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陽元朗在承乾殿整整留滯了一個下午,暮色降臨的時候,纔出了宮。他徑直去了太子府。
太子府裡,孟含薇正哭哭啼啼在書房門外絮絮叨叨。君無和君浩攔在那裡,不讓她進去打擾歐陽元青。
歐陽元朗蹙了蹙眉,走上前去,淡淡喚了聲“皇嫂”,隨即提高聲音,“皇兄,我是元朗。”
門無聲開了,歐陽元朗剛要進去,孟含薇撲了上來,“太子,你說話呀!你到底是不是中邪了?你從前那麼在乎那個莫尋雁,那麼不滿你皇叔,這次爲何要幫他?你難道不知道,若是他得了皇位,你便什麼都不是了!”
歐陽元朗皺着眉,還來不及說話,歐陽元青從門後閃了出來,冷冷地看着孟含薇,“若是可以,本宮真的希望自己什麼都不是,從一開始就什麼都不是,這樣你便不會煞費苦心地接近本宮,不會和你哥哥一起設計害本宮。”
“你,你說什麼?臣妾害你?”孟含薇一愣,眼淚啪啪直落,“太子,這麼多年來,臣妾一心爲你,何時害過你?”
“別把本宮當傻子!”歐陽元青冷笑一聲,“當年在西涼山,給本宮下藥的人不是孟錦修?你們知道雁子不會爲本宮解毒,更不會隨便找個女人來侍奉本宮,所以……”
說到這裡,歐陽元青停了下來,那些不堪的回憶攪得他心疼,實在是說不下去。
“太子,你冤枉臣妾了。對你下藥的人絕不可能是臣妾的哥哥。臣妾對此更是一無所知。那莫尋雁根本不在乎你的死活,否則那個時候也不會差人來尋臣妾爲你解毒了。”孟含薇一愣,當即爲自己辯解。
“夠了!”歐陽元青大喝一聲,捂着胸口劇烈地咳嗽起來,身子也隨之顫慄。
“殿下!”
“皇兄莫要動氣,你的身子要緊!”歐陽元朗當即上前扶住歐陽元青。
剛纔這兩人的那番話讓他無比震驚,他從來都不知道當日皇兄和尋雁爲何鬧成那樣,更不知尋雁那時爲何有了別人的子嗣,今日一聽,才知道其中大有隱情,看來,這是皇兄心中不想提及的痛,卻被這孟含薇無情地撕開了傷口。
歐陽元青咳嗽了好一會兒才停下來,手指着孟含薇,“滾,你馬上滾!本宮再也不想看到你!本宮的確是幫了皇叔,因爲,在本宮傷害雁子的時候,是他保護了她!本宮只恨自己當時稀裡糊塗,認不出人,否則,本宮就算是死,也不會碰你!”
“本宮現在最希望的,就是父皇將本宮貶爲庶民,什麼太子,本宮不稀罕!告訴你,孟含薇,本宮算是看透了!若不是這太子的身份,你會跟着本宮?當初本宮癡傻的時候,你在哪裡?”
“這世上不在意本宮的身份,不嫌棄本宮是傻子的女人只有一個,那就是雁子!你若是再在本宮面前說她半個字,本宮就要你的命!你沒有資格提她,你不配!”
歐陽元青說完,又冷喝了一聲,“滾!”
“你!”孟含薇完全被這突如其來的風暴給嚇傻了。
這麼多年來,歐陽元青在人前的形象都是溫和的,即使他從來不喜歡她,也從未這般撕破臉和她發過脾氣。然而今日,他不但大怒,還衝她爆了粗口,可以想象,他心中對她的積怨有多深。
看着歐陽元青鐵青的臉,孟含薇跺了跺腳,轉身跑開了。事已至此,她還能如何?既然他如此絕情,她也不再對他抱任何幻想,這個時候回孟府找父親也許是最好的選擇。
孟含薇跑遠,歐陽元青身子一軟,差點倒下。歐陽元朗慌忙扶住他,將他攙進了書房。
君無君浩跟進來,看着歐陽元青服下丹藥,還是憂心忡忡地站在一旁。
“你們去拿些膳食來,清淡一點,本王陪皇兄用晚膳。”歐陽元朗揮退了君無君浩,擡眼看着歐陽元青,“皇兄,多想無益,彆氣壞了身子,辜負她爲你一番診治。”
“元朗,我辜負她的太多了!”歐陽元青長嘆一聲,“若不是因爲我這破敗的身子,當初我和她又何至於走到這一步?”
放低了聲音,歐陽元青將藏在心中、從不願對人提起的那段往事告訴了歐陽元朗。
“原來,尋雁身上竟有這樣的毒?她是不想害你才找來孟含薇替你解毒的?”歐陽元朗徹底驚呆了。
“是啊,她爲了我無奈地將孟含薇推到我面前,而我,除了抱怨和傷害,什麼都沒有給她。就算她真的不愛我,不願意給我解毒,她也曾經對我有恩,陪伴了我三年,將癡傻的我變回了正常人,我卻那般對她。”
歐陽元青苦笑了一下,“是我自己將她推開,是我自己將她一步步推到了皇叔身邊。在她最無助的時候,擋在她身前的,站在她身後的,都是皇叔。就連你,爲她做的都比我多,她會徹底放下我,是我咎由自取。”
“皇兄,別這麼說。你也有你的苦衷。”歐陽元朗拍拍歐陽元青的手,“這天底下,有幾個男子能像皇叔那般蔑視俗世陳規,敢像他一樣無視流言蜚語?你我身爲皇子,有太多的不得已。”
“不要再爲從前的事情難過了。尋雁很善良,她當初並不怨你,如今也不恨你。你們,只是錯過了而已。也許,這就是命。”
“是啊,這就是命!”歐陽元青長嘆。
兄弟二人接着一起用膳,聊了下時局,君無又來報,“右相府傳來消息,右相明日下葬。”
“什麼?頭七都沒有過,爲何要匆匆下葬?”提到南風墨玉,兄弟二人心中也是惋惜不已。
“屬下不知。”君無搖頭,“如今右相府都由南風夫人主事,此事是她定的。”
“元朗,你怎麼看?”歐陽元青蹙了下眉。
“皇兄,右相一死,右相府便徹底沒落了。衛汐雪這般做或許也有她的想法。一個寡婦自然不想拋頭露面,何況如今時局這麼動盪。早早處理完一切,安穩地過小日子,這對她來說何嘗不是件好事?”想想衛汐雪的命運,歐陽元朗也很感嘆。
“既然如此,今夜我要去右相府弔唁一下。不管父皇怎麼想,右相是個難得的忠臣。我要去送他一程。”歐陽元青的眼裡透着堅定。
“皇兄,你真的不顧及父皇的感受了?”歐陽元朗遲疑了一下。
“元朗,其實這兩日我都想清楚了,我以前就是太顧及父皇的感受,才活得這般窩囊。這麼多年來,我明知道那人表面一副慈母的樣子,背地裡沒少使壞,可爲了父皇,我一直隱忍不說。”
“有時候,我甚至懷疑,父皇並非不知道,他只是默默看着我們,看着我們一路跌跌撞撞地成長,看我們誰最後能成爲他心目中最合格的繼位者。”
“而我,經歷了這一次,顯然不再是他看好的人選。我也很開心終於可以卸下這些包袱,真真正正做我自己想做的事情。”歐陽元青說到這裡拍了拍歐陽元朗的肩膀,“元朗,以後就靠你了!”
“皇兄,你……”歐陽元朗一滯。
“我的身體,你也知道,這等重任,我負擔不起。讓我輕鬆輕鬆吧!”歐陽元青笑了笑,“不過,你放心,我會支持你的。”
說着,歐陽元青起身取來一個匣子遞給歐陽元朗,“這裡面的東西,你都收着,回去後好好琢磨。”
“皇兄……”歐陽元朗隱隱有種不太好的預感。
“元朗,你我兄弟,走到今天不容易,莫要讓奸人得逞!你和我不同,你還有母妃,你不能像我一樣說放下就放下。不管怎樣,皇兄都會支持你!”看得出,歐陽元青說的是真心話。
“皇兄,不要想太多,養好身子再說。”歐陽元朗將那匣子收下,和歐陽元青一道出了太子府。
歐陽元青直奔右相府,府中前來弔唁的人並不多。這個微妙的時候,不少朝臣都想着明哲保身,在風向尚未明朗的情況下,又如何敢輕易趟這渾水?
歐陽元青親自點了三支清香,跪拜之後插進香爐,正蹲在那靈柩前燒紙,忽聽得有人來報,“睿王妃來了!”
歐陽元青一愣,轉身過去,但見衛汐雪和衛雁鳴剛往外走了兩步,一身素衣的柳曼槐已經在華池華藏的陪伴下走了進來。
看見歐陽元青,柳曼槐也是一滯,隨即淡淡福身,“太子殿下!”
“柳小姐。”歐陽元青站起身來,看着柳曼槐上香跪拜,華池華藏也在她之後給南風墨玉上了香。
“王爺不能前來,特意囑咐我代他上香。”末了,柳曼槐站到衛汐雪身邊,“王爺說,右相一生清廉,浩然正氣,永存世間!”
“謝過睿王爺,謝過睿王妃。”衛汐雪的眼裡沒有淚,如今的她和南風無塵離開時完全不同,身上閃爍的是不同以往的堅毅。
就在這時,某個方向傳來一聲巨響,華池一驚,迅速看向柳曼槐,“王妃,是睿王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