樑閔的俊顏上浮出尷尬的神色,其實他並不是覺得在自己妹妹面前提起自己的風花雪月有什麼不妥,只是樑柔說的這個競爭對手讓他有點汗顏。
小印子是什麼身份,就算他現在是大內總管,也難逃宦官之實,一個閹人,竟然能和他堂堂的王爺搶女人,這讓他情何以堪,而更讓他心裡過不去的,是他們共同屬意的那個美嬌.娘居然對小印子青眼有加,對他這個王爺不屑一顧。
樑桔推了把樑柔,“瞧瞧,淚兒還沒擦乾淨,就開始貧嘴。”一邊仔細拿着帕子給樑柔把眼淚擦淨,一邊詢問,“我倒也想問問六哥,那個讓你和二哥都那麼在意的人,究竟是個什麼樣子?”
“二哥?”樑閔眼眸一沉,“他什麼時候對她上了心?”
樑桔淡淡一笑,眉宇間竟掛上了些樑閔讀不懂的情愫,她輕聲說道,“二哥也不是木頭人,一直未能從那件事的陰影中走出,若是他可以忘了少傅卿,重新開始,對他不是更好?”
“所以,八妹是希望我將霄蘭姑娘讓給二哥?”樑閔狹長的眉眼裡不易察覺的閃過一絲寒光。
樑桔坦然的對上他的眉眼,搖頭,“不,六哥已經幫了二哥太多,天下你可以不要,但是兒女私情我想哥哥你是說什麼也放不下的。再說,感情的是講究個你情我願,現在那個霄蘭姑娘既不喜歡你,也不喜歡二哥,也說不上什麼讓不讓的。”她的眉宇間流露出一絲惆悵,“平心而論,我只希望少傅卿能夠活着。”
一句話,說的所有人都無言。
那個雲淡風輕的女子,已經不可能回來。
夜幕中,有星子低垂,閃爍着淡淡的光華,樑閔緩步踱出含光殿,那些星子璀璨的沒有任何溫度,像極了某人曾經淡笑時的眼睛。
幽幽嘆了口氣,樑閔伸手在空中虛抓了一把,墨雲,你可知我在那個霄蘭的身上幾乎看到了另一個你麼?
***
霄蘭站在重重的簾幕之外,就是沒有勇氣走進去,牀榻上的人似乎已經醒了,仰面躺着,沒有察覺到她的到來。
總歸還是要面對,霄蘭提了口氣,讓自己鎮定,可心裡翻卷的愧疚是無論如何也難以平復的,提起裙襬,試着踏出一步,臉上勉強勾起一點笑容,輕柔的喚道,“小南瓜,吃藥了。”
牀榻上的人蹭的坐了起來,扭臉看她,“怎麼姑娘是你端來的?那些丫鬟呢?這種活兒怎麼能讓你做?”說着就要翻身下來,霄蘭趕緊將手裡的藥碗塞給她,“好南瓜,快別亂動,你要是不好起來,我就天天給你端藥來。”
小南瓜的臉有些憔悴,眼睛下面帶着淡淡的青色。霄蘭看的一陣心酸,她知道,小南瓜心理上的傷害遠遠比身體上的傷要重的多,也更加難以治癒。
也許是霄蘭臉上的表情太明顯,小南瓜看了她一眼,自己笑了起來,“你這樣子真是要耽誤了兩京第一美人的稱號了,”她頓了頓,說道,“沒什麼,我只當是被狗咬了。”
霄蘭一愣,忍不住搖頭嘆息,小南瓜眼裡的堅強是那麼明顯,讓她特別的佩服,聽了這個比喻,霄蘭莞爾一笑,試探性的問,“那小南瓜想讓這隻咬人的狗怎麼樣呢?”
“怎麼樣……”小南瓜想了想,眸子裡的光一點點黯淡下去,搖了搖頭,“我也不知道,姑娘你說怎麼樣就怎麼樣吧。”
嘴角不經意染上笑,霄蘭點點頭,“我知道了,來,快吃藥吧,涼了就不好了。”小南瓜乖巧的吃藥,霄蘭則在一旁含笑看她,這樣單純無害沒有怨恨,沒有想法的生活或許才更適合小南瓜這樣的女孩,心裡竟沒來由的開始羨慕她。也罷,霄蘭長長的出了口氣,這樣一環套着一環的報復和仇恨就統統交給她來揹負吧。
至少,小南瓜走出了陰影,纔是她最欣慰的,眼光落在她手裡的空碗,笑意漸濃,又哄了她一會兒,見她睡了,才悄悄退了出來。
屋外,有人已經在等她。
瞥了眼空碗,並未言語,攬住她的肩頭,一起下了閣樓。
“你怎麼來了?今日不當值麼?”霄蘭詫異的看着完顏印碩邪魅已極的臉孔。
“我想你嘛,所以告了假。”他無所謂的挑挑眉,玩世不恭的笑着,“怕什麼,現在宮裡都在忙着籌備接待北狄使臣和樑柔的聘禮嫁妝,不會有人糾結在此的。”
“倒是你,好快的速度。”他斜睨了眼霄蘭端在手裡的空碗,“連藥渣都倒掉了,真乾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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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要做好萬一的準備,斬草不是要除根麼?要真是讓小南瓜帶着個沒爹的孩子,到那時後悔才真是來不及。”她說着,神色有些暗淡。
冰雪聰明如完顏印碩,自然是明白了她的潛臺詞,“誰說麟兒沒有父親,我可是隨時準備要爲人父的。”
“貧嘴。”霄蘭把碗丟進池塘裡,回身對他說,“樑柔什麼時候出嫁?我想去送送她。”
完顏印碩點了點頭,“這個我來安排,現在你的第一要務就是回去休息,瞧你比小南瓜臉色還難看。”
勉強浮起一絲微笑,霄蘭搖搖頭,“笛安那裡沒問題了麼?”
“宮裡來報說樑閔已經派人將那個蠱盒給慕容恆送去,我也暗中調派了人手,應該可以保證萬無一失。”他瞧着鬆了一口氣的霄蘭,俯下身在她耳邊低語兩句。
“去你的,”霄蘭忽然臉上飛過兩朵紅雲,拍了一把他的肩膀。
就在他們二人嬉笑的時候,南郡的朝堂上,發生了不是很了得的事。
北狄本該來的使臣,不知爲何提前到了。
來人簡短的對着完顏印碩講述了一遍,霄蘭在那人進來時,便自己閃到了一旁,擺弄着桌上的花瓶,裡面斜插了一枝晚春梅花,疏疏落落的帶着幾朵雪白的花苞,盛開的花瓣大部分也開始凋零了。
連晚春的梅花都凋謝,是不是意味着這個讓人愉悅的春天就要過去了呢?
瑩潤的花瓣也比不過她的一雙素手,纖長柔軟的指尖反覆揉.捏着花瓣,直到那花瓣滲出汁水沾染了她滿手。
寬大衣襬下的腰肢被人圈住,她頭都不用回便知道身後是誰,低頭瞧了眼被自己折騰的七零八落的花枝,說道,“抱歉啊,把你的花弄壞了。”
她說着抱歉的話,但聲音裡一點抱歉的含義都沒有,好像再說着,今天天氣不錯這樣簡單的話題。
完顏印碩握住她的左手,拿到鼻前嗅了嗅,“若是能讓你每日馨香,我寧願把整個梅林都捧到你面前。”
閤眼,斂去陣陣的悸動,他的氣息吹在她的耳畔,“這幾日,我恐怕不能陪你了。”
她點頭,帶着瞭然的意味,“你自去忙,我也不是小孩子,一定要你陪我。”
“可是,我見不到你,心神難安。”
霄蘭轉頭看他,對上他溫柔似水的眼眸,忍不住噙笑,手指點在他的鼻尖,“這麼大人了,說這話也不害羞。”
邪魅的臉孔上帶着暖暖的笑痕,捉住她搗亂的手連同方纔那隻一起包在自己的掌心裡,“北狄的使臣到了。”
他只說了一句,霄蘭已經明白,北狄來使對南郡來說是要嫁公主,而對這個有着北狄三王子身份的男人來說,遠不是那麼簡單,雖然她不清楚他究竟要怎樣做,或者是要藉此機會做什麼,但她告訴自己,無論南郡和北狄怎樣角鬥,她都不會參與其中。
兩不相幫,她對自己這麼說。於是,輕啓朱脣,只得一句,“萬事小心。”
完顏印碩在她額頭留下一吻,又囑咐了些其他瑣碎的事,才離去。
他這一走便是五六日未見歸。
這一日,霄蘭閒來無事,獨坐在案几前,繪着一副山水,冷不防小南瓜從後面竄了出來,“姑娘,今日外面熱鬧的很,不如我們出去走走吧。”
霄蘭穩了穩手裡的筆,“有什麼新鮮事麼?”
“可是不得了的事呢,北狄來的使臣今日要出來遊街。”
“遊街?”霄蘭皺了皺眉,“你是想說使臣遊覽民風吧?”
“對對,”小南瓜兩眼發亮,“我就是這個意思啊,聽說還有好多朝中的大官跟着呢,姑娘我們也去看看吧。”她忽然促狹的瞧着猶豫的霄蘭說,“好多的大官裡說不定就有印爺哦。”
莞爾一笑,“他哪裡算得什麼大官。”話是這樣說,但霄蘭還是起身,好幾天沒見到他,要是這會兒出去,是不是也算給他一個驚喜呢?
“不過我們這樣出去可不成,”霄蘭調皮的朝她笑笑,取過一隻平檐斗笠,將面紗往上一罩,轉頭對小南瓜說,“這下好了,我們走吧。”
街上早已擠滿了看熱鬧的羣衆,霄蘭穿得簡單樸素也沒引起多少人的注意,這時節正是有風的時候,街上除了她以外還有不少婦人戴着面紗遮面,一來是不叫其他人窺見容貌,而來也是爲了抵擋春風,免得吹皺了肌膚。
人羣之中,有人高呼一聲,“快看,來了!”
人們隨着這聲音的方向看去,果見一隊人馬從北面而來,有一人在衆人之中特別顯眼,衣着特殊,棱角分明的臉孔英俊非常,再一看,霄蘭心裡便是一動。
這個人,她是見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