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日後,歐陽英睿攜莫尋雁回到京中。
當晚,兩人在蒼瀾閣陪歐陽高逸用膳,歐陽高逸敏銳地感覺到這兩人似乎比數月前更爲疏遠。
晚膳後,莫尋雁先行告退,回了自己的微瀾閣,歐陽英睿則留下陪父王說話。
燈下,莫尋雁一邊翻看醫書,一邊在紙上寫寫畫畫,忽聽得孤希喚了一聲“王爺”。
她一愣,剛站起身,門簾一響,歐陽英睿已經走了進來。
“這麼晚了還在看書?”歐陽英睿看着一紙的藥名,想起在雲英城時,她坐在離自己不遠的角落裡安靜看書的樣子,心裡一嘆。
“世子不也還未休息?”莫尋雁低垂着眼眸,話裡帶着幾分疏離。
自那夜過後,兩人的關係大大退步,莫尋雁時時處處都刻意和歐陽英睿保持一定的距離,一度對他有過的和軟全都消失了。
歐陽英睿只當是自己那夜的舉動讓她難以接受,心中懊惱,卻又不知如何開口解釋。一來二去,兩人的距離便越來越遠。
“明日早朝後爺接你一起去莫府。”歐陽英睿自動忽略莫尋雁的冷淡,“管家會備好回門禮,你不用操心。”
“多謝世子。”莫尋雁依舊神色淡淡,沒有表現出半點欣喜。
“你若是願意,就在莫府住下,爺過幾日來接你。”歐陽英睿說着擡頭四下看了看,“京城比雲英城更冷,屋裡若要添置什麼,你儘管吩咐管家。”
“妾身知道了。”莫尋雁還是沒有擡頭。
“父王最近命人收集了不少醫書,多爲孤本,你隨時可以去書房看。”
“好。”
“早些歇息,爺走了。”
“妾身恭送世子。”莫尋雁福了福身,至始至終沒有擡眼看歐陽英睿。
歐陽英睿悵然若失地回到驚瀾閣,久久不能入睡。
第二日,兩人回了莫府,莫雲洛和莫俊明見到莫尋雁自然非常開心。
午膳時,莫雲洛帶着大家走進花廳,依然不見陳幼凝。
“泰水大人不和我們一起用膳?”歐陽英睿挑眉看向莫雲洛。
“內子她腦子不清醒,怕衝撞了世子。”莫雲洛臉色微變。
“無妨!”歐陽英睿擺擺手,“都是一家人了,小婿也該拜見拜見泰水大人。”
“這……”莫雲洛臉上閃過猶豫。
“父親,兒子去請孃親吧,其實這些日子孃親的狀態有所好轉,要是她知道妹妹成了親,一定會很開心。”莫俊明說着站起身來,疾步向柳園走去。
莫雲洛看了一眼莫尋雁,眉宇間閃過一絲擔憂。
莫尋雁自顧自捧着手裡的茶盞,從頭到尾沒有說一句話。歐陽英睿眸子裡閃過一絲納悶。
不一會兒,莫俊明扶着陳幼凝走進了花廳。
歐陽英睿上前一步,恭敬地施禮,“小婿拜見泰水大人!”
“好,好!”陳幼凝擡頭看着眼前這謫仙般的人兒,臉上暈開了笑。
“尋雁拜見孃親!”莫尋雁也走了上來。
陳幼凝瞬間變了臉,揚手重重打在莫尋雁臉上。
“幼凝!”
“孃親!”
莫雲洛和莫俊明同時衝上來,但歐陽英睿的動作比他們都快,他一把將莫尋雁護到懷裡,身子一動,帶着她掠開了一丈遠。
“你這個壞女人,又來冒充我的女兒,你說,你把我的女兒藏哪裡去了?你把她還給我!”陳幼凝聲嘶力竭地喊着,不顧莫雲洛和莫俊明的阻攔,硬要衝上去打莫尋雁。
“幼凝,你冷靜點!”眼見着歐陽英睿變了臉,莫雲洛揚手一個手刀將陳幼凝砍暈,抱着她大步走了出去。
“妹妹,對不起,我沒想到孃親又犯病了。”莫俊明擡眼看着莫尋雁的臉,悔得腸子都青了。
“哥,沒事。”莫尋雁面無表情。
“坐下,爺替你抹點藥膏。”歐陽英睿摸出一盒藥膏,就要替莫尋雁抹上。
“不疼,不用。”莫尋雁搖頭拒絕。
“你不疼,我疼!”歐陽英睿一下就來了氣,自稱都變了,一把將莫尋雁摁在椅子上,指腹沾了那藥膏,輕輕在她被打紅的地方揉着。
此刻歐陽英睿眸光深沉,懊悔、惱怒、心疼,交織在一起,令莫尋雁一滯,垂下眼眸,不再說話。
午膳在極其壓抑的氣氛中結束,歐陽英睿渾身散發的低氣壓,讓伺候在一旁的下人都心驚膽顫。
送莫尋雁回了雁園,莫俊明送歐陽英睿出府。
“俊明,泰水大人發病的時候總是這樣?”歐陽英睿心中還在自責。他若是知道陳幼凝發病會打自己的女兒,他今日壓根就不會帶莫尋雁回門,也絕不會再三請陳幼凝出來和衆人一起用膳。
“孃親自打當年得了失心瘋,便一直這樣時好時壞,好的時候能認得我和父親,壞的時候連父親都不識得。”莫俊明咬咬嘴脣,“這些年,最苦的就是妹妹,孃親只要一看到她就會罵她,甚至動手打她。”
“總這樣打罵她?”歐陽英睿聞言心裡說不出是什麼滋味,原來這丫頭和自己一樣,不曾享受過半點母愛。
“嗯,孃親總說妹妹不是她的女兒。”莫俊明嘆了口氣,“十多年了,妹妹從未抱怨過,可她心裡一定難過。”
歐陽英睿蹙了下眉,直覺此事有些蹊蹺,“泰水大人這病怎麼拖了這麼久都治不好?”
“父親和妹妹都束手無策,這些年也看了不少郎中,總不見起色。”莫俊明一臉的無奈,“也許只有等待奇蹟了。”
“俊明,好好照顧你妹妹,爺過幾日來接她!”歐陽英睿拍拍莫俊明的肩膀,走出大門,上了馬車。
當晚,莫尋雁出府見了書彤和夜楓,也交了一封密函讓孤諾傳回雲山,密函只有短短數語,言明自己與歐陽英睿已有了夫妻之實,請尊上放心。
又過了兩日,歐陽英睿心中總是七上八下,思前想後趕去莫府,得知莫俊明帶着莫尋雁去了慈恩寺,當即帶着華池華藏騎馬前去。
此刻,慈恩寺後山上,一夥蒙面人將莫氏兄妹團團圍住。
蒙面人顯然是衝着莫尋雁來的。莫俊明拼死護在莫尋雁身前,手臂已經負傷,孤諾和孤希以一當十,卻終因寡不敵衆,漸漸被蒙面人逼到了後山的一處寒潭前。
五六十個蒙面人死死纏着孤諾和孤希,護在莫尋雁面前的便只有莫俊明一人。奈何莫俊明的武功並不高,兄妹二人已經被逼到了寒潭邊上。
已是冬季,寒潭邊上一簇紅梅開得正豔,那嫋嫋煙霧將這梅花襯托得格外妖嬈。
越近一分,便能感覺到這煙霧的寒氣更重一分,而那簇紅色像極了開在冥界忘川河畔的曼珠沙華,美則美矣,卻是生命末路的最後一抹亮色,勾魂奪魄。
繡鞋已經退無可退,寒氣和溼意已經從後跟浸潤到了腳底。莫尋雁面無表情地看着步步緊逼的蒙面人,手慢慢撫到腰間。她的眸子亮得驚人,卻又帶着一種魚死網破的決心。
就在她的手指準備撕開衣衫、撥出腰間銀針的時候,三道身影衝上了後山,領頭的那一個正是歐陽英睿。
這一刻,他恍若從天而降的天神,薄脣緊抿,眸若寒星,脣角依然掛着一抹邪魅的笑,但那笑卻冷得讓人不寒而慄。
歐陽英睿只掃了一眼,便看見了那抹熟悉的素色身影,手中長劍一舞,殺氣沖天而起。
他揮舞長劍,同時施展輕功向莫尋雁掠來,口中低喝一聲,“華池華藏,留下活口!”
就這一瞬,莫尋雁撫在腰間的手垂了下去,她就那麼直直地看着那個對着自己飛過來的男人,腦子停止了轉動,思緒凝結在了一處。
與此同時,兩個蒙面人對視一眼,迅速撂倒了莫俊明,衝上前來,一劍刺下,一腳將莫尋雁踢入寒潭之中。
“不!”莫尋雁只聽得一聲大喝,那聲音冷如碎玉,卻痛徹心扉,帶着無邊的絕望和恐懼。
她睜大了美眸,彷彿看到一個身影飛了過來,下一秒,她落入潭中,冰冷的潭水瞬間沒過她的頭頂。
冷,冰冷刺骨!
莫尋雁剛一掉進去,身體就一寸一寸地被那潭水凍住,就像落入千年冰窟,再無半點行動能力。
莫尋雁想掙扎,可她越想掙扎着向上,潭水便越往她向下拉。那寒冷攜裹着千斤的墜力,瘋狂地將她向潭底拉去。身上的披風越來越沉,拽着她不停地向下。
四周席捲而來的黑暗和刺骨的寒冷將她緊緊包裹,除了黑除了冷,便是疼,再無任何感官。莫尋雁覺得自己墜入的不是寒潭,而是死亡的黃泉冥界。
她的身體包裹在刺骨的寒冷中,這寒冷撕裂了她的肌膚,一寸一寸剜着她的骨,強勢侵入她的靈魂,擾亂了她的心志,擊穿了她的意識,模糊了她的知覺。
自己是要交待在這裡了吧!
或許便也解脫了!
孃親,女兒來了!
莫尋雁的嘴角漸漸泛起一絲微笑,孃親,你的懷抱怎麼這麼冷?
撲通一聲,一道身影躍入寒潭,對着潭底潛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