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如何?”
晨露很快冷靜下來,她望着這城門前無言肅殺的對峙,心思飛轉而過。
“來而不往非禮也,爲了萬無一失,你陪我一起出城。”
忽律微笑起來,微藍瞳仁遇入晴碧一洗的天色,雖然被挾持而立,卻彷彿天神降臨一般的傲偉。他所說的,也並非是祈請,而是不容置疑的決然。
“可汗真是好決斷。”
晨露凝望着他,片刻,居然也輕聲一笑,四周圍繞的韃靼將士,只覺那高入雲霄的雪峰好似在這一瞬迸裂四碎。
那笑意蹙在眉間,卻寒似漠北極夜,說不出的詭譎清華。
“既然如此,我便奉陪到底。”
她曼聲細語道,彷彿是才擲下金鈿眉筆,由香閨中步出,素來清澈的眼中,卻因這最後的一個‘底’字,決絕冰封。
兩人並肩而行,彷彿是最親密的友人,一齊步出城門,他們的身後,潮水一般的軍隊,又開始了通往彼方的遷徙。
直到暮色初露,欒城才重新回到天朝的轄下,城門之下,人頭逐漸稀疏。
只聽一陣馬蹄疾馳,沈參將着了薄甲,騎馬衝過城門,他一手執繮,另一手伸出。
“娘娘快接住!”
末等他靠近,王帳勇士們便將他的馬轡制住,他們生於草原,手法異常巧妙,那馬打着呼鼻,卻只是畏縮着不敢近前。
“沈參將,你先回去吧!”
晨露淡淡道,她手中長劍仍架在忽律脖間,絲毫不曾放鬆。
“可是……”
“之前大將軍曾吩咐你聽命於我,難道鎮北軍紀如此鬆懈?!”
她語聲仍是不大,卻已帶上金石之音。
沈參將策馬不行,半晌,頹然泄氣道:“遵命。”
沉重的城門被緩緩闔上,粗獷猙獰的狼旗翩然墜落,宣告這段短暫的淪陷至此終止。
“此去前路甚元,頗多荊棘,要有勞晨妃你隨行了!”
忽律的意思,是要以她來要挾天朝皇帝。
晨露回以一笑:“且莫說前路,可汗的性命,如今還在我手中攥着呢!”
“如此說來,我們彼此投鼠忌器。”
忽律朗聲大笑,因這微微顫動,劍鋒將他的脖子劃破,洇出幾滴鮮血來,紅得驚心。
“這麼嘛煩,我肯定手痠,還不如早些放下!”
晨露微笑調侃着,卻沒有放下手中長劍,她微微蹙眉道:“可汗可願意與我再來個約定?”
說到‘又’字的這一瞬,她想起多年前,在京師城門邊,那段短暫的生死逃殺,那次,她以失敗告終。
風將她的聲音吹得空曠遼遠,彷彿是黃泉忘川之畔的幽嘆。
“怎樣的約定?”
“此地風景甚好,我們不如在此切磋一二,敗者劍下鐓命,不必多說。”
此一句,簡潔了當,卻猶如在水面上投下一塊巨石,驚起漣漪重重。韃靼將士們頓時一陣鼓譟,有兇蠻的,已經不客氣地破口大罵起來。
忽律一擺手,所有喝罵聲頓時停止,他雙目炯炯,凝視道:“上次你那一箭,本王銘記洶心,天朝不是一向推崇女子無才麼,皇帝怎會娶你這般人物?!”
他說這話時,彷彿想起了什麼,到末了,竟是無比悵然和感傷。
晨露心中雪亮,情緒激越之下,手中長劍不由緊了緊,卻聽忽律道:“也好,我若是勝不過一介女子,又談何飲馬中原?!”
四周人潮退去,方圓幾十丈,只剩下他們兩人,正靜靜佇立着,身後,便是巍峨聳立,千古不語的青黑城牆。
一如,多年前,他們初識,對決之時……
晨露微微眯眼,彷彿不忍目睹這殘陽如血,她搖了yao頭,從短暫的失神中清醒過來,她握住劍柄,譁然掣出劍來。
劍匣中這一聲清越龍吟,在人們頭頂肆虐瀰漫,彷彿響徹了整個天地,乍停時,耳邊仍有微微餘韻,所有的馬匹好似不勝驚駭,都是揚頭嘶鳴。晨露雪白的面龐遮掩在城牆的投影中,讓人看不清她的眉目,彷彿在臉屄單佇立的,只是一襲白衣,以及,多年前的一抹幽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