死……”
“哈哈哈……”她放肆的笑聲詭異地迴盪在大殿,“拓承衍,你是妄想了!你知道她是誰嗎……”
一旁的太后似乎料到什麼,忙出聲阻攔,但已晚了。
“她是你的妹妹——同父異母的妹妹!” 好像一個晴天霹靂襲來,拓承衍及所有人都驚呆了,齊齊地望向凌曦。
“你說什麼,再說一遍!”拓承衍氣勢已然沒了,整個人都萎靡下來。
凡漪也一個趔趄,差點掉了手中的東西。
“凌曦!”太后似乎還想阻止她說出來。
“姑母,事到如今你還要隱瞞嗎,爲了你的清譽和您的兒子,你瞞了這麼多年,又怎樣,到最後他竟然要娶自己的妹妹——你最恨的人!”
拓承衍一個不穩險些跌倒,幸好徐保忠在一旁扶着,他帶着乞求地眼神看向母親:“她說的不是真的,是不是母后?”
伊千玉心疼地望着他,不知怎樣回答他,只是輕輕地點了點頭,她最害怕的事還是發生了。
拓承衍一口血涌上來,噴在了大殿的地面上。 回身望向凡漪,眼裡是從未有過的悲涼。
凡漪亦難以置信地看着他,原來我們竟是同父異母的兄妹,造化果然弄人。她不知拓承衍要如何接受這個近乎殘酷的事實。
“快叫太醫!”有人大喊。 拓承衍伸手止住,在侍女的攙扶下坐在一旁的位子上 。
幾個不識相的大臣見此又連忙諫言:“皇上既如此,臣以爲必要追究聖女失節之事,她雖是先帝遺孤,但犯下如此大不敬之罪,理應受罰!” 一些老臣見皇上氣勢軟了,也紛紛附和 。
“你們是不是想朕早死啊!”一時心火直上,拓承衍忍不住咳嗽起來。
“臣不敢!皇上的龍體與社稷禮制一樣重要。還望皇上早做決斷,以免引起民怨。” 一時間,所有大臣都連連出聲進諫,口口聲聲要求處死聖女。
拓承衍帶着疲憊地眼神再次望向凡漪,只一眼便不忍再視。
他不說話,望着滿殿跪拜於地的衆多臣子,突然放聲大笑。那笑聲竟讓人覺得有一絲悲涼,一絲毛骨悚然。
笑過之後,他望向了一直在場的袁昊覺:“袁昊覺,我一直在想,我們倆個誰會更慘,以前我一直覺得我更幸運,時至今日,我才知道原來我纔是那個可憐的人。”
他站起身,擡手觸到頭上的九旒冕。
“衍哥哥……” 凡漪清幽而婉轉的聲音叫住他。
從前他總盼着她叫一聲“衍哥哥”,可她從不叫,如今聽來卻覺得無盡的心酸,回眸打量她身着嫁衣姣美的樣子,他悽慘一笑。“衍哥哥,凡漪謝謝你!”
她從容地摘掉頭上的鳳冠,放在案上,慢慢於袖中抽出一把匕首,那冰冷的鋒芒晃了所有人的眼。她再不願欠他什麼了。
“凡漪願以死謝罪!”說完刀已架到頸上,她笑靨如花的最後看了一眼袁昊覺,慢慢地將刀揮下。
“不!”不知誰大喊了一句,是誰,是他嗎?
鮮血四濺之時,凡漪彷彿看到袁昊覺奮力奔向她,然後是拓承衍……然而她終究是看不見了。
袁昊覺將悶在心口的血吐了出來,腦中閃過她清麗無暇的玉顏,雨簾之後她婀娜轉身,留給他一個嫣然的笑。這次他將女子看真切了——是她,凡漪。
“袁昊覺,答應我,如果有一天你找到凌曦,千萬不要去找她,不要找她。”
“袁昊覺,好好活下去!永遠屬於你的凡漪!”
拓承衍將滿身鮮血的她摟着出懷裡。 她撐着最後一口氣望向正奔來的袁昊覺:“衍……哥……哥,……放……過……他……”
她緊緊地握着他的手不肯放,直到拓承衍艱難地點頭,她才謝了氣,一下鬆了手。手顫巍巍地伸向袁昊覺,在手指觸到 的一霎那閉了眼。
“啊……!啊……!” 袁昊覺一聲怒號,昏死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