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妹,不要爲難萍兒了,是我說的不讓她告訴你。”簾攏一挑,山曉晃身進來,伸手去扶萍兒。
萍兒紅着眼,搖了搖頭。山曉也不勉強,放開手,走到喬言身邊。“就算你知道了,又能怎樣呢?無非是多加一分你的恨”山曉抓着她的肩,激動的道:“我們不想讓你過的這麼累,我不想,三娘不想,萍兒不想,他也不想,林夕,你明白了麼?”
小印子看着喬言臉色越來越白,幾欲出手推開山曉,終於,咬咬牙,忍住了。
她們在說着他不知道的事,但是一定很重要。
山曉直視着喬言的雙眼,兩個人就這麼呆呆的對視着。一言不發,一動不動。
像是過了十年那麼長,喬言開口,語氣倔強“我要知道三娘到底怎麼了?”
“小姐”掛滿水晶珠串的簾子零零的響了起來,接着是近似呻吟的呼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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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言身軀一僵,像是下了好大決心,半晌,慢慢轉身。
“三娘!”喬言低呼一聲,聲音低壓的不似人語,眼眶中隱忍許久的淚水終於不爭氣的滑落,大顆大顆的,砸在地上,激起一片水霧。
素手握住她空空的袖管,喬言飲恨抽泣,雙肩不停抖動着,許久,擡起淚眼,張了張嘴,卻是發不出一點聲音。
山曉大驚“四妹!”
張太醫的話在腦中閃過:四小姐最忌動悲,怒氣上升震動心脈,心脈一旦震斷……
小印子搶先一步,攬住她的背,只覺她的身體似乎已經凍僵,冰冷至極。大駭:“拿藥來。”
萍兒慌張遞過瓷瓶。喬言揮手打落。
“啪”瓷瓶摔落,顆顆渾圓的藥丸灑落一地。小印子痛惜的道:“小姐”
喬言黑白相間的一雙眸子閃動着冷冽的肅殺,面色平靜,一錯不錯的看着三芝道:“三娘若執意不肯告訴我,那夕兒就死在三娘面前。”
“小姐!”三娘淚流滿面,“只是少了一條胳膊而已,不礙事的,小姐不必驚慌。”
只是少了一條胳膊!而已!
喬言心口翻騰,強忍住喉頭的腥甜,眼中早已沒有淚水,只覺得自己已經墜入冰窖,寒冷徹骨:“三娘,一劍削肩,傷口結霜,還要我多說麼?”
劍過結霜!
小印子蹙眉。
一劍霜秋林如烈!
“玄霜劍竟被他用來傷害……”喬言不願再說下去,三娘是自己的左肩右臂,他削去她的一條胳膊和砍掉自己的一條臂膀有什麼區別!
從前刻意迴避的問題血淋漓的被揪出來放到眼前。讓喬言不得不去想,不得不去看。
直到必須去面對的時候才發現真相永遠都來得那麼殘忍。
喬言微微輕笑“呵呵,呵呵呵。”
“哈哈-——”傾盡全部心力般,笑聲越來越淒厲,笑到撕心裂肺,笑得讓人產生這個人馬上就會把自己的心嘔出來的錯覺,笑得只差淚流滿面。
山曉,莫三芝,所有人都被她突來的舉動嚇得睜大雙眼,不知所措。小印子狹魅的雙眸瞳仁一陣收縮,似乎猶豫了下,但終還是探出兩指,點向她的後頸。
“小姐!”
“小姐!”
喬言的身軀輕飄飄的癱倒,似枯葉墜落地面。死寂的沒有一絲生機。
***
“去請御醫吧,這樣怎麼能行?”萍兒半伏在牀邊,眼睛哭得又紅又腫。
小印子揹着手看着窗外。
夜幕四合中,皇城中,一切如常的平靜,然而在含光殿的憩然居中,卻是生死間的瀕臨……
山曉扶着三娘,站在萍兒身後,“這樣去叫御醫過來,必然會生疑。”
萍兒勉強點頭,不甘願的看了看小印子,似乎在等着他說話。小印子雙目中閃着冷光,搖頭道,“小姐身體本就虛寒,我內力致陰,度真氣給她只能火上澆油。”
一劍霜秋林如烈。小印子在心底已將這個人殺了一千遍。
三娘傳他武藝,雖無師徒之名,但他心裡對她敬佩又敬重。已然將她當做自己的長輩。三孃的點穴,輕功極好,少了一條胳膊,這兩條她引以爲傲的絕技以後怕再也不能施展。
“萍兒,去找太子妃,讓她找個信得過的御醫來。”小印子鎮靜的說道。
萍兒站起身,忽覺手下一動,定睛一看,果然,喬言本來放在被子裡的手,此刻正挨着自己的。
萍兒大喜過望:“小姐!”
喬言悠悠睜眼,眼珠轉了一圈,掃過幾人,最終落在三娘身上,微微動了動手指。
三娘被山曉扶着走了過來,喬言喘了口氣,身子動了動,似是想要坐起來。萍兒趕緊伸手來攙,誰想……
喬言已經側臥起身,頭探向牀外,“哇”的一聲,一口血噴涌而出!胳膊一軟,喬言仰面倒向枕頭,小印子心中無比疼痛,在她身後一把扶住。
明明已經毫無力氣,喬言緊咬住牙,騰出一隻手抓住三孃的袖子,道:“什麼都不說就可以了麼,我要你告訴我這是爲什麼。”
三芝半跪半臥在她身邊,臉上早已濡.溼一片,只是搖頭。
鮮紅染的牀榻浸溼,喬言猶自強忍着疼痛和翻騰的腥甜,盯住她的眼睛,看着她猶豫掙扎。繼續說道“這是他的……意思對不對?是他……懲罰……因爲我的……出逃……是不是?”
一句話還未說完,一口鮮血又自口中噴出,小印子趕忙封住她的肩井穴。讓她靠在自己身上。
喬言閉上眼,面色慘淡,手卻是搖搖晃晃的掙扎着擡起,山曉一把握住她的手,大哭道:“求求你了,夕兒,不要再說了,不要再說了。”
“告訴我……是誰……的主意……”
“是……瑤兒。”這個時候山曉已經不忍心再對她有所隱瞞。遂將一切都說了出來。
上月,中州散出消息說丞相夫人得了怪病,遍求良醫。蜃樓得知之後,三娘便馬不停蹄的趕回相府,誰知等待她的是二十餘名相府豢養的精銳,只是這樣的話憑自己精湛的輕功想要全身而退也不是全無可能,誰承想,當她已然氣力不濟之際,那個手持玄霜寶劍的少年忽然殺至,僅僅是晃神的瞬間,右臂已被齊根斬斷。若不是焚香和紫殺及時趕到,恐怕自己……已是不能再與林夕相見了。
“邵……樂飛!”
痛苦,悔恨,失望,痛楚,交雜在一起。她沒有想到,她的樂飛哥哥真的變得如此冷血,如此六親不認,是不是下一次見面的時候,他也也會毫不猶豫的用那把玄霜劍穿透自己的胸膛?
江湖大名鼎鼎的劍客,一劍霜秋林如烈,實際上就是相府大少爺邵樂飛的化身!
依靠這一優勢,林啓泰已經收容了不少江湖上的勢力。
喬言低頭盯着一地的鮮紅,入冬以後,身體每況愈下,更加尤其是因爲她自己前些日子一直不肯服用那種特質藥丸的緣故,纔會讓這次四季傷的反噬如此迅猛。
難道就真的一點辦法也沒有了麼?
真的就要山窮水盡的任人宰割了麼?
真的就要三孃的犧牲那麼不明不白麼?
絕對不可以,喬言也好,林夕也好,她們都是不會屈服的存在,在艱難的時刻,在絕望的時刻,在末路的時刻,都不會,絕對不會!她也絕對不允許自己隨便低下高傲的頭顱……
任何時候……都不允許。
寧可這樣昂着頭,一直冷漠寂寞的走下去,走到筋疲力盡,也絕不會讓自己狼狽不堪……都在所不惜。
喬言的餘光漸漸移向梳妝檯的方向,灰色的眼眸裡升騰起一點光亮,也許,還並未是那麼的窮途末路……或許……
不給自己留下一條後路的事,她喬言怎麼會做?
哪怕那個後路有些讓人畏懼。
“萍兒……梳妝……臺上……藥瓶……,”萍兒聽懂了她斷斷續續的話,飛快的跑到梳妝檯前,翻出一個墨黑色的小葫蘆,倒出一粒,遞到喬言手上。
喬言將它含在嘴裡,閉眼休息。誰也沒敢出聲,忽然三娘搖搖晃晃的用僅剩的一隻手飛快地搶過藥瓶,把墨黑葫蘆放到鼻尖下嗅了嗅。大驚,“小姐!不可以!”
“三娘,這是什麼?”
莫三芝痛苦的閉上眼睛,“瓊香丸。”
“什麼?”小印子大驚,掌心對準喬言後背就要運功將那丸藥逼出來。
喬言看着他,柔柔一笑,慘白的臉上勾起一抹嫣然:“沒有別的辦法了。小印子。”
緩緩坐起身來,果然比剛纔好了幾分。
瓊香丸,集五毒之血和三十九種毒草集萃而成,能將垂死之人的最後一口真氣提起,存於心腔,直至真氣耗盡,人也就走到了終點。若是完人服用,片刻便會精力驟起而肝腸融化,皮膚綻裂,渾身爆漲而死。
江湖中最邪惡也最人性的毒藥。
山曉幾乎要昏厥過去,她痛聲大喊道:“林夕,你瘋了嗎?爲了他搭上自己的性命!值得嗎?”
“曉,我必須活着。”
山曉臉上表情數變,震驚,痛惜,無奈,到妥協,她低下頭,緩緩道:“我知道,只要你活着,那些觸動你逆鱗的人,是不會有一個有好下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