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去秋來,已是十年。
小公主項思轉眼成爲了亭亭玉立的少女,而劉桓珩,也成了玉樹臨風的翩翩少年。昔日的開國元老漸漸老去,新一代的兒女們也已經意氣風發,時刻準備從父輩手中接過大任。
項重華不由嘆息,望了望鏡子裡爲自己梳頭的虞夫人,道:“這麼多年過去,夫人還是如此年輕貌美,寡人卻已經老了。”
虞夫人笑得溫婉如玉,道:“陛下春秋正茂,連白髮都沒有一根,怎麼能說自己老了,”
項重華搖頭道:“你每天都悄悄地將寡人的白髮拔下藏起,以爲寡人不知道嗎,”
虞夫人趴在他肩膀上道:“縱然陛下老了又如何,無論您變成什麼樣子,妾都會永遠伴着您的。”
項重華拍拍她的手道:“有你此話,寡人便已知足。但陽壽有盡,又豈是人力能左右的了的,”
逼人的寒意自虞夫人眼中一閃而過,她站直了身子,道:“陛下可是思念王后和息夫人,想要丟下妾去找她們了,”
項重華一愣,心中閃過一絲熟悉的感覺,不由道:“你,你說什麼,”
虞夫人意識到自己的失態,恢復了笑容,撒嬌道:“無論生死,妾都跟定了陛下。您休想甩掉妾。”
項重華道:“你啊……”
虞夫人美目流轉,道:“妾聽說九里山的景色頗美,尤其是秋日的紅葉,堪爲天下一絕。陛下可否能帶妾去瞧一瞧,”
項重華道:“好啊。寡人這就安排趙毅他們去準備。”
虞夫人拉住他的手,跪在他的面前,將頭枕在他的膝蓋上,道:“妾這次,希望能和您單獨相處。陛下的那些臣子雖忠心耿耿,卻總是跟着咱們不放。叫人好不難受。”
項重華道:“那也好說。就你我兩人,便裝過去。”
虞夫人道:“陛下是天下之主,九五之尊。怎能爲了一個女子單獨出巡,”
項重華無奈道:“那你說怎麼辦,”
虞夫人擡頭道:“劉桓珩小將軍精明強幹,又對陛下忠心不二。不如讓他帶兵護衛陛下前去如何,”
項重華驚訝道:“憶奴,”
虞夫人道:“這孩子不但能幹,還很懂得奉迎,跟着去了也不會打攪陛下的清淨。”
項重華道:“你喜歡就是。”
虞夫人歡呼一聲,抱住了他的脖頸。
項重華將朝政撂給許殊,與虞夫人共赴九里山。而劉桓珩則帶領了一萬精兵隨行護衛。距離九里山最近的行宮也遠在山下數十里之外,項重華爲了陪虞夫人盡興,特令劉桓珩在山上搭建帳篷居住。虞夫人初時頗爲興奮,但沒幾天便鬱鬱寡歡。
項重華看在眼裡,不由擔心道:“你可是遇到了什麼煩心之事,”
虞夫人慾言又止,經由項重華再三催促才答道:“陛下肯拋下國事陪妾,妾十分感激。可妾每每想與陛下獨處,旁邊總是跟滿了人。妾……”
項重華哂笑道:“你啊你,怎麼不早說,”
虞夫人垂下頭低聲道:“妾不敢。”
項重華道:“明日寡人就派憶奴把人帶得遠遠的,只剩你和寡人兩人如何,”
虞夫人喜道:“謝主隆恩。聽聞附近有一處峽谷頗爲壯觀,日出時的景色尤其美不勝收。妾想與陛下明早一起觀看。”
項重華道:“準了。”
虞夫人再次撲進項重華的懷裡,嘴角牽起一個奇怪的笑容。
第二日,項重華便隨着虞夫人前往九里山附近的峽谷。兩人拋下軍隊與侍衛,清晨便動身出發,可一路地勢頗爲險要,直到近晌午才抵達。
那峽谷並不像其他峽谷般綠樹遍植,不見天日,而是怪石嶙峋,黃沙鋪地,倒也頗有一番風味。
虞夫人鬆開項重華的手,獨自走向一處懸崖,眼望着山崖下的滔滔江水,嘆道:“逝者如斯夫,不捨晝夜。其實時間的流逝並不是最可怕的事情,可怕的是物是人非。若人也可以如同流水般日復一日地重複着相同的時日,不去經歷生離死別、悲歡離合,縱然千年萬年又有何區別,”
項重華道:“可這樣的日子豈非太過無聊了嗎,”
虞夫人道:“人年少時,總是期待處處充滿驚險的人生,可經歷過一些事情後,才知道平平淡淡纔是最大的幸福。”
項重華蹙眉道:“你平日裡可不是這個性子的。是不是有什麼心事,”
虞夫人垂下頭,道:“沒什麼,妾只是有感而發罷了。”
她從袖子裡掏出一塊絹帕,轉身走到項重華面前,掂起腳尖爲他拭去臉上的汗水,道:“妾只盼能永遠陪着陛下,永遠可以這樣爲陛下拭去汗水就足以了。”
項重華笑道:“這有何難,你如今不就是天天伴在寡人身邊嗎,”
虞夫人美目中籠了一層淡淡的憂傷,緩緩搖頭道:“不可能了。明月有盈虧,人壽有長短,妾早晚都會與陛下分開的。除非……”
項重華道:“除非什麼,”
虞夫人眼中陡然閃過一陣寒光,道:“除非你現在就死在我的手裡,”
她往腰間一拍,腰間的腰帶立即變成了一柄細劍,被她擎在右手,如毒蛇般向項重華遊走而去。
項重華不知是驚呆住了還是沒有反應過來,連動也沒有動分毫。
虞夫人見他並不抵抗,不由一錯愕,攻勢略略一頓,緩了一線。但就在這一瞬間,項重華卻忽然發難,提劍狠狠擊在她的劍身上。
虞夫人只覺一股渾厚的巨力順着自己的劍傳上大臂,如果滾滾江水般源源不斷,硬生生控制住了她臂膀的氣血運行,頓時失了力氣,細劍險些脫手而出。
項重華瞅準空隙,揮動着帶着劍鞘的重劍便劈頭蓋臉地襲來。
虞夫人狠狠咬住嘴脣,運力於大臂以抵消去項重華的內力,同時纖腰迅速一轉,閃躲開項重華的攻擊。
滿地的黃沙被兩人周身的氣力所摧,漫天飛起,不辨天日。
項重華的招式遒勁有力,迅猛無儔,如同出山猛虎般氣勢奪人。而虞夫人則身形詭異輕快,刁鑽狠辣,宛如隱藏在長草中的毒蛇般令人毛骨悚然。
兩人纏鬥在一起,互不相讓,難解難分。項重華雖在氣力上佔盡優勢,虞夫人的身形卻遠勝於他,一時難分伯仲。
項重華和虞夫人越鬥越兇,被其勁力激起來的風沙也越來越猛,雙方都被黃沙所嗆,忍不住咳嗽起來。
項重華暗自運功,護住肺脈以保持呼吸順暢。虞夫人的咳嗽卻越來越嚴重,到了後來竟幾乎咳得無法呼吸,喘不上氣來。
項重華望着虞夫人越來越虛弱的神情,蹙眉道:“夠了,再這樣打下去,你的身體會受不住的。我們一起停手吧,”
虞夫人狠狠瞪着項重華,目中仇恨之色如同烈火般熊熊燃燒,掙扎道:“我即使死也要拖着你一起死,項重華,納命來,”
言畢竟然衝着項重華猛然撲去。
項重華怒叫道:“你瘋了嗎,”
虞夫人置若罔聞,細劍直直指向項重華的喉嚨,自己的胸口則正對着他的劍刃,誓要拼個你死我活。
項重華急忙移開重劍,無奈她身形太過迅速,已經來不及擊落她的細劍,只得身形一矮,踢向她的腿窩,企圖將她絆倒。
不料虞夫人動作比他更快,不但躲過他的踢擊,更擰身以手中細劍,挑向他的腰側。
這一招太狠也實在太快,項重華不及考慮,身體已經做出反應。他反手便用重劍纏住了她的細劍,內力排山倒海般的洶涌而至。
虞夫人本就咳嗽得氣力不濟,又加上運氣將渾身氣力都集中在了速度上,力道重心自然不穩。
她一聲尖叫,不但細劍脫手,自己也被衝得直直向後飛出去,眼看就要掉落山崖。
項重華忙甩手扔掉重劍,縱身一躍,右手拉下墜向滾滾怒河的虞夫人的腰帶,纏住峭壁上一棵枯木,左手一把抓住她的手。枯木因爲承載了兩個人的重量,根基開始動搖,掀起的土塊砂礫嘩嘩滾落,灑向項重華的頭部脖頸,虞夫人卻連遮擋也不遮擋,被嗆得咳嗽不停。
項重華把她拽到正下方好爲她擋住塵土,更多土塊卻立即紛紛落下,回頭一看,枯木的根竟然已露出一小節,連忙屏住呼吸,不敢妄動。
一張薄如蟬翼的麪皮自她臉上緩緩掉落,橫亙的疤痕和滿目的恨意再也掩飾不住。
若邪狠狠瞪向項重華,恨不得將他撕成碎片。
項重華深深望着她的眼,痛心道:“若邪,你這又是何苦,”
若邪咬牙道:“當年你爲了秦柔而將我狠心拋棄,我說過一定要向你討回你欠我的一切。只恨我技不如人,最終還是敗在了你手裡。項重華你給我記住,我若邪即使化作了厲鬼也不會放過你,”
項重華痛心疾首地向若邪叫道:“你不是也說過嚮往平靜的生活嗎,我們就這樣一直平平淡淡地生活下去不是很幸福嗎,你爲什麼,爲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