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你長大了,主意也多了,我這老太婆的嘮叨,也聽不進去了,跟着那些個狠心毒腸的廝混,有什麼事也不來稟我知道。這是人子應有的孝道嗎?”
太后緩緩說着,語氣並不峻急,好似家中長輩的尋常埋怨,靜王安靜聽着,已是汗流浹背。
“舅舅和我,也是貪多心切,我與他並沒有瞞着母后的意思……只是怕您心火虛熱,惹起了病來……”靜王低泣道,想起生母惠妃心中發恨,對太后的言辭越發如糖似蜜。
“你們兩個,被人做了圈套也不知道!”太后恨恨道。
聽着窗外嘶啞的蟬聲,又揚聲道:“如此聒噪,且去把它們取下。”
廊下有人應了,急忙而去。太后收斂了心中怒氣,冷笑道:“這事從頭就透着蹊蹺……你且仔細想想!”
靜王渾身一顫,想起城門由京營的孫銘管轄,又念及平王的離奇逃遁,一身冷意涌出,如醍醐灌頂一般。
他咬牙笑道:“兒臣從皇兄身上,總算又學到一招!”
太后端起手中瓷盅,彷彿置若罔聞,只是鳳眸微微眯起。
窗前有人影晃動。宮人們躡手躡腳,以絲網將知了粘下,嘶啞的叫聲逐漸低了下來,太后只覺得神清氣爽,抿了口ru酩,笑道:“這些討人厭的,聒噪着生事,也實在可惡。”
靜王細品着這話的滋味,又聊了幾句,才告辭出宮。
“妖婦……”
他在廊下無聲怒喝,面容因爲憤怒和不甘而微微扭曲。
不幾日,奏報如雪片一般,飛入朝廷中樞,兩藩鏖戰之下,都是動了真火,襄王褊狹跋扈,又調了一鎮兵馬來增援,平王更不知從哪兒取到了安王的信符,將他藩中的兵馬調來,以求鉗制敵手。
如此火拼數日,雙方都是傷亡慘重,襄王畢竟老奸巨猾,猛一尋思,幡然驚覺了自己的疏漏。於是老着臉皮,上表向朝廷陳情,道是自己爲朝廷分憂解謗,興兵討伐亂臣賊子,如今遭遇小挫,還請速速增援云云。
他本以爲皇帝深恨二藩,如今有人樂意代勞,雖也有逾越之嫌,但畢竟是同仇敵愾。到時候自己殷勤賠罪,多做讓步,也就是了。沒承想,表章上奏後如泥牛入海,兩三日都沒有消息。這一日終於等來了明發邸報,林鄺展開一讀,氣得雙眼發黑。
“黃口小兒,竟敢如此辱我……欺人太甚!”
身旁師爺見他不住地以指甲輕掐皇帝的批語,口中喃喃咒罵,也是驚慌異常。
皇帝的批語異常沉痛,他對二藩之間的爭鬥表示惋痛,痛斥了這等褊狹妄爲的行止。這般居高臨下的態度,竟是把朝廷置身事外,徹底逍遙了?
“你且看看這句……‘諸王皆朕之親族,若有不平之事,儘可面呈上奏,如此劍走偏鋒,橫行不法,誠乃目無國法綱紀。’這話說說他那兩個造反的弟弟也就罷了,居然把我也一筆掃進,黃口豎子着實可惡!!”
林鄺蔑笑着嘲諷,本來頗爲端正的面容,因這憤恨而歪斜了。
“王爺不如修書一封,再去問問太后娘娘……”
“問她又有什麼用?她只會怨怪我們,上次靜王元祉被她一頓敲打,到現在還是驚魂未定呢。她畢竟是皇帝之母,有些事指望不上的!”襄王頗爲頭疼道。討不來大義名分和實際支援,饒是他狡詐陰險,也想不出什麼辦法來!
他咬牙思索一陣,決然揮手道:“傳我的命令,繼續進攻。平王不過是個青頭小輩,他不會常勝的!”
他彷彿在對師爺說,又好似在勸服自己道:“開弓沒有回頭箭……”
藩屬激戰正酣,京城中氣氛卻並不緊張,平州和欒城之類,離京城太過遙遠,百姓們當談資咀嚼一頓,也就淡了下去。
皇帝看似逍遙,卻是忙得腳不沾塵。前線斥候監視的諜報,兩日一次,便要稟他知道,一頭忙着警戒戰事,另一頭宮中也頗不安穩。
太后那日受了驚嚇,夜來噩夢加劇,有幾次白日恍惚也如見鬼神,太醫們束手無策,於是又請來龍虎山的玉虛道人,他焚表作法,又用了師傳的桃木劍,冤孽似乎淡退,隔幾日卻又故態重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