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聲音很低,但站在華池身旁的柳曼槐卻聽得很清楚。
話裡的無奈,語氣的悲涼,都像一把錐子,直直插入柳曼槐的心臟。
逸王府也好,逸王也好,歐陽英睿也好,對歐陽皇族的付出,對離國江山的維護,其中的艱難和忍辱負重,她心裡自然清楚。
今夜的一切,顯然是有人處心積慮,顯然是有人要將禍水引到歐陽英睿身上。即使他原本沒有謀逆之心,即使他從未肖想過皇權,但這些人如此明目張膽的叛逆言論,都是要將這帽子死死扣在他身上。
不敢想,等下若是控制不了局面會如何。
不敢想,他一旦被逼上了絕路又會如何。
柳曼槐看着近在咫尺的校場,突然覺得步伐前所未有的沉重。
“走吧,該面對的總要面對!”歐陽英睿發出命令,華池抱着他,昂首挺胸向校場走了過去。
一行人走到校場大門口,只見裡面一片烏煙瘴氣,羣情激動,就連他們的到來竟都沒有人發現。
只見雲梨落的幾個親衛都站在比武臺上,一個個鼻青臉腫、狼狽不堪,顯然被揍得不輕。可即便這樣,他們還是沒有閉嘴,不時與支持歐陽英睿的將士對罵着。
歐陽元朗、衛雁鳴和衛汐雪護在這幾個人周圍,他們的親衛則護在那比武臺下。
而那些被憤怒氣紅了眼的將士,則一邊罵,一邊想要涌上臺去。不少人一起振臂高呼,“不殺這些混蛋,不足以平我等之憤!”
歐陽元朗大聲吼着什麼,可他的聲音幾乎都被喧鬧遮蓋了過去,根本聽不清。只能看見他的頸子上青筋冒起,一臉的焦急。
這是他第一次帶兵,便遇到這樣的情況,自然有些措手不及。更何況,現在雙方僵持不下,軍中支持歐陽英睿的人顯然更多,可他若是爲了避免兵變就殺了雲梨落的支持者,那便是有失公允,同樣會寒了人的心。
衛雁鳴和衛汐雪更是處境尷尬。這些人指責歐陽英睿殺害雲梨落是泄私憤,那便是因爲南風無塵,那便與衛汐雪脫不了干係。父女倆站在哪一邊說話都不對,只能護在歐陽元朗身邊,緊緊盯着越來越激動的將士,唯恐他們傷害歐陽元朗。
“殺了他們,看誰還敢污衊世子!”
“不殺他們,我等就反!”
“殺了他們,告訴皇上,這雲英城是世子的,西涼山是世子的,三十萬戍邊大軍也是世子的!”
不知是誰在下面吼了幾嗓子,忽然間,人羣就開始亂了起來,不少人衝上前,與歐陽元朗等人的親衛扭打在一起,強行想衝上比武臺,殺了雲梨落的人。
“這天下是皇上的。世子只是臣子,你們這麼做是在謀反!”雲梨落的親衛也是不怕死的,或者說,今日這事,他們敢於鬧出來,本就是抱着必死的心,也要將歐陽英睿一起拉下地獄。所以,此刻,見臺下的人吵鬧,他們非但不閉嘴,反而火上澆油。
“誰敢和世子過不去,就是和我等過不去!反了又如何!”
“是啊,反了又如何?難道世子就做不得皇帝?”
“世子帶着我等浴血奮戰的時候,你們在哪裡?皇上又在哪裡?這麼多年,沒有世子,這西涼山早就守不住了!沒有世子,離國早就被落國打敗了。憑什麼打了勝仗,你們就翻臉不認人,要變着法子害世子?我等豈能容許你們這樣做?”
“是啊,絕不容許!”
“世子的腿是誰炸傷的?是誰想要世子的命?難道不是某些人想趁機奪了世子的兵權麼?可世子計較了麼?他沒有!他明明腿傷未愈,卻千里迢迢趕赴西涼山。帶傷與蒙亞圖決戰,他爲的是什麼?這樣赤膽忠心的世子,你們有何資格污衊他?”
“你們有何資格?我等不服!”
“對,不服!將領兵之權還給世子!”
“我等只願意跟着世子,其他人誰也不跟!”
“反了,反了!”
又是一浪蓋過一浪的狂喊,衝破元宵,劃破夜空。
柳曼槐眼眸一暗,這局勢,比她想的還要糟。很顯然,臺下的人羣中混入了一些別有用心的人,這些人很擅長扇陰風點鬼火,很懂得如何利用這些頭腦簡單、性格率直的將士。
如今,正直單純的戍邊將士們已經被憤怒點燃了熱血,燒昏了頭腦,局面眼看就要失控了。
“讓我先去!”司空玉澤也是個性情中人,素來敬仰歐陽英睿,但卻又比這些將士有頭腦多了,此刻見這番情景,當即飛身上去,想要阻止事態的演變。
“爺……”華池華藏一滯,並未想到他會衝了過去。
“司空剛協助厲王殿下打了幾場勝仗,在軍中也有一些威信。他雖然直爽,可並不是沒有腦子的人,先看看他怎麼說。”不等歐陽英睿說話,柳曼槐開了口,“世子纔剛剛甦醒,話說多了對身子不好,暫且靜觀其變吧!”
華池看了一眼歐陽英睿,見他沒有反對,便也不再急着上前。
“華藏,你去找個椅子來,世子等下終究是要坐着的。”柳曼槐忽又想到了什麼。
“好!”華藏回身向營帳區掠去。
歐陽英睿擡眼看看一側的柳曼槐,夜色中,她抿着脣看向落在比武臺上的司空玉澤,看向焦急的歐陽元朗,臉上並沒有太多緊張。
雖然,她不曾看他一眼,但是,話裡話外,卻又無處不透着對他的關心,這讓歐陽英睿的心裡暖暖的。若不是不能動彈,若不是在這樣的一種場景下,他怕是控制不住自己,就要將她攬在懷裡。
 ;“各位兄弟,大家先不要激動,且聽在下說幾句!”此時,司空玉澤已經在比武臺上站穩了身形,他用內力對着臺下大吼,臺下的人一看是他,稍微靜了一靜。
“在下和各位兄弟一樣,都很敬仰世子,也清楚世子這麼多年來都爲這邊關付出了多少。看見兄弟們爲世子打抱不平,在下心裡覺得很感動。至少,在大家夥兒心裡,孰是孰非,是非黑白,都很清楚。”
“可是,國有國法,軍有軍規,不管我們有多不滿這些污衊陷害世子的人,也不能自相殘殺,更不能中了別人的奸計,在軍中謀反,否則,我們不是在幫世子,而是將他推到了不仁、不義、不忠的境地啊!”
“什麼不仁、不義、不忠?”下面有人怒吼,“京城那些官兒,只知道貪圖享受,有幾個願意常年來這邊關戍邊?又有幾個吃得了這樣的苦?這麼多年來,從逸王爺開始,逸王爺也好,世子也好,默默在這邊關打了多少仗,吃了多少苦?”
“世子戰神的名字,是用命換來的!他全身上下那麼多傷痕,京城的官兒誰有?他們只知道動動嘴皮子,真到了關鍵時刻,還不是指着世子!大不了,我等一起打到京城去,趕那皇帝下臺,擁護世子爲君!”
“說得好!擁護世子爲君!”
人羣再次瘋狂起來。
歐陽元朗的臉一下就黑了。話說到這個份上,已經不是歐陽英睿與雲梨落的問題,而真的是皇權的問題了。
“各位兄弟,稍安勿躁!你們有沒有想過,你們這樣的想法世子會同意麼?逸王府一直忠於朝廷,從未想過要坐那龍椅。你們如今,是要逼世子謀反嗎?世子他不會答應的!”司空玉澤沒想到下面有人比他的口才還好,情急之下,再次大吼。
“幹嘛一定要世子同意?我等擁護世子就行了!只要我等打去京城,趕走皇帝,世子自然就是新君!到那時,誰會不聽世子的?誰還來受這等閒氣?”底下馬上又有人吼了起來。
“對,打到京城!擁立新君!”
不少人又跟着鬧了起來。
“看着世子,我去試試!”此時,華藏拿來了一張軟椅,華池將歐陽英睿放在椅子上,蓋上氈子,柳曼槐一個提氣,飛掠去了臺上。
所有的人看到她出現,都愣了一下,隨即開始有人喊,“是陳醫官!陳醫官來了!”
“諸位兄弟,能否聽陳珂說幾句?”柳曼槐提了提又大了一些的褲子,拇指在鼻尖滑過。
“都安靜!讓陳醫官說!”臺下原本還有人吵鬧的,此刻,那些被柳曼槐救治過,尤其是和她一起抗擊過疫症的人,全都自發地招呼起大家來,校場裡一下靜了下來。
歐陽英睿眯了眯眼睛,這丫頭,沒看出來還頗得人心。不過想想她爲三軍所做的一切,他的鳳眸又是一暗。
“兄弟們,大家都知道,陳珂今日還能站在這裡,是因爲世子救了我。那日,若不是世子將陳珂推開,自己被驚雷炸傷,那麼,陳珂此刻早已是孤魂野鬼了。”
“在下不過是一個小小的醫官,但世子卻在關鍵時刻犧牲自己救了在下,陳珂感激世子,和諸位一樣敬佩世子,不希望有人給世子抹黑。”
柳曼槐用了內力,語音郎朗,響徹整個校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