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問喬大人,這份賀禮,你是從何處得來?”
他問的清淡,聽在某人耳裡,卻是如同雷鳴。
縱然我喬裝改扮,你便會看不出真面目來麼?
人說,心之相隨時,便是化成灰骨也辨得清。等等,林夕啊林夕,這樣難道不好?難道你心裡不正是這樣期盼的麼?
幾絲記恨,幾絲傷懷,幾絲無奈,翻滾上她的眼睫,有點點溼潤,正躊躇於眶邊,勉強忍住心裡的異樣,喬言擡起頭,直視上他寒光昭然的雙眸。語調是自己都想不到的冰冷。
“一癡心人爾。她本想自己來慶賀林少爺大喜,又怕忍不住自己的性子,亂了喜事。”
將紅布仔細包裹的碧落遞到她的手上,“既是怕了,又何必……再來。”他輕飄飄的聲音落進喬言的耳朵裡,在心底綻放出一朵無聲的思念之花。花瓣絢爛如雲錦,無限優美,無限眷戀。
“她的心說,她要去,她要親眼看她曾經的情郎,要迎娶一個什麼樣的女人。這裡說的話,她一點也沒有辦法辦到不聽從。”喬言指了指自己的左胸口處,臉上帶着不關己身似的清淡笑容,只有她自己知道,這塊小小的方寸之間,到底有多疼。
耳邊忽然有疾風閃過,一枚烏黑的袖箭從她耳邊竄過,帶着呼嘯的風聲,帶着一點血腥之氣。
喬言驚呆,回頭看時,只覺右耳一陣火辣的疼痛,小印子的袖子捲走了那枚作怪的暗器,臉色暗沉的看了喬言一眼,喬言只是短短的一瞥就轉過臉,看着眼前人。傷心,失望,放下,以及一切果如她所料的那般的洞徹了悟,一起浮上她的眼眸,化作兩團水汽。
“圍住他們!”
一聲鏗鏘有力的令下,靜悄悄的院子裡忽然火光四射,一干人等手持刀槍等兵器,迅速圍攏上來,看衣着,不是中州的軍隊模樣,脣角勾起了然的笑,素服青帶,布巾包頭,是林府中豢養的武家丁的裝扮。
粗粗一看之下,竟是有百餘人之多。
是將地牢內的守衛全部轉移到了地上麼?認出幾個眼熟的家臣,喬言漸漸擡起雙眸,再次打量起眼前的這個人。
“大半夜,吵什麼?”
“報少爺,相爺有分十分重要的文書不翼而飛,屬下正在奉命尋找,相爺有命,不得放過一個可疑之人,這兩位客是夜班時間入府,和丟失文書的時間相符,屬下也是奉命行事,請少爺准許。”
“知道了,既是義父大人的命令,我怎麼會違抗。”他嘴角噙笑,眼角卻是斜睨了剛纔救下喬言的小印子一眼,含義不明。
丟文書?虧他想的出這樣的法子,明顯就是一個圈套,還是個未曾精心設置的圈套。他是真冰冷,真無心的一個人,不,或許,能做到這一步上的人,連林啓泰只怕也不是對手。
霧靄繚亂中,邵樂飛透過那對透徹的眸子,看到一顆已是創傷滿布的心,漸漸碎裂。
“爲什麼……會變成這樣?”她低喃輕語,像是對自己說,也像是對對面的人問。
還有必要爲自己解釋麼?喬言在心裡給自己一個否定的答案,這個根本沒有花上半分心思的陷阱就是堂而皇之的等着她自己跳進去,等着她心甘情願的來,等着她一步步來尋死路。
忽然,有人在用很輕的聲音問,“爲什麼?爲什麼要回來?”
猛擡頭時,瞬間,她看清了,那纏繞在他眼睛裡的是紅紅的絲線,偶爾也有晶瑩的液體閃動的痕跡,你哭了麼?樂飛哥哥?忽然很想伸手去觸碰他此刻的脆弱,手掌堪堪舉到一半,猛然被他揮開。
是啊,爲什麼還要回來?
這已經不是簡單的傷心難過,而是自取其辱。簡直和把頭探出來哀求人家揮刀砍過來沒什麼兩樣。
兩手觸碰的瞬間,發現他的手很冰,記憶中樂飛的手永遠是溫暖的,厚實的感覺。
“這個時候,也不想爲自己辯解下麼?喬大人?”
“欲加之罪何患無辭,我解釋,恐怕也不會有人聽。”她反脣相譏。
恍惚中,聽見他挑釁似的說,“喬大人今次這番舉動,就不怕引來南郡王降罪?還是喬大人早已心存了回頭之意,願爲中州王效力?”
“喬大人,在下勸你不要再執迷不悟,南郡彈丸小國,早晚被我中州所滅,你本是中州人,何苦爲了異族而丟了性命?不如趁今日,歸降了吧。”
什麼?喬言懷疑的看着他,以及其他人此時的表情,不對,這件事透着蹊蹺。逼迫自己冷靜下來,顧不上夜風的寒冷,深深吸了一口進肺腔,再緩緩吐出,直到將所有的空氣全部排空似的,頭腦一片空白。
最後,兩個選擇顯現在她的腦海中,一是降,二是死。
許久,她聽見自己的聲音沉靜的回答,“此事在下有幾句話要對大少爺講來。”
“好,請移步。”邵樂飛答應的很爽快。手腕一翻,指向一旁的一間客房。吩咐手下人說,“你們在外面候着,任何人都不許離開。”
“你在外面等我。”她沒有回頭,只靜靜的說了句,便隨他進了屋。
房門輕輕掩上,小印子凝眉靜聽,渾身的力量暗暗運起,只待一發制敵。
屋子裡很暗,沒有掌燈,喬言站在原地,有月光透過門封灑進來,零星的籠罩在她的臉上,淡淡的,暈暈的,蒙上了一層光暈。
“爲什麼回來?”
“新娘是誰?”
兩人在沉默中忽然同時開口,問的風馬牛不相及,卻又有那麼一點靈犀暗通。
“沒有迴轉的餘地了麼?”她輕輕的問,像是怕聽到什麼不好的回答一般,小心翼翼。
“我當日說的話,你忘了麼?”他輕聲嗤笑,環抱雙肩,“沒想到還有這麼一根筋的人,我當日說的無比清楚,林夕,你是腦子有問題還是根本沒記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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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是後悔那天,我放過了你?這才感恩戴德的回來感激麼?”他於黑暗中欺近一步。
“這是你的真心話麼?”
“呵呵,笑話,林夕,你以爲我現在還對你有什麼愛惜之心,憐憫之情麼?別說當日被義父捧在手裡的寶貝四女,我都不屑和人爭搶。你再看看現在的你,嘖嘖,林夕,你怎麼搞成這副醜樣子?不過,你這副受氣的樣兒還是沒變,叫人看着作惡。”
“你……”
“怎麼,還沒想到我是這種人麼?還以爲你夠聰明,上次我已經挑明說,你還不懂?還是……你這次是特意……”他再進一步,湊到她的頸間,深深嗅了口,不無感嘆的讚美,“唔,還是甜甜的花香,林夕,你愛蘭花的毛病還沒改?還是在南郡爲了哪個俊俏王爺精心薰染的香?”
“聽說,你在南郡過的很風生水起,說說看,憑你的絕世姿色,又勾引了幾個男人?”他的舌似乎帶着毒勾,句句切在她的心裡。
不防備的,他的手指一帶,挑起她的下巴,逼迫着讓她直視着自己。手指在她的臉上撫摸幾下,失聲笑道,“好精細的做工,難怪一衆下人都沒看出來你,唔,就是身材也故意將鞋子墊高,不錯,你還是有長進的。”
面對所有的刻薄的言語,她都統統選擇無視,只問了一句,“三孃的手臂是不是你砍掉的?”
手指微微用力,就感到下巴酸楚的疼痛,她用力蜷住自己的手掌,指甲深深嵌進掌心,“到底,是不是你?”
他冷漠的雙眼注視的她恍如置身冰窖,“就是我,你能怎麼樣?”
“莫三芝是什麼東西?也配來質問我麼?”
不要說了。
“連自己手底下的狗都看護不好,還有什麼資格來責問?林夕,莫三芝也好,山曉也好,統統都是你手底下的狗,任由你調遣,只可惜,莫三芝好厲害的本事就居然跟了你這麼個沒本事的主子。”
不要說了,不要說了。
“怎麼,現在問起她的事,是要爲她出頭麼?”他越說越輕狂,“我就在這兒好好等着,看你打算怎麼替她出頭?”
她確定,自己此時一定淚流滿面。仰着的下頜在他的大力之下變得發酸,眼淚不爭氣的滾滾落下。
冰冷的淚珠碰到他的手上,邵樂飛嫌惡的甩了甩手。
“還是用眼淚賺取一切的老辦法麼?林夕,收起你那一套吧,這裡不是南郡,沒有那羣被你哄得團團轉的王爺,更沒人理會你那一套。”
“爲什麼,爲什麼要傷害三娘?我知道你恨的只是我一個。你既然下手,又爲什麼不直接殺了她,爲什麼,爲什麼獨獨要砍斷她的右臂?”
明明不想讓自己問出口,卻還是問了出來,不要回答,不要回答,她在心裡默默祈禱。然而……
“到這個時候還問這個,你不覺得愚蠢麼?林夕,誰不知道三娘是你的左膀右臂,我不殺她是我對她的仁慈,我自然知道一個習武者最重要的東西是什麼,她只怕從此以後都是一個廢人了吧,哈哈,哈哈,林夕,看着自己的左膀右臂被一點點打殺的滋味不好受吧?彆着急,我還有很多辦法,會讓你在南郡的日子過得不寂寞的。”
喬言呆呆的看着那張曾經只會說甜言蜜語的闊口不斷的開闔,後面的話她卻一句也聽不見,那些字像一團混雜的蜜蜂,嗡嗡的圍繞在她的耳邊,她聽不見,也或許,是根本不想聽。
看着自己的左膀右臂被一點點打殺的滋味不好受吧?
彆着急,我還有很多辦法,會讓你在南郡的日子過得不寂寞的。
……
你究竟還要做什麼,還要怎樣做?
眼前迷濛的是淚,心裡滴淌的是血,入目是他僞作的笑臉和往日的親密漸漸交疊,一個聲音在她的心底不斷響起。
讓他停下,必須要阻止他。
林夕,今天你若手軟心慈,明天,或許,你身邊的人就會嚐遍痛苦和苦難。
猶豫什麼?他一刀揮下砍斷三娘手臂的時候,可沒有你這麼仁慈啊。
思索什麼?你看他如今言辭動作,哪裡還是當年那個寵你愛你的邵樂飛?
動手吧?
動手吧!
下一秒,她手中的碧落抽出,鋒芒已裸露在外,碧綠的寒光在兩人的眼前劃過,黑夜中宛如綻開一朵精靈似的花朵。
絢爛奪目,美麗妖嬈,奪命浪漫的璀璨。
“上窮碧落下黃泉,邵樂飛,你的碧落,還給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