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的路途正式開始了,美瑤坐在馬車裡,不知道爲什麼心裡竟會覺得有些不安,她本能地以爲這種不安是因爲阮七娘,轉過頭看了她一眼,恰好和她的眼神相撞,兩人皆是一種奇異的疑惑,隨後不知爲何竟自顧自地笑了起來。
最先停止笑容的是阮七娘,而她也問了一句最爲適合的話語,道:“你笑什麼?該不會真的在笑,今日的天氣特別好?”
美瑤並沒有立刻停止笑容,儘管沒有剛纔那般強烈,但她的臉上卻仍是洋溢着溫婉的笑意,道:“爲何不呢?只有天時、地利都佔了,人和纔會來啊。執行任務,不就是要佔盡這三樣嗎?不佔盡這些,如何能贏呢?”
這是阮七娘昨日告知美瑤的具體事項,沒想到此刻她卻會用這話來回自己,阮七娘無奈地點了點頭,道:“沒錯,道理確實是如此,不過你的自信未免太多了一點,可不能輕敵啊,執行任務時,這一點是最爲忌諱的。”
美瑤聽了此話,不禁也點了點頭,道:“當然,我會小心的,畢竟我還有很多的事情要做,若在這裡就停下了前行腳步,我可是會永世遺憾的。”
她說到最後一句,竟不知覺地嘆息了一聲,擡起手掀起車窗上的簾子,看着外面的街市和風景,一看便是很久。
阮七娘雖然不知爲何她竟會有這般的愁緒,但是瞧她並不願多說,她也就沒有再開口提及,緩緩閉上了眼睛,進入執行任務前的最後一次補充體力的階段。
馬車裡瞬間就變得很安靜,靜得可以聽到馬車的滾輪骨碌碌轉動的聲響,靜得可以聽到外面人流如織的喧譁,靜得可以聽到樹林之中鳥兒歡快的叫聲,也靜得讓人心生一種特殊的安寧之感。
美瑤知道行駛的馬車已距離小木屋沒有多遠,但阮七娘卻並不知道,之前曾詳細地問及過此行究竟會有多少路程,她得到的答覆是兩天的功夫,她是一個善於計算時間的人,即使身邊並沒有計算時間的工具,但她卻能準確地知曉如今距離她們離開蘭軒閣到底有多久,可不止兩天了,而是兩天半了。
阮七娘不禁轉過頭看着一臉平靜的美瑤,對於她並不吃驚時間拖延的事實,心思本就有些敏銳的她忽然就想到了那一種可能,並且將這種可能完全表達了出來,道:“美瑤,你要帶我去哪裡?”
阮七娘以爲她會去辯駁,或是立即表露出難以置信的神情,可是她卻並沒有那麼做,她轉過頭看着自己,沒有任何掩飾就緩緩地點了點頭,直接開誠佈公地說出了自己的想法,道:“你不是一直都想要知道自己究竟是誰嗎?既然如此,我便帶你去一個地方,或許身臨其境的你會漸漸想起來一些什麼。”
阮七娘沒想到她竟會如此直接地說出來,更讓她沒想到的一點是,美瑤竟擅自主張地改變了前行的目的地,臉上不禁有了難以置信的神情,很長一段時間裡都陷入了沉默之中。
許久之後,她忍不住嘆息了一聲,道:“你不怕這麼做了,後果會是什麼嗎?要知道違抗他們
的命令,如果不是極爲嚴重的懲罰,那僅是一個結果,那就是死。”
美瑤聽了這話,卻是忽然笑了起來,只是這份笑容裡再也尋不到適才那般發自內心的愉悅,諸多的苦澀瀰漫在她流露出的笑意,使得她的笑容並不那麼純粹了,而她的眼神裡也帶着一份阮七娘始終猜不透的落寞。
美瑤不說,阮七娘就不會再問,這是兩人相處的慣有模式,也是阮七娘一直都秉持的原則,然而此刻的她卻明顯犯了這一項,她看着美瑤,又一次開了口,道:“美瑤,爲了我這麼做,真的值得嗎?不如,我們還是回去執行任務吧。”
美瑤也在看着她,聽她這麼說了,眼裡的情緒似是完全變了,忽然一字一句地問着她,道:“謊言和真相,你選擇哪一個?”
阮七娘並沒有任何猶豫地就要說出“真相”兩字,可是到了嘴邊卻是忽然嚥了下去,這樣的沉默卻是讓美瑤極大地寒了心,她的態度顯然也變得極爲不善,甚至還夾雜着前所未有的憤怒,道:“你到了如今,仍是覺得我和如月說的都是騙你的嗎?你難道真的那麼想待在仇人的身邊,和自己的仇人恩愛纏綿,卻完全都不顧及自己的夫君待在風裡無盡地等待着你的歸期嗎?”
阮七娘從來都沒有看到美瑤發這麼大的火,一直以來她都是一個溫婉的女子,對於蘭軒閣裡的美人們態度是溫柔的,對於楚昀鴻的態度也是溫柔的,可是如今待在她身邊的美瑤臉上卻寫滿了諸多憤怒,而且憤怒的原因還是因爲自己,她不禁沒有反應過來,一時怔怔地坐在原地。
美瑤聽她沒有立即多言下去,她的憤怒一下子升到了極限,她不禁伸出手抓着她的肩膀,道:“你到底知不知道,楚師傅死得有多慘?你到底知不知道,我每次看到你待在蕭陌離的身邊,心裡有多麼難受?他封印住了你的記憶,將你變成一個全新的阮七娘,爲的就是控制住你。他根本就是不擇手段地愛你,爲何你還不清醒呢!”
阮七娘對於她的做法只覺得心驚,恰在此時馬車停了下來,這說明她們的目的地到了,美瑤注意到了這一點,鬆開了抓着她肩膀的手,在走出馬車的那一刻,她看着自己,頗爲嚴肅地開了口,道:“選擇在於你,我沒有辦法左右。但是,你有權知曉全部的真相。畢竟看到你這般矇在鼓裡、糊里糊塗地活着,最爲心痛的可不是我,而是被蕭陌離殘忍害死,甚至都無法入土爲安的人,你的真正夫君蕭陌玉。”
美瑤說了這一句話,便走下了馬車,馬車裡立刻變成了一種極致的安靜,不同於適才體驗過的靜寂之感,此時的靜竟是讓她莫名地心生慌亂,她不禁想起了剛纔美瑤說過的話、美瑤從未有過的怒意和有些過激的舉動。
她閉上了眼睛,默默地待在馬車裡坐了很久,直到自己的思緒徹底理清,也明白自己該如何去做時,她纔開始打破這份靜寂,掀起了車簾,正準備走下去時,忽然眼前出現了一雙纖細的手,往上去看便是一張熟悉的臉,熟悉的笑。
有的時候
,事情就是那麼奇妙,因爲時間的緣故,矛盾會慢慢消除,怒意會慢慢平息,理解也會慢慢深刻,此刻看着美瑤伸在半空中欲意攙扶她下車的手,她便知道美瑤適才的失控並不是因爲出於別的原因,只是因爲單純地關心她。
阮七娘想到這一點,臉上便露出了真摯的笑容,在她的攙扶下走出了馬車,一片綠綠蔥蔥的竹林忽然出現在她的眼前,她不禁顯得有些吃驚,道:“你帶我來這裡做什麼?”
美瑤只是拉着她的手一步步地往前走去,嘴裡卻回答了她的話,道:“自然是帶你重拾過去的記憶。七娘,你先別急着問我什麼,只是忠於你自己的那顆心,好好感受這裡的氛圍,好好思索在你的記憶深處是不是也有過這種模糊的印跡。”
縱然蕭陌離真的能做到一手遮天的地步,但是完全掌控一個意志力相當強的人顯然是做不到的,阮七娘雖然表面上來看是愛戀着蕭陌離,可這卻是基於蕭陌離始終迷惑她的因素,如果沒有了所謂的迷惑,如果讓她全身心地去感觸關於過去的事情,是不是就可以有效地刺激到她,她的記憶就會很快恢復過來?
美瑤是這麼想的,尤其她知曉阮七娘每次受到蕭陌離的碰觸或是更進一步的舉動,身上本能地產生某種抵抗的反應,或是昏厥,或是吐血,不管是哪種反應,都足以說明一點,阮七娘的內心深處絕對還有一個角落是始終堅守着自己的信念,只不過如今的她還未發現,只要有了某種可能,繼而深入地注意到了這個角落,那麼離她的痊癒就不會太遠。
她不禁轉過頭看着始終擰眉的阮七娘,試探性地開了口,道:“七娘,你覺得這裡熟悉嗎?你可有想起一些什麼?”
阮七娘的眉頭擰成了一團,因爲有了想要重拾記憶的心思,她的全身開始大規模地疼痛起來,最初是雙手、雙腳,接着是手臂,然後是頭,直到最後竟是蔓延至了心臟,她不禁鬆開了被美瑤牽着的手,捂着自己的胸口,忽然難受地吐出了一口鮮血,身子也不禁朝後退去,若不是美瑤及時攙扶着她,她真的很有可能疼得倒在地上。
美瑤並沒有想到讓阮七娘想起過往竟是將她致命地推向死亡的深淵,看着她那般難受的模樣,她原本冷靜的狀態也漸漸轉變爲慌亂,伸出手小心翼翼地將她嘴角上滲出的血跡擦去,可是並沒有過上太久時間,鮮血又一次從她的嘴角滲了出來。
美瑤自是沒有想到竟會發生這些,不住地焦慮着,似是要想出什麼可以緩解她疼痛和流血的辦法,但阮七娘卻是完全意料到了會是這樣的後果,而且她也知道這種後果根本不可能會有徹底治癒的方法,若是真的有了,也不過是短暫地減緩,卻是治標不治本的。
她只是看着猶在焦慮的美瑤,臉上卻露出了些許的笑容,似是在爲自己的舉動而辯解,道:“我並非不想記起過去,而是因爲記起了,我就只有死。如果真是你說得那樣,我的真正夫君確實死在了他的手裡,那麼我就更不能死了。因爲,我還沒有報仇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