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露不語,只是任他握着,她知道,明日,眼前這人就會又變作無所不能、廟謨獨運的上天之子,這些悲苦,這些爲難,他也只能在蕾電中,對着自己傾訴。
“朕在這宮裡,從來沒法對任何人說這些……今天不知怎的,看着你的眼就失了常性。”他緩緩地說道。
他伸出手,替她整理被自己拂亂的髮髻和釵環,對那烏黑亮澤的如雲青絲,愛不釋手。
“真是滑潤……”
他滿意地咕噥着,晨露對這般輕薄,本要投以白眼,聽見這一句,怒極生笑。
“您真是沒有鑑賞力!”
皇帝聽着這無禮的言論,並不爲忤,只是微笑着,答了一句,“這叫愛屋及烏!朕愛它的主人,也只好試着愛它了!”
他說得光明磊落,毫不羞愧,卻不料,眼前的清冽少女,彷彿聽見了什麼可怕的話,渾身輕顫,眼睛微微眯起,彷彿是一隻受驚的幼貓。
下一瞬,她轉身衝出了寢宮,那小小的身影,投入外間的無邊雨幕,很快消失不見了。
元祈凝望着她消失的方向,只覺得心頭一陣苦澀,比幼時喝的黃連湯還重。
大雨滂沱,打得人隱隱生痛。夜晚的陰雲,依稀可見翻滾橫涌的兇險,一道道白亮閃電,默默降臨大地,隨之而來的,就是轟隆怒蕾。
蕾電轟鳴聲中,昭陽宮卻是一片平靜,宮女們垂手肅立於廊下,靜靜等待着主子的召喚。
紫檀木的窗櫺被風震得格格作響,梅貴嬪擔憂地望了一眼,心中尋思:這樣的風雨,卻要如何回自己的暢春宮?早知如此,倒不如明日再來聽消息!
皇后正中居坐,正悠閒地品茗,含笑望着梅貴嬪道:“此刻風疾雨狂,妹妹不如宿在這裡,你我姐妹同殿而眠,也算是佳話一樁!”
她身着一件水紅碎金的綢衣,映得肌膚如雪。一反這幾日晦暗老氣的裝束,皇后今日穿得鮮亮,臉上也恢復了平日裡溫柔寧靜的微笑。
梅貴嬪細細地凝望着她,彷彿要從她的臉上,尋得一些蛛絲馬跡。
何以才過了半日,就如此大相徑庭?
她想起手下宮女曾經密報,道是皇后今日去了太后的慈寧宮。
難道是太后給了她什麼錦囊妙計?
梅貴嬪心中正是驚疑,皇后清柔一笑,宛若佛前玉女。
“你有孕的消息,我還沒有稟報太后呢!”皇后彷彿猜到了梅貴嬪所想,主動說道。
梅貴嬪悚然一驚,看着皇后自若悠閒的姿態,忽然覺得,兩人之間的氣勢高下,已經發生了逆轉。
如果說,今日晨間,梅貴嬪破釜沉舟的決心正中了皇后的軟肋,那麼現在,皇后於悠然淺笑之中,已經反守爲攻,扳回了局勢。
“娘娘這麼說,是應允了臣妾的建議?”梅貴嬪終於打破了沉寂,開口問道。
皇后笑得越發溫婉,“妹妹這話錯了,我身爲中宮,廣納妃妾,替皇上開枝散葉,乃是本分職責。你現在身懷龍裔,我自會好好照料。怎麼說,這孩子也要稱我一聲母后呢!”
梅貴嬪靜靜聽着,眉頭輕蹙,只覺得皇后一下子又回覆到原先的沉靜虛僞,前幾日那狂熱瘋癲、氣急焦慮的神情,彷彿從未在她身上出現過。
皇后這一番話,說得冠冕堂皇又誠摯真切,言語之中,好似答應了她的條件,細細一品,卻又沒有任何實質內容。
她心裡冷笑,口中卻道:“娘娘的賢德,臣妾一向仰慕……只是皇上,怕是對您很不諒解呢!”
她最後語氣加重,顯然是不願意與皇后繼續繞彎,單刀直入地說了這話,語氣之中隱隱含了威脅。
皇后卻不爲所動,徑自盈盈笑道:“俗話說,路遙知馬力,日久見人心。皇上雖然對本宮有所誤會,也終究會開解冰釋。妹妹且放開懷,今晚便在我昭陽宮中歇下,若是不願意和我同住一殿,那便住在西側暖閣好了!”
她揚聲命侍婢進來,讓她們去收拾了暖閣,又從自己的庫存裡,揀了嶄新上好的被褥錦衾並鮫紗帳一應物事,讓梅貴嬪歇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