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劍尖直對着那個淡然而笑的女子。
夜風起,微涼。
黑衣少年的眼睛裡閃動着一點星子般的光芒。但是他的劍很穩,很筆直的對着她的哽嗓咽喉。他們身後的老者下了命令,一個殺字而出的時候,他的劍已動。
霄蘭身後的小南瓜大張着嘴巴,卻發不出一點聲音。白光閃動的同時,有道黑影掠過,以一種不大自然的曲線掠過,很快他的劍下赫然便有一人躺倒於地。
卻不是霄蘭。
夜色中,宅院之中雖有幾盞燈籠卻照得並不明亮。待過了幾個呼吸之後,老者才從嗓子裡擠出一個名字。
“勤兒!”
如果霄蘭沒記錯的話,這個蘇員外的兒子,就是那個和公孫席爭風頭的富家公子,便是單名一個勤字。
那個許久未見的癡纏男子,便叫蘇勤。
垂眸看時,霄蘭不禁皺了皺眉,望着那對依舊凝視着她的眼眸,低嘆一聲,“蘇公子……你這又是何必。”
少年的劍早已抽回,劍身很薄,帶着一絲隱約的血跡。
老者呼天搶地的撲到蘇勤的近前,用手錘地,“勤兒,勤兒啊!我的兒啊。”
他老年只得此一子,原指望着一身家業盡數傳與他,卻沒想到橫生此禍。
古來人生有三大悲事,少年喪母,中年喪妻,老年喪子。
可憐他蘇員外黃金滿室,卻是無人繼承,萬貫家財只作塵土。
少年沒有得到第二聲命令,收了劍,站在原地未動。
蘇員外抱着蘇勤不斷涌着鮮血的身體,嚎啕大哭。哭也是沒有用了,霄蘭的視線掃過他的創口,傷在左胸口下一寸的地方,少年這一劍直接貫穿了他的心臟,要想救回只怕縱是大羅神仙也是無力迴天。
霄蘭無奈的搖搖頭,小南瓜在後面低低的問了聲,“蘇公子死了麼?”
他們的身後,宅院之內忽的冒出幾十名武士裝扮的家丁,拿着棍棒,將她們團團圍住。人羣中間有兩三個小書童摸樣的下人氣喘吁吁的趕來,一邊叫喚道,“老爺奴才們攔不住少爺,他……”
他後面的話被自己嚥了回去。
他還是來晚了,公子蘇勤已經氣絕身亡,身下,滿是刺目的鮮紅,即便是在這個並不是很光亮的院外,也是那麼讓人心驚。
這一聲呼喊卻是讓痛哭之中的蘇員外回過神來,他扭過臉來,只是這片刻不到的功夫,他竟顯得蒼老了許多,髮髻也散亂開來,眼睛裡充斥着血一樣紅的光芒,臉上淚痕斑斑,很是猙獰可怖。他抽回抱着愛子屍體的手,手上如同他此時的雙目一般,是灼熱的血紅。
那隻猶自滴着血的手顫抖着指着霄蘭,聲音由於高度的悲傷而變得尖而細,他幾乎是一種咆哮的狀態憤怒欲狂,“殺了她,殺了這個賤人!”
少年沒有動,然而他的身後,那些早就圍攏上來的家丁一擁而上。
“咻咻。”有利器破空而出的聲響。在擡頭時,那些瘋狂舞動着棍棒的家丁們已經倒下大半,另有些人因爲突然而來的變故而減緩了動作,警惕的向四周查看。
“有埋伏,保護老爺。”不知誰帶頭喊了一句,剩餘的家丁們紛紛轉攻爲守,退回到蘇員外的身側,將他保護在當中。
“咻咻。”又是一陣響動,蘇員外身邊的人牆又倒下一部分。
見情況不妙,最先擠出人羣的那兩個蘇勤的書童趕忙將癱在地上的蘇員外左右一邊一個架起,打算將他拖到挨着牆根的地方,以躲避飛射過來的劍雨。
蘇員外一邊大聲喚着蘇勤的名字一邊抗拒着書童的拉扯,一拖一拽的功夫當中,不知是哪根流箭紮在蘇員外的大腿上,噗嗤一聲,竟是將他的一條腿釘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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霄蘭拉着小南瓜早就跑到大樹之後,小南瓜見到蘇員外被釘住忍不住又是一聲尖叫,霄蘭想捂住她的嘴,卻是來不及了。
這一聲尖尖細細的叫聲引來家丁們的注意,他們此時見到家主人一個喪命,一箇中傷,對這邊的兩個女子早就恨不能殺之後快,剛纔紛亂沒有留心,此刻正是時機。
原以爲蘇勤死在劍下是很慘的,那邊忙着拔箭止血的蘇員外被釘在地上也是很慘的,沒想到自己的死法竟是更慘。怎麼死也好過被亂棒打死吧?
滿臉猙獰的家丁抄着最原始的武器朝她們奔過來的時候,霄蘭想着不自覺的苦笑了下,輕輕閉上了眼睛。
***
笛安默默的看着眼前殺機已動的男子,他眉眼間的神色和老慕容是那麼相似。
皆是一種爲王主宰的殺伐果斷。
她平靜的對着那近在咫尺的劍身,那上面映着她的臉孔。
怎麼會不明白。南郡將慕容家逼迫至此,他們怎麼不會奮起反噬?要知道,那一直隱忍不發的可是有着虎狼之師的大將軍,慕容恆。
然而……
鐺的一聲脆響,笛安再睜開眼,那明晃晃的劍身已經偏離了原先的方向,向她的左側刺去。
劍身帶着冰冷的氣息和她擦肩而過,然而她知道,擦肩而過的不僅僅是這柄劍,還有瞬間前面臨的死亡之神。
“慕容世子未免不講情分了些。”有冰冷的聲音在他的身後響起,慕容宇一劍失手,心道不好,趕忙收住劍勢回頭看去,對上了一張邪魅已極的臉孔。
那上面有萬年不化的冰霜。
類似女子鳳目的雙眸正帶着嘲諷意味的光看着他。
“你不要多管閒事。”慕容宇語氣傲然,“樑家打得好主意!先是下旨賜婚,藉口收繳了蟠龍玉珏,後又將我妹關押在不見天日的冷宮之中,現在還想着一箭雙鵰,天底下的便宜都叫他賺盡了!”
完顏印碩斜睨着他,他站在他與笛安的對面不出三步的距離,看似沒有動作只是靜靜的站着,實則他的每一寸肌肉都處於高度的警戒之中,對着任何時候的敵手都不可輕視,這是他的師傅蘇醉一直對他耳提面命的。
慕容宇恨意昭然的話他都聽得清楚,更明白他的意思。的確,天底下的好事都被樑家佔了,對慕容家切實不公平。即便那被關押在鵲央宮的不是真正的慕容婉瑩,而是替身笛安,那也是掛着他慕容家郡主的名號,單是這一層,就折損了慕容恆多少的銳氣。
而換一個角度講,慕容恆若不是對樑家造成了太大的隱患,當初樑盟又怎麼會想到下旨賜婚這樣削弱慕容恆的辦法?
“我慕容家承受的恥辱,他樑家必然也要嘗上一嘗。”
完顏印碩點點頭,不無感慨的說,“笛安死了,就沒有人與北狄和親,而爲了大局着想,樑柔就必須親自前往大漠。這的確是以牙還牙的好辦法,還好有人早就猜到你要求見笛安並不僅僅是爲了解藥這麼簡單,命我守候於此,纔沒讓你的奸計得逞。”
慕容雨一收臉上的張狂笑意,沉聲喝道,“怎麼,你是非要管這閒事!”
“不錯,前因後果的糾葛之中,笛安替嫁是最完美的一步,三家共同受益。”
“什麼三家受益!分明是樑家獨佔便宜!最完美,哼哼,只有我慕容家卻要搭上幾代人的榮耀和名望。這是什麼完美!”慕容宇恨聲斥責道。
“世子所說不錯,她要的就是折損你慕容家的名聲。”完顏印碩邪魅的臉孔上閃過一絲傲然,他腳步微錯,換了一個身形,臉上掛着淡淡的笑意,在這個夜裡看來竟似神祗般帶着決定人生死的權柄。
“她說,如果對世子說了這番話之後,世子依然不爲所動想要殺掉笛安爲慕容家出氣的話,那麼,我也大可以放手行動。”
慕容恆也冷笑道,揮動了下手裡的利劍,“即便是寒陰.門的高手,你也不能不顧大局,真的取了我的性命,而我就不同,你在江湖中再怎樣,在這個南郡的皇城裡,也不過是個區區的內侍總管,還不值得要我顧忌什麼。”
“不錯,我倒是不能取了世子的性命,卻是可以取走你的畢生功力,讓你手無縛雞之力,形同廢人,不知道慕容恆看見唯一的兒子這副模樣會作何感想。”他輕輕抖了抖衣袍。
“呵呵,”慕容宇的眼角帶着勝者的傲然,冷哼一聲,挑釁的說,“此刻只怕印公公你口口聲聲說的那個幕後之人,已經死於非命了。”
完顏印碩眉梢一動,手上的動作微微一滯。
“只怕你還不知道,風流佳公子蘇勤的父親,名赫一方的富賈蘇員外早已成了慕容家的得力眼線,現在你的那位絕色軍師大概正在他的手上。”他劍光閃動,在空中甩了一個劍花,斜睨了下一直沉默的笛安,“我已失了先機,笛安的命就留給你了。哈哈,可惜,她千算萬算竟然因爲一個小侍女的安危而讓你離開自己身邊,反倒丟了自家性命。都說南郡少傅卿智謀過人,我看不過如斯。”他將劍收歸劍鞘,“明日整個南郡都會吹吹打打給這位盡忠職守的前少傅卿送路。”
“印公公,世子還沒出來麼?”周平的大嗓門在院子外響起,完顏印碩此刻眉宇間盡是煞氣,手指也因爲緊緊的攥着而微微泛着青白的顏色,他忽然想起臨行時霄蘭對他說的,要趕回醉湖庭去看望麟兒的話,難道就是這個時候纔出的事麼?
又或許,這句帶着交託意味的話語竟然成爲他們之間的訣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