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明頓“一號槍”從9066年開始生產,產量達到了數十萬支。雖然該槍最終沒有進入美國陸軍服役,但是“牆內開花牆外香”,該槍在世界範圍內廣受好評,被稱爲“全世界最好的步槍”,最終全世界有十幾個國家購買和裝備了雷明頓槍機下轉式單發步槍,其中大多是一號槍。9071年乾國政府採購了一批數量爲1.44萬支該型槍,稱爲“林明敦中針槍”,並隨之在江南製造局進行仿造,而現下今野巖夫看到的這支滇軍部隊中,便有近200支這種步槍。比較起來,這種槍算是乾軍當中裝備的比較先進的步槍了,黑旗軍對這種槍也很青睞,通過走私渠道購買了約300支,全部裝備在老營。由此也可以知道,徐世和給了他一支格拉斯步槍,是多大的面子了。
而在這支軍隊當中,今野巖夫還看到大量佩有大刀長矛等冷兵器的士兵。
至於火炮,除了那天他看到的5門克虜伯75毫米行營炮之外,還看到了大大小小的一堆舊式火炮。
想到現在乾國陸軍地方部隊的裝備水平比起西南戰爭初期的日本政府軍也不如,今野巖夫在心裡禁不住暗暗嘆息。
乾國海軍因爲是白紙一張,可以從一開始便直接和世界潮流接軌,而乾國陸軍的歷史包袱太沉重,積弊過深,改變起來實在是太難了。
今野巖夫現在已經預料到了,這場即將發生的戰鬥,會出現什麼樣的結局。
今天的天氣還算是相當的涼爽,今野巖夫頭頂藍天,走在空寂的道路上。因爲要繞開彎曲的河道和靠近河道的法軍炮艇可能到達的村鎮,黑旗軍不得不走迂迴曲折的路線,在荒僻的鄉野和相隔很遠的村莊之間覓路前進。安全似乎不成問題,一路走來,他們很少碰到人,即使有也主要是窮苦的越南農民。
今野巖夫隨着部隊來到一座建在岔路口的木房子前。房子離路太近,門廊都快要把路擋住了。一個滿面倦意的越南女人叉開雙腿,坐在一張直背椅子上休息。她咬着下嘴脣,眼睛望着天邊。似乎那裡正在發生什麼驚天動地卻又瞧不清楚的大事。她的裙子在兩條大腿之間下陷,形成了一個陰暗的坑。
雖然沒有進到屋子裡,但他也能夠猜到,她的男人要麼是被法軍捉去當苦力了,要麼是逃走了。而她之所以會留在這裡。可能是因爲她無處可去,也一無所有了。
行進中的滇軍士兵好奇的看着她,一些年輕的士兵可能是頭一次看到這種景象,竟然還小聲的議論起她的容貌來。今野巖夫知道他們可能是頭一次走上戰場的新兵,所以纔會有這樣的表現。
對他來說,這種景象他見得太多了,偵察的這些天裡,到處都是這樣悽慘的景象。
部隊繼續前進,經過一條小河的時候,遇到了一羣在河中冼衣服的越南女人。部隊走到樹林邊緣時。好多士兵不自覺的轉頭向她們看去,有人還向她們打起了唿哨。
女人們站在齊小腿深的水裡,在光滑的石頭上捶打衣物,然後漂洗、擰乾,攤在近旁的灌木叢上晾曬。她們默默的工作着,誰也不說話,只是偶爾擡頭看一眼這些經過的士兵們。她們將裙襬夾在兩腿之間,別進腰帶裡,以免被河水打溼。在今野巖夫眼中,她們這副樣子就像那三個被他殺死的穿着肥大的馬褲的法軍祖阿夫兵團士兵。他們的屍體倒在草地上,色彩異常鮮明,讓那時的他甚至感到帶有一種喜慶的氣氛。
女人們知道士兵們的一雙雙眼睛正在窺視她們,她們毫不在乎。把裙子一直提到大腿上。衣物上的水滴到腿上,緊貼着潔白的皮膚滑落,在陽光中閃亮如油。
今野巖夫的腦中突然冒出了這樣的想法:也許她們已經失去了丈夫,想要用這種方式來吸引這些異國男人的目光,爲自己再找一個丈夫。
今野巖夫不知怎麼,又想起了那個日本女人。
她會是誰呢?
現在的她。會在哪裡?
前方傳來了滇軍軍官的大聲呼喝,爲了達成強襲的目的,張永清下令部隊加快速度前進,今野巖夫看了看四周,知道現在部隊已經接近了目標,心跳不知怎麼也變得有些快了。
下午兩點左右,法軍的堡壘出現在了眼前。
法國人的這座堡壘正要位於道路的要衝,無法繞行,如果黑旗軍想要從這裡通過進入河內,就必須要攻克這座堡壘。
這座堡壘的周圍確實沒有河道,無法得到法軍的炮艇支援,並且堡壘主體是借越南人的一處廟宇後改裝而成的,非常堅固,又處於山坡之上,仰攻的話,可以說十分困難。
張永清選擇這裡作爲突破點可以說沒有什麼不妥,但今野巖夫並沒有在地圖上標明這座堡壘的形態和周圍的地勢,所以當他看到這座堡壘時,確實有些傻眼。
今野巖夫看到張永清的樣子,在心裡暗暗好笑,也算出了胸中一口惡氣。
他爲什麼要當黑旗軍的斥候,爲黑旗軍蒐集情報,是因爲雙方的差距有着天壤之別。
交戰雙方如果一方兩眼一抹黑、而另一方瞭若指掌,如此“單向透明”的戰爭結果恐怕三歲小兒都能知道戰爭的結果是什麼。由於法國人和亞洲國家雙方軍人體貌特徵差異明顯,按理說不大容易相互刺探情報,可是法國方面有爲數不少的信奉天主教的越南人甚至是乾國人爲之效力,這些人在越南北方的越南軍隊、黑旗軍及乾越邊界的乾軍駐地周圍無孔不入,以小販、貨郎等身份刺探各種情報。在他們不斷傳遞回來的情報裡,越南軍隊、黑旗軍和乾國地方駐軍的駐地、人數、佈防、編制、管帶營官們的姓名、年齡、籍貫甚至個人簡歷都標註得清清楚楚。而沒有任何情報概念的越南軍隊、黑旗軍和乾**隊只能依靠其越南北方的同情者隨機提供的隻言片語中拼湊法軍的情況,準確率到底能有多少可想而知。象這一次張永清看到今野巖夫提供的地圖情報便一拍腦子的決定了進攻計劃,也就很好理解了。
“金兄弟,你來過這裡,進去看過嗎?裡面什麼情況?有多少人把守?”張永清把今野巖夫叫來,難得的客氣了一回,向他問道。
“我沒有進去過,裡面的情形不是很清楚。”今野巖夫答道。“不過我偷着問過爲法軍浣洗衣服的越南農婦洗衣的數量,估算裡面的守軍約有八十人。這一點我是可以確定的,而且這堡壘裡面有一門大炮。”
“八十來個人,一門大炮。那還好對付。”聽到今野巖夫的回答,張永清的表情又變得輕鬆起來。
“這裡原來屬於越軍的駐地,越軍此前在這裡駐軍有三百餘人,後被法軍攻佔。”今野巖夫說了另外一個他從當地人那裡瞭解到的情況,“越軍在此地有小炮十餘尊。火力薄弱,無法抵擋法軍猛烈的炮火,故而輕易便被法軍攻佔了。據當地人說,法軍只用了兩門大炮一番轟擊,就把堡壘打下來了。”
“那好辦了,咱們也有大炮,轟他們一頓就行了。”張永清舉起了望遠鏡,觀察了一下法軍的堡壘,發現了多處彈痕,明白今野巖夫所說非虛。便決定馬上發起進攻。
滇軍士兵們立刻開始構築炮兵陣地,看到他們中規中矩的按普魯士軍隊的辦法挖掘地面,架設火炮,今野巖夫對張永清的輕視又去了幾分——從他手下的士兵的表現來看,這個人並不是笨蛋,而是有一定的西方軍事知識和實戰經驗。
不多時,5門克虜伯大炮架設完畢,隨着張永清一聲令下,大炮便開始了對堡壘的轟擊。
堡壘中的法軍早已發現了前來進攻的大隊黑旗軍,應該已經做好了戰鬥準備。但他們應該是沒有想到黑旗軍這一次帶來了真正的大炮,一時間措手不及,足足過了一刻鐘之後,法軍纔開始發炮還擊。
爲了以最小的傷亡代價奪下這座堡壘。張永清並沒有下令發起攻擊,而是先用5門大炮集中火力猛轟。今野巖夫看得出來,乾軍的炮手明顯受過很好的訓練,操炮很是精熟,射擊也很準確,一顆顆炮彈不斷的擊中法軍的堡壘。不多時,整個堡壘便籠罩在了黑色和黃色的煙塵之中。
但讓張永清感到鬱悶的是,法軍的那門大炮並沒有被壓制住,只要煙塵稍微一散,能夠看清楚,法軍的那門大炮便立刻開始轟擊,雖然炮彈沒有落到滇軍的炮兵陣地上,但卻險些打到在大路上的滇軍隊伍。
惱怒不已的張永清下令繼續開炮轟擊,並下令劈山炮和開花小炮也加入到轟擊的行列當中。在克虜伯大炮的掩護下,一些滇軍士兵將幾門劈山炮推到了城堡的下方,開始炮擊,但法國人的大炮很快發現了他們,調過頭來對他們一陣猛轟,將幾門劈山炮盡數摧毀,並打死了十餘名滇軍炮手和士兵,剩下的人趕緊逃了回來。
看到這一幕,張永清氣得跺腳大罵起來。
面對這門怎麼轟就是不肯停止吼叫的法軍大炮,滇軍無計可施,只能繼續向堡壘傾瀉着炮彈,又過了大約一刻鐘,滇軍的炮擊終於有了效果,一顆炮彈應該是擊中了法軍的彈藥庫,只見一個巨大的帶着暗紅色火光的煙團騰空而起,伴隨着一聲驚天動地的炸響,被氣浪掀起的碎石磚瓦飛到了半空,紛紛揚揚的落了下來。
今野巖夫看到飛騰的煙塵之中似乎有些許人體的殘肢和衣服的碎片,不由得想起了自己在西南戰爭時的經歷。
他本人就經歷過這樣的大爆炸。被薩摩軍戰鬥工兵炸掉的那羣第五旅團的士兵位置緊挨着今野巖夫所在的部隊。當時今野巖夫正在板條壘築的戰壕裡烘黑麥,準備爲長官做一壺所謂的咖啡,右邊戰線的地面一下子聳了起來,人和泥土同時飛到半空,又落回地面。今野巖夫的身上落滿了土。一隻小腿,腳上還穿着靴子,正掉在他身邊。一個人從戰壕另一側衝過來,發瘋似的喊着:地獄開口子啦!
戰壕裡,被炸開的洞口左右兩側的人都向後退開,以爲緊跟着會有人出來襲擊。但很快他們就明白。確實有一些薩摩軍士兵從地道衝進炸出來的大坑,但他們被自己創造的奇蹟驚呆了,爲眼前巨力開創的新地貌而困惑,因此只是龜縮在大坑中。沒有立刻行動。
今野巖夫的長官當機立斷,把他的輕型臼炮都調過來,就擺在大坑的邊上,每門炮僅裝一盎司半的火藥,因爲只要能把炮彈射進50英尺外的坑底就成。薩摩軍士兵在坑下向上發起了衝鋒。他們像一羣關在籠子裡的野狼,但沒想到會有鐵錘砸向他們的天靈蓋。臼炮的炮彈把他們中的許多人炸得肢體橫飛,隨後,今野巖夫所在的部隊當先衝下大坑。裡面進行的是一場他從未經歷過的戰鬥,以最原始的方式展開,好似幾百個人被驅入一個地穴之中,磨肩擦踵,卻要互相拼殺。根本沒有足夠的空間開槍和裝彈,所以步槍基本都被當成棒子使。今野巖夫看見有個年幼的號手,用他手中的軍號將一個人的頭砸開了瓢。薩摩軍士兵的抵抗更爲猛烈。他們用手槍、匕首和鏟子作戰。腳下到處是屍體和斷肢,爆炸以及後來的炮擊使許多人死無全屍,地面被血浸得又粘又滑,溼乎乎的內臟散發出刺鼻的惡臭。深處大坑之下,爲凹凸不平的土壁所環繞,僅能仰望到一片小小的天空,似乎這就是整個世界,而戰鬥就是這個世界的一切。最後,坑裡所有的人——進攻者和反擊者,都死了。一個不剩。
今野巖夫那一次沒有衝下去,所以倖存了下來。
他錯過了戰鬥,但保住了生命。
現在,這座堡壘裡面的情景。會重現他當年看到的那地獄般的景象嗎?
看到法軍的大炮啞了火,張永清興奮地大叫起來,下令部下發起衝鋒,去攻佔堡壘。
今野巖夫被人流裹挾着,跌跌撞撞的向前跑去。他本來不想參加進攻堡壘的,但沒辦法。滇軍士兵的隊形過於密集了,他只能和他們一道身不由己的向前奔跑。
就在滇軍士兵們衝到堡壘近前時,不知從哪裡射來了一排密集的槍彈,滇軍士兵們登時慘叫着倒下了一片。
看到自己身邊一下子少了好多人,今野巖夫急忙臥倒,他用兩具屍體當做自己的掩護,伏下身子,躲避法軍的射擊。
法軍又一陣排槍射來,衝鋒的滇軍士兵又倒下了一片,後面的士兵一下子停住了腳步,亂作一團,他們一邊後退,一邊胡亂向前方射擊着,一時間戰場上到處都是刺耳的槍聲和嗆人的白煙。
滇軍的克虜伯大炮這時候再次轟鳴起來,炮彈十分準確的命中了法軍射手的陣地,幾聲炸響過後,煙團騰起,等到煙霧消散,法軍的射擊也消失了。
滇軍士兵們好容易才穩住了陣腳,在軍官們的喝罵聲中,再次向前衝去,這一次他們沒有再遇到抵抗,順利的進入到了堡壘當中。
進入堡壘之中的今野巖夫首先想要找到法軍的炮兵陣地,剛纔他便感到奇怪,這門大炮的射擊陣位似乎有好幾個,他很想知道,法國人是怎麼做到將這門大炮從一個陣位移到另一個陣位的。
很快,他便找到了答案。
生性浪漫的法國人在構築工事時,也喜歡將他們的陣地加工成一件藝術品——在今野巖夫看來的確如此。
這門大炮位於一座大廳之中,大廳的天花板專門用木樑和厚土進行了加固,所以十分堅實,這個大廳的面積很大,大炮便設在大廳的正中,在它周圍的三面牆壁之中,各開有一個炮窗,大炮便是從炮窗向外射擊的。
法國人的這種精巧的佈置讓今野巖夫想起了法式鐵甲艦的炮房,他猜測這座炮陣地的設計者很可能來自於法國海軍,否則他是不會將這種軍艦上纔有的設計搬到陸地上來的。
今野巖夫很想見見這位法**官,以證實自己的猜測,但他卻沒有能夠達到目的——經過仔細搜索,滇軍士兵並沒有發現這座堡壘的指揮官的身影,而打掃戰場蒐集到的法軍士兵的屍體只有32具,這當中還包括一些被炸碎之後拼起來的屍體,這說明防守這座堡壘的法軍士兵並沒有全部報銷於彈藥庫的爆炸和克虜伯大炮的轟擊中,剩下的近50名法軍一定是發覺堅守無望後,在他們的長官的帶領下於滇軍進入這座堡壘之前逃走了。
看到面前已經被爆炸徹底毀壞的大炮,今野巖夫知道,這座堡壘對滇軍已然沒有什麼價值可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