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篇六

我皺眉:“何必要做到這個份上,六爺你也知道,即使不殺她,她也不會將任何危險引到你身上來。”

因爲她愛你。

鳳離看着那逐漸沉進池裡的海棠,道:“只有這樣,這件事纔會完整地解決。記住,將她僞裝成自責上吊的模樣。”他笑了笑:“若是我開口跟她說,她一樣也會自縊的。”

我將頭偏過去,鳳離掃了我一眼,問:“醞溪這是可憐她了?”

“沒有。”我搖搖頭:“就像六爺所說,倘若你要求了,她也會自盡。這樣好歹還給她留了一分念想,是六爺仁慈了。”

已是到了暮色四合的時辰,黃昏的光沉沉地壓了下來,將池裡的水映得發光,碧波閃閃。已經有婢女在張羅掛上了燈,我和他二人在這涼亭內。風把他兩鬢的碎髮吹得靜靜飛舞,他的一雙鳳眼微挑,隨意而悠然,彷彿他剛纔所說的不過是捏死一隻螞蟻而已。

我又看了他一眼,轉身走了。

我反覆告誡自己,我的任務本來就是幫他殺人的。我是殺手,若是連這點用處都沒有,他留我也沒用。

但是說是這麼說,不知爲何,我竟然感覺到有一絲脣亡齒寒的意味。

切了一聲,什麼脣亡齒寒。我又不是喜歡他的女人,若是哪天他讓人來殺我,也要看那人有沒有那個能耐。

入夜。

這太子府果真如傳聞一般蕭條。

不過也是,這兒的主人都已經瘋了,沒了權沒了勢,自然也只能落得一片冷清的下場。奴婢太監們都自顧不暇了,哪還有閒功夫注意一個黑衣蒙面的女子,輕功飛絕蜻蜓點水般迅速擦過他們身邊。

聽說皇后娘娘本來就身子抱恙,聽聞了兒子癲癇的消息後,一口血噴出來便昏過去人事不省。

我想了想,還是轉身朝另一個方向飛去。

院裡悽悽涼涼並無任何人,只有一個坐在階梯上打瞌睡的小太監,我繞過他,見房門外一把厚重的鎖。窗戶兩邊也是,只能從用手將窗紙捅破,從細孔裡往裡面瞧。

裡面一個穿着素衣的男子呆呆地坐在那裡,一邊傻笑着一邊絮絮叨叨在說什麼。連燈都沒點,只有清冷的月光透下來。想起在護國寺見到他的時候,他凝着眉老大不爽地瞧着鳳離,我當時還暗笑這個人沒腦子。如今看他落得這個下場,殊不知天天謀算着要害他的就是枕邊人。不自覺捏緊手中的飛鏢,如果從這個角度刺進去,也還是能夠當場要了他的命。

眼前突然閃過鳳離挑眉冷笑的神色,手一頓,還是漸漸放了下來。

院外就在這時傳來人聲和光亮,看來是誰來看他了。挑在這半夜裡,也不知是什麼打算。

此地不宜久留,我施展輕功從屋子後繞過去。院外那些人已經走了進來,最後離開這座院子時我回頭瞧了瞧,竟然看見下午在漣漪千字樓看見的那個白衣男子。

能在這入夜時分來太子府,他是誰?

來不及多想,遠遠看見太子妃的閣樓裡也滅了燈,她好像是睡了。我照例將門外的丫鬟全部打昏掉,這才從窗戶裡無聲無息溜進去。

腳還沒落地站穩,就感到一個黑影撲面而來,我沒有料到這壁如素還是會武功的女子。又不能讓她身上出現傷痕,只能轉了個身躲過,但是臉上面巾還是不可避免被扯下。

月光投下來,我看清她的臉,她自然也看見我,驚道:“是你!”

我面無表情看着她:“醞溪給太子妃請安。”頓了頓,陰冷地擡起頭:“畢竟,這也是最後的請安了。”

她從見到我的臉開始,臉色越來越慘白,全身忍不住在發抖:“你……怎麼是你……”她退後一步,不敢置信的樣子,艱難地開口:“是……是鳳離讓你來的?……是鳳離,想要殺我?”

她臉上的絕望刻骨,我雖

面無表情,但心裡不知爲何有些對這個女子的不忍。

還是這般如花的年紀,天資聰穎容貌出衆,卻成爲了皇位相爭的犧牲品。

“不是。”我最終還是選擇說了謊言讓她好過一些:“六爺並沒有這個意思,我是瞞着六爺來的。是你留不得。留了你,遲早有一天會查到六爺身上。逼瘋太子是何等罪,若是給四皇子他們抓到了,六爺恐怕就再也無法翻身。”我定定地瞧着她:“只能怪你自己太沉不住氣,將全盤計劃打亂,將六爺推到風口浪尖上。”

“是我……害了他……,是我……害了我們……”她悽楚地流下淚,手中緊緊握着一枚翡翠。

我定睛看了看,心裡一震,是瑞栩送她的玲瓏減。

我看着這個爲鳳離癡狂的女子,她甚至最後連性命都斷送在那個男子手上。

未央鏡碎玲瓏變,妾意郎情猶不減。

何其可笑。

趁着壁如素抱着玲瓏減出神的那一剎那,我手中的白綾已出,繞上女子細膩的脖頸。

不過一瞬間,她的手就靜靜垂了下來,身子倒向這邊被我接住。

玲瓏減摔在地上,裂成好幾瓣。

我心裡陰沉沉的,每次殺人後都會不舒服。沉着眼將白綾纏上房樑,隨後又將她放上去。

地上的玲瓏減孤零零地躺着,我撿起來,低聲道:“太子妃,醞溪對不住了。這個東西不能陪你走到最後,若是給他人查出來,六爺會被殃及的,這也不是你所希望看見的吧。”

說完,兀自收進袖裡,不想再看身後那人沒了呼吸的面容,輕嘆了一聲,翻身消失在窗外夜色中。

只希望下一世你可以不用嫁入這帝王世家,不要愛上一個這樣魅惑卻無情的男子。

我腳步有點急,想要快點逃離這個地方,以至於都沒有發現窗後還有另一抹身影腳步踉蹌地跑開了。

回房後竟然伏在院子角落吐起來,全身抑制不住的噁心。就像第一次出任務時,我那幾天都是吃了就吐,彷彿那人的血還一直浮現在眼前。

感覺身邊有人走過,聽見若夢的聲音響起:“哎呀沈姑娘,你怎麼了?奴婢去請太醫。”

“慢着!”我一把扣住她:“沒事,胃有些不舒服罷了,給我泡一杯熱茶來就好。”

若夢擔憂地去了,我吩咐了人來打掃,這纔回了房。

窗外隱隱約約的星辰都被隱藏在雲裡,我想起壁如素那雙眼,想起她在我手下香消玉殞的生命。只能狠狠握緊被褥——

只要能讓我報仇。

只要能殺了老皇帝,我所受的這一切,這一切也全都值了。

後頭又過了好些日子,這宮裡卻遲遲沒有傳來重立太子的動靜。朝堂之上爲立太子一事都已經鬧得不可開交了,自然就是分爲四皇子月麟和六皇子鳳離這兩派在爭執不下。我這才發現原來在朝中暗自支持鳳離的大臣有好些,龍炎大將軍慕容安矣和踏戎大將軍系狨自然不用說,還有慕容安矣一母同胞的弟弟刑部尚書慕容安七,就連大理寺卿公孫熔和戶部尚書玉中人也都是。

只是一時之間兵權都落在了鳳離這邊,難免惹來爭議。爲此,踏戎大將軍系狨以自己身體落下舊疾需要休養爲由,將手中兵權盡數交上。

江尚香來找我的時候自然提起了這個問題,我琢磨着若說鳳離還有什麼最大的不足,那應該就是他的母親蘇皇貴妃了。

“畢竟也是,他的母妃鬧出那樣的事。哪怕當年皇上封了消息,但心裡難免還是有芥蒂。而四皇子月麟的生母德妃就不一樣啦,不僅是她,她的族人也一直支持着北暮王朝,功不可沒啊。”江尚香揉了揉眉頭:“這可就麻煩了。”

我聳聳肩:“鳳離那麼老奸巨猾的一個人,肯定自有打算了。”

還沒說幾句,門

外就傳來了腳步聲,江尚香連忙躍到房樑上隱藏好氣息。我換了個姿勢倚在貴妃榻上,見遲杏推門而入,道:“麻煩沈姑娘來一趟書房,六爺有請。”

我不着痕跡朝上面打了一個手勢,跟着她出去了。

系狨抱劍站在書房門口,我見着他,還是不由驚訝,他堂堂一個大將軍,雖說交出了兵權,但居然還卑躬屈膝爲鳳離守門,就如同以前是家臣時候一般。

我朝他微微點頭示意,推了門進去。鳳離穿了一襲深色長袍,俊美無暇,卻襯得他身邊的白衣男子如雪般出塵。

就像一個男版的湖盈盈。

等等……白衣男子……

這個人怎麼瞧得這麼眼熟啊,仔細想想好像在哪兒見過。

“姑娘真是貴人多忘事,纔不過幾天功夫,就將在下忘得一乾二淨了。”

想起來了!是那天在漣漪千字樓碰見的男子。

只聽鳳離輕笑一聲:“十一弟見笑了,醞溪就是這般性子。”

十一弟……

鳳離的十一弟……

也就是當朝十一皇子佩胥!!

我一個激靈,連忙道:“醞溪參見十一皇子。”

我起先還以爲他是哪個高官權貴家的公子,沒想到居然是十一皇子。又道:“醞溪先前有眼不識泰山,多有冒犯,還望十一皇子見諒。”

佩胥喝了一口茶:“無妨。”他放下茶杯,露出一個笑容,淡淡道:“我還以爲是漣漪千字樓哪個頭牌,那麼大脾氣,沒想到是六哥府上的人。而且居然還是前些日子德妃娘娘一直召見的那位姑娘,難怪。” ωωω● ttκǎ n● ¢ ○

鳳離挑眉道:“十一弟若是喜歡,本王也就成人之美,讓醞溪陪你兩天也無妨。”

我怒瞪他一眼,就這麼隨手把我賣了?!

佩胥搖首:“我還是不奪人所愛爲好,誰不知這長安城的達官貴人家的千金們擠破了頭想要嫁給六哥你。六哥這般寵愛一個江湖女子,難免會惹得那些千金小姐吃味不已。”

我撇撇嘴,看來我還挺出名。暗自嘆一口氣,等這任務完了,以後再接任務可就棘手了。

畢竟殺手,全都是見不得光,越隱蔽越好的。

不過若是魍魎因此把我給換了,也不失爲一件好事。就怕他哪天想起來,給我整個容貌,那我不就得不償失了。

想到這裡,我又狠狠瞪了鳳離一眼。

都是這個登徒子惹的禍。

“醞溪你還真是惹人喜歡呢。”等佩胥走了,鳳離悠悠靠在椅子上,含笑望過來:“不止是三哥,就連十一弟也對你如此上心。不知從哪聽見的風聲,就來我這裡瞧人了。”

我想起方纔那個十一皇子說話淡淡的樣子,心裡就老大不爽,問道:“皇上當時安排眼線,是不是也在十一皇子那裡安插了?”

鳳離點頭,道:“不過十一弟生性淡泊,喜歡四處遊歷,對皇位卻着實沒興趣。他方纔來,是跟我說那金陵慕容家二小姐的事。”

“慕容二小姐?”我想了想:“慕容將軍家的?”

“安矣是分家的人。而那位二小姐,是當今武林盟主的妹妹,宗家的二小姐。”他饒有興趣地擡頭:“你應該聽過這個名字,她叫慕容伴月。”

我一頓,“聽雨居掌門?”

聽雨居是如今江湖上最大的一個情報組織,和萬事書生柳一霧還有海色並稱江湖三大百曉生。不過柳一霧行蹤難測,海色又從不露真實容貌,最好找的恐怕就是這位聽雨居掌門了。

但海色既是驚鴻的人,他沒有道理不用這麼好一顆棋子啊。

鳳離好像看出了我幾分心思:“我要問的是江南那邊的事,恐怕還是金陵聽雨居爲上選。”

我點點頭,又聽鳳離接着道:“醞溪,再過幾日隨我下一趟江南。”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