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行軍抵達京城的時候,歐陽離辰駕崩的消息已經傳遍大街小巷。
京城的老百姓對於歐陽英睿的迴歸並沒有表現出太大的恐慌,畢竟,當初不管是逸王爺還是睿王爺,都是世人心中的忠臣。
更何況,坊間關於歐陽英睿身世的傳說,關於他受皇太后迫害的傳說,乃至皇太后最後的罪己詔,都讓百姓難以將這樣的人當作亂臣賊子。
其實,對於百姓而言,江山易主並不可怕。很多時候,對於誰來坐這江山,誰來做這皇帝,他們並沒有太多在意。百姓唯一在意的是上位者能否讓他們吃飽穿暖,能否讓他們活在一個安穩的世道中,快樂幸福。
而歐陽英睿率天行軍到達京城之後,也並未急着攻城,甚至,他似乎根本就沒有攻城的想法。他只是命天行軍在距離京城三十里之外的地方駐紮下來。
夜寒涼,歐陽英睿望着京城的方向,默然矗立。柳曼槐從營帳中出來,對華池等人使了個眼色。衆人退下,柳曼槐上前,輕輕將披風爲歐陽英睿披上。
“槐兒。”歐陽英睿隨手一撈,將柳曼槐撈進懷裡,緊緊依偎在一起。
“英睿,你是不是覺得不過短短數月,便已經再也回不去從前,是不是覺得心底有一種滄桑、無力的感覺?”柳曼槐伸手抱着他的腰,擡眼看着他,讀着他眉宇間那抹淡淡的哀愁,心裡抽絲一般地疼。
世人都以爲雲山老怪是浪得虛名,實則不堪一擊,他們夫妻二人一聯手便將其徹底擊敗。可是,誰又看到這麼多年在人後,歐陽英睿因防備雲山而做的各種佈局。
如果不是早有準備,落國和雲國會丟棄雲山轉而支持歐陽英睿?
如果不是早有準備,孟錦修如何會出事?孟良駿和孟月浮如何會撕破臉?若不是孟良駿死了,陳讓墨會這麼倉促下山,徹底暴露自己和孟月浮的真實關係?
如果不是早有準備,歐陽英睿能將雲山、孟良駿和孟月浮安插在朝堂和京城的暗樁一個個拔除?
如果不是因緣巧合,歐陽英睿恰好救下真正的雲山老怪且拜他爲師,他如何能有這麼渾厚的內力?如果沒有那兩本秘籍,夫妻二人恰好雙修提升,他們又如何打得過陳讓墨?何況,那日打敗陳讓墨,他們兩人其實也受了內傷,只不過當衆沒有表現出來,回去後及時通過雙修才修補過來。
世人只看到結果,卻看不到歐陽英睿爲得到這個結果暗中付出的各種努力,看不到他的心力憔悴,看不到他的無奈,看不到他的掙扎。
作爲他的女人,柳曼槐何其心疼!
“槐兒,什麼都瞞不過你。”歐陽英睿低低嘆了一聲,“雖然皇兄做了那麼多讓我厭惡的事情,可是,他到底還是我的皇兄。我從未想過有朝一日會與他走到這一步,更未想過真的要奪了他的江山。”
“英睿,你是歐陽家的人,你有你的責任。先帝和父王打下這江山的時候,其實並未想過一定要交到誰的手中,誰更適合爲君,誰能安撫天下蒼生,這皇位便是誰的。”
“歐陽離辰的死並非你的錯,出現這樣的局面也不是你的錯,你不必自責。很多事情,走到今日,都是別人在推着你,一步一步向前走,你無需世人都瞭解,我懂你就好!”
柳曼槐靠在他懷裡,無限溫柔,“在我心裡,你自是這天下最好的男子,重情重義,值得我託付一生,也值得百姓敬仰。”
“槐兒,此生有你,夫復何求?”歐陽英睿低頭捧起她的臉,凝視着她的雙眸,感覺一顆璀璨的星子瞬間照進心中,掃走心底一切塵埃,“其實,只要你懂我,便夠了!”
夜幕下,兩人深情相擁,成爲一道絕美的風景。
次日一早,京城的城門大開,一身素縞的歐陽元朗單槍匹馬向着天行軍而來。
得到消息的歐陽英睿當即準備迎出去,柳曼槐卻拉住了他,欲言又止,“英睿……”
“槐兒,你想說什麼?”歐陽英睿揮退了左右,將她攬在懷裡。
“英睿,元朗他,他如今與從前早已不同。”柳曼槐咬咬脣瓣,覺得將這句話擠出來,胸腔都有點疼,“元朗已經長大了,你要多加提防。”
“槐兒,我明白!”歐陽英睿眼睛一亮,低頭捕捉到她的脣瓣,貪戀地吻了一陣,這才牽着她的手走出了營帳。
遠遠地,歐陽元朗看着那攜手而立的兩道身影,眉輕輕一蹙,停下馬來。
“元朗,你因何前來?”歐陽英睿看着這個侄兒,眸光幽深,彷彿看到那些年他跟在自己身後一點一點長大,彷彿看到那年與他一起在酒樓與莫尋雁相遇。從前的時光,眼前的兒郎,都有些讓他恍惚。
“皇叔,難不成你希望你我率軍在這城門決戰一場?”歐陽元朗坐在馬上,眸光落在兩人身上,同樣深不見底,“我倒是覺得這一切可以由你我二人來終結……”
柳曼槐心裡一動,擡眼看着歐陽元朗,恰好他也直直地望了過來。
兩人的眸光在半空相遇,交織膠着,久久沒有分開。
這一眼,說不盡的從前。
這一眼,說不盡的前緣。
這一眼,說不盡的遺憾。
明明是最先動心的那一個,明明是最最無私的那一個,明明是最讓自己感動的那一個,明明是最讓自己虧欠的那一個,卻什麼都不能說,只能將那份情愫壓在心頭。
柳曼槐的心顫了一顫。
元朗,你怎麼這麼好?你怎麼又這麼傻?
你隻身前來,僅憑一己之力要與歐陽英睿結束這離國的內亂,這不是擺明了送死麼?
你怎麼可以?
他又如何可以?
“槐兒,看夠了沒有?若是看夠了,還是看着爲夫我比較好。”歐陽英睿突然低下頭,在柳曼槐耳邊低語,“雖然元朗比我年輕了不少,可是,我覺得自己還是比他好看。而且,我不喜歡你盯着別的男人。”
柳曼槐心裡的緊張和難受一下就被他這話給化解了,這個男人,這個時候竟然還想着吃醋!
她擡頭嗔了他一眼,主動握住了他的手,“英睿……”
“噓,槐兒,什麼都別說,這是男人的事情,你乖乖地站在一旁就好。”歐陽英睿邪魅一笑,將她攬進懷裡,擡頭看着歐陽元朗,“元朗,你是對的,本就是皇族內部的事情,何苦讓天下蒼生受盡牽連?不如今日,你我二人將一切恩怨做個了斷。”
歐陽元朗一滯,隨即笑了笑,伸手從懷裡掏出玉璽。
他尚未來得及說話,歐陽英睿放開了柳曼槐的手,雙膝跪了下來,“臣歐陽英睿參見皇上!”
這一聲,歐陽英睿加註了內力,整個軍營的人幾乎都能聽見。但見他恭恭敬敬地對着歐陽元朗磕下頭去。
“皇叔,你錯了!”歐陽元朗大驚,慌忙從馬背上跳下來,幾步上前,將歐陽英睿扶住,“侄兒無意皇位,這離國江山應該是你的!侄兒今日來,就是要請你進宮登基!”
“元朗,我從未想過要爲君。當日會帶領天行軍與你父皇決裂,不過是你父皇逼我太甚。如今一切都過去了,你自當好好繼承皇位,繼承大統。”
“這麼多年來,你應該知道,相比於在朝中爲官,其實我更喜歡領兵打仗,無需太多勾心鬥角,無需太多權謀算計,只要知己知彼,只要身先士卒,我便能守住這離國的土地。”
“我這一生,想要的,其實唯有一人。很幸運,兜兜圈圈,我最終得到了她的心。只要能與她相守,看這世間浮華,潮起潮落,雲捲雲舒,我便已經滿足。皇權也罷,富貴也罷,與她相比,都微不足道。”
“我知你心中,其實一直也在尋找這樣的一個人。只是,皇叔我運氣好一些,比你先找到。所以,請你成全,讓我與她相守,而你,便來守護這離國的天下吧!”歐陽英睿看着歐陽元朗,說得情真意切。
一旁的柳曼槐早已溼潤了眼睛,此時也上前一步,跪倒在歐陽英睿身邊,“臣妾懇請皇上成全!”
身後的華池華藏等人也都跪了下來,齊聲高呼,“參見皇上!”
歐陽元朗嘴脣微顫,看着眼前兩人,心裡是那麼想拒絕,卻找不到任何拒絕的話。
是啊,他唯一愛的女子跪在他身前,請他成全。她要的是和她愛的男人平淡相守,不要這皇權的束縛,不要這天下的包袱。而他,因爲太愛她,因爲從來都只想默默地成全她,在這一刻,又如何能拒絕她?
三日後,歐陽元朗登基,改國號永和。
南風無塵封爲丞相,莫俊明執掌兵部。
雲淺秋和孟含薇都被送出了京城,這一生可衣食無憂,卻再不得返京。
歐陽英睿恢復了睿王爺身份,卻自願請去西涼山,終身駐守邊關。
一月後,歐陽英睿即將啓程,歐陽元朗親自前往睿王府相送。
恰逢歐陽英睿去了丞相府,柳曼槐親自將歐陽元朗迎進府中。
兩人坐在驚瀾閣的園子裡,一時卻都不知道要說些什麼。
素手輕輕掀動茶盞,瓷器慢慢悠悠碰撞的聲音,很輕,很低,卻似徑直敲在兩個人心坎上,所有的語言在這一刻反倒都是多餘,只覺得經年的歲月與心底的牽掛,全都隨那茶香漫進了彼此心裡。
不管時光如何流逝,不管歲月如何變遷,有些東西,它會永遠留在心底。
柳曼槐不自覺地捧着小腹,那裡,有她和歐陽英睿的孩兒在安靜地成長。
歐陽元朗靜靜地看着她,看着她不自覺蕩在脣邊的笑意,看着她渾身散發的母性光芒,突然就笑了,“皇嬸,朕要大婚了。”
“恭喜皇上!不知皇后娘娘是誰?”柳曼槐一喜,擡頭看着他。
“朕立了兩名貴妃,木音的妹妹和蒙巴樂的妹妹。”歐陽元朗捻着茶蓋,淡淡一笑,“朕這一生,心中唯有一人可以爲後。奈何伊人已逝,今生後位懸空!”
柳曼槐一愣,當即低下頭,眼睛卻紅了,“皇上,你又何苦?”
“皇嬸,明日朕就不送你和皇叔了。此去經年,萬望珍重!”歐陽元朗說着站起身,深深看她一眼,慢慢離去。
身後,柳曼槐久久佇立,潸然淚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