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頭些日子喬言在恩宴上酒醉,接連兩三天,江歧都準時到她暫居的宿館探望,只是每次都很沒有運氣的碰上千年冰山小印子,然後瞬間冰化,硬生生的被攔在門庭處,不得進內。
倒不是小印子不讓他進,只是喬言有話“身體不適,概不見客。”再加上本來就心裡有那麼點心虛的江岐要保持自己一貫溫良君子的形象,想要一見喬言真顏,竟是難於上青天。
就在喬言閉門修養的時候,黃守宇傳來樑盟的旨意,准許喬言多歇息幾日再給幾位皇子開壇授業,這麼人道的聖諭讓喬言很是開心。
沒幾天,樑桔和樑柔就派了人過來,說什麼宿館人聲嘈雜不宜靜養,特意請少傅卿過含光殿去休養,喬言推辭了幾番見實在是推辭不掉,只好叫黃鶯,小喜子小印子收拾東西隨她們搬了過去,說好暫時住在含光殿安歇,今兒她就要搬回宿館去了,畢竟含光殿是給兩位公主的寢宮,在沒有樑盟的聖旨之前,她住在這兒可是會給人落了口實。
含光殿空出的偏殿極多,但都不大,整座宮殿佈局奇特,不用說也能猜到是那醒天和尚的手筆。
放眼望去,堆砌的假山立在一片偌大的人工湖中央,以湖爲圓心向四周發散呈線狀鋪出幾條石子路,各自通向偏殿。遙遙一望,好有些奇景蜿蜒之意。
南郡的秋天來的快,走的慢,喬言是天生的怕熱不怕冷,現在江歧等人身上都已是層層衣衫,而她依舊是一件單袍,黃鶯說了好久纔在外面搭了條薄呢子圍肩。這會兒喬言正站在湖邊,手裡捏着柳條,無聊的在水面上抖着手腕畫圓圈。
正對着水面愣神之際,身後歡快的腳步聲伴着清脆的一聲“少傅卿”嚇得喬言身子晃了一晃,險些掉下水去,她回頭正好看到一臉不悅的秦簡跟在樑待的身後。
將手裡的柳條拋到湖裡,喬言整理整理衣服就朝他兩走了過來。她的肩膀太過纖細,以至於黃鶯給她披上的那條呢子圍肩鬆鬆垮垮的,像隨時都能掉下來。
秦簡在心裡有些不認同,明明是一個瘦的要死,弱不禁風的小女子,居然佔了他們南郡的狀元之名,深得國主賞識,更要命的是,他的老哥秦榮對她也是一提起便要豎大指,他秦簡大仗小仗也打過不下數十次,見人無數,他怎麼就沒覺得這個小女子有什麼過人之處呢?
“少傅卿,少傅卿”樑待直剌剌的朝喬言跑去,親暱的叫着。喬言攬他入懷,摸摸樑待圓滾滾的腦袋,笑道“小殿下今兒過來了?”
“兩個姐姐都叫我不要來打擾少傅卿,可是我看那個江侍郎天天都往少傅卿這裡跑,就求姐姐讓我來瞧瞧少傅卿。”樑待一口氣說完,看見喬言瞥着身後的秦簡,無奈的嘟囔“誰知道半路上碰見秦統領,他也是來找少傅卿的。”
“哦,小殿下要來臣這裡,臣隨時都歡迎,只是不知秦統領來所爲何事。”
秦簡抱了抱拳“喬大人怕是忘了,陛下諭旨着工部爲喬大人建造府邸,末將特爲此事前來。”
喬言摸了摸下巴,她是最怕麻煩的,重新建造,天吶,那她還不是要在宿館住上好長一段日子?如此一來,想避開江歧那傢伙是更加不可能了。她當下果斷的說“含光殿中尚有許多閒置的園子,若是公主允許,可以直接撥出一座院落來做府邸。”
秦簡正要開口說話,卻被樑待搶了先“太好了,姐姐們一定會答應的,少傅卿我們快去藏麟殿吧,這幾天父王又賞賜了好幾個人,咱們再不去,藏麟殿裡的好東西就要被別人都挑光啦!”說完拉起喬言就往外走。
小印子在遠遠的看着她這裡,喬言也看了他一眼,那張俊美陰柔的臉龐上淡漠如常,可喬言就知道,這個人不高興了,很明顯的不高興了。
她輕輕抽出被樑待拉住的手,走過去對他說“我隨殿下和秦大人出去一趟。”
小印子點點頭“大人放心,若有人來訪奴才便如此轉告。”喬言的嘴角有淺笑的痕跡,這個傢伙說話可真是點滴不漏,什麼有人來訪,直接說江歧那廝不就好了?
而此時,秦簡的注意力完全放在小印子的身上,這是喬言的長隨麼?哥哥曾經提起過這個小印子不是個簡單的人物,他看似平凡已極,但自周身散發出的冷寒之氣,足以將人冰凍於三尺之外。
藏麟殿果然氣宇與別處宮殿不同,飛檐懸着銅鈴,喬言在心裡與入心軒暗暗比較。
中州皇城的入心軒也是處皇家藏寶的所在。這兩者一個名殿,一個是軒,但氣勢卻是截然相反,入心軒高聳入雲,共有八層半,僅比皇陵閣矮了半層以示對先帝的尊敬,而這個藏麟殿名字倒是氣派,卻僅僅有兩層。裡面所藏的寶物也無非是些明珠奇珍等等與入心軒相比差了許多。
喬言在殿裡轉了幾圈,看樑待源源不斷的給她捧來各種寶物,卻是沒有一樣入了她的眼。
“少傅卿,可有你喜歡的麼?喜歡多少都可以,待兒去和父王說。”樑待滿臉期待的等着喬言回話。
替他擺正胸前的掛鎖,那是個純金的長命鎖,是樑待滿月的時候樑盟親自刻了“長命百歲”掛在他脖子上的。這會兒被他一陣折騰歪到脖子一邊。
“微臣只是來陪小殿下唸書的,哪有福氣消受這麼多珍貴的寶物呢?”
想她幼年在牀臥病時,林啓泰遍搜天下珍奇異寶哄她開心,就是那入心軒裡的珍玩也是她從小看膩了的。試問,這天下還有什麼東西能讓她動心呢?
見秦簡一臉深思的看着自己,喬言暗罵自己大意,慌忙笑道“不過,這麼多的寶物可着實讓微臣開了眼界”。
樑待果然高興起來,秦簡的神色也有放寬。喬言忽然想起什麼,走到梯櫃前摘了一對彩絲纏織成的穗子,放在手心看了看,掛了回去,又拿起一支紅珊瑚雕成的玉如意,通體血色瑩潤竟似要流將出來。
“就挑這個了吧。”喬言把玉如意遞給宮女包了起來,這是皇家的東西,小宮女慎重的前前後後包了三四層黃綾子,喬言雙手接過。
秦簡眼中閃過不屑,樑待卻是一臉高興“少傅卿你真有眼光,這是去年東海的國王送給我父王的,罕見的很。”
“如此,下官就回去覆命了。”秦簡在工部述職,官位和江歧一樣是正三品,比起喬言卻是低了,只能心不甘情不願的謙稱“下官”。
喬言笑笑,老神在在的目送他離去。又陪樑待轉了會兒便回了宿館。
進門就見黃鶯張羅一衆下人在前院候着,見喬言回來,便齊齊的跪倒對着她懷裡的皇綾盒子行禮。喬言黛眉輕蹙,知道這是必要的過場,堪堪受了。
堂屋裡一地的禮品堆放的很是整齊。喬言勉強踩着幾處空地,坐到椅子上,喘了口氣,纖瘦的手指一指,開口道“怎麼回事兒?”
“大人還不知道呢,奴婢早上纔回來安置東西,後頭一羣官員就跟了來,撂下這些賀禮就走了。
還有這些下人,都是內務府一併發了來伺候您的。”黃鶯說的是眉飛色舞。
喬言卻回答的甚是冷淡“東西先清到後面去,把那些人都叫來。”
“是,大人。”
喬言自顧自的拈着禮單,大紅的紙張寫的滿滿的,竟有幾個人出手不凡,都是大手筆。喬言默默記下這幾個人的名字,再擡首時,東西已被撤走,屋裡恢復往常的光潔明亮。
一羣低眉順眼的宮人立在院中,黃鶯走進來對着喬言謙笑“大人,人實在是太多了,只能都排在院裡等您訓示。”
喬言波瀾不驚,放下禮單“那就外面說。”身後的小印子攏了攏袖子,隨着黃鶯就向外走。被喬言一把拉住,訝異的問道“你做什麼去?”轉眼又看了看黃鶯走遠的背影,才輕聲道“就站在我身邊吧,這麼多人我看着頭暈。”
小印子挪揄的看了眼喬言,低聲“小姐,這於禮不合。”
“嗯?”喬言給了他一記眼刀,這句怎麼聽着都有哀怨的味道。“這些日子的禮你是怎麼合過來的,現在就出去接着怎麼合。”
她話音剛落,笑意就悄然染上他邪魅的鳳目,小印子任由她拉着自己的袖子,嘀嘀咕咕的自說自話。
黃鶯回頭便看到這幕,怔怔的瞧了他一眼,臉上飛起紅暈。
“奴才們給少傅卿大人請安,恭喜大人喬遷之喜。”幾十號人山呼起來,又是跪倒又是磕頭,喬言淡淡笑了笑“同喜,黃鶯,賞。”
這就賞了?黃鶯也是一愣,接過宮女的托盤將紅包逐一分下去。小印子眼神冷然的循着一股異樣瞧去,一個同樣穿着內侍青衣的太監站在衆人之前,眉眼不善,接到黃鶯遞來的打賞立時換上一副歡天喜地的樣子。
只聽喬言又開口道“宿館地方不大,只有我一個要人伺候的主兒,這麼多人也委實鋪張了些,這樣吧,黃鶯,你瞧着留下幾個,其他的就請回黃公公處,代本官謝他的美意。”
衆人驚訝面面相覷,黃鶯硬着頭皮撿了七八個手眼伶俐的。其餘的人只得垂頭喪氣的退下。
舒了口氣,喬言軟了身子堆坐進椅子,忽然。站起來繞着椅子轉了兩圈。不甚滿意的皺起眉頭,吩咐了聲“紙筆。”
在桌上鋪好了宣紙,喬言刷刷幾筆簡單畫了個圖樣遞給黃鶯“找個能工巧匠照着做兩把,做得了拿給我看,嗯,記得不要宮裡的工匠師傅,免得人家說閒話。”
黃鶯愣神“大人,您把那些人遣走,不知明天就要變成多少閒話了。”
“是麼?”喬言笑的有點冷“對了,把那帶回來的如意供起來,怎麼顯眼怎麼供。”
“大人,這些禮品怎麼辦?”
她棄了毛筆,往裡間走,小印子跟在她身後右側不出二尺的地方。
“禮單上太過貴重的先收着,其餘的遣給其他士子,所有的東西今天傍晚之前都要送出去。”
黃鶯爲難的絞着帕子,怯懦的問道“大人?”
“還有事?”喬言停下腳步,回頭看她。
“若是人家不收怎麼辦?”
“不收?”喬言狡猾一笑“就是硬塞也得給我塞進‘熠文館’去,明白了?”
黃鶯只得領命而去。
礙眼的事物都請走的乾淨,喬言推開窗子透口氣,轉臉對小印子笑道“我們來打賭好不好?”
小印子一愣“賭什麼?”
“就賭今天晚上會不會有擾人的蒼蠅來滋事。”小印子不明所以的看着她,喬言展顏一笑“那些人是不會老老實實坐等時機的,只說影妃那裡,也必然會有點動作,小印子你看着吧,今天晚上麻煩就會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