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下,一抹嫣紅。
柳梅殊躺在九華池水下的藤椅上,一動不動地看着蘭花叢中那白衣翩翩,如同謫仙的身影。
一曲清音凡塵落,緩帶輕衫驚鴻若。
一剎那,似曾相識的感覺傳來,柳梅殊忍不住站了起來。
“蔚彥初。”
她聽到自己說道。
那白衣男子微微一笑,慢慢地走向九華池,一行一動貴氣十足,那滿頭刺眼的白髮在風中飄舞,清蕩,飄揚。
“阿殊……”
蔚彥初伸出手,輕笑,“我就知道,即便是我換了容貌,換了身份,換了性格,你也能在第一時間內認出我。”
池水打溼了衣裳,雖然已經是夏天了,風吹過的時候,依然有些冰涼。
“那是當然。”柳梅殊突然調皮一笑,“不管你是換成什麼模樣,變成什麼人,只要身上那濃濃的,讓人無奈的草藥味不變,即便是你化成灰,我也能聞出來。是不是,蔚彥初?或者,白帝?”
“是嗎?”蔚彥初輕笑,將外套脫下來披到柳梅殊身上,“原本,我以爲你見了我這面目,指定要驚歎一番的。”
“其實我早該猜到的,聽過蔚貴妃與先皇陛下的故事,早該猜到你便是那個捨棄皇位,離宮十載的東方彥。蔚彥初,這個名字,不正是你的身份麼?”柳梅殊輕笑,“只是沒想到,你真正的面目,竟然是這般的風華絕代。本以爲秦木白是難得一見的美男子,但與你比起來,卻着實還有些差距的。”
“你在意麼?”蔚彥初突然眼睛晶亮晶亮地看着柳梅殊,“你喜歡我以前的面貌,還是喜歡我現在的面貌?”
柳梅殊臉色微紅,慌忙撇過臉,“上次的事情,是我喝多了,真的對不起了……”她想起上次喝多了酒強行親吻他的那件事,怕是蔚彥初那時候起的誤會,便慌忙轉移了話題。
那件事被司徒墨知道之後,蔚彥初一直受到司徒墨的追殺,雖說早已經過去許久,但說到底,都是她酒後衝動導致的。
“沒,沒事。”蔚彥初先是一愣,眼中閃過幾絲無奈和哀傷,隨後也輕笑,“快些回去將溼衣服換了吧,等晚一些,我自會去淨月殿,說起來,淨月殿是我以前居住的地方呢。”
“啊?”柳梅殊大窘。
“說起來,咱們也算是有緣。”蔚彥初笑得很燦爛,“知道你還活着,這,便已經足夠了。”
聽到這句話,柳梅殊突然一震,在那場大火之中,若不是那個白衣翩翩的人影及時出現,她怕是早已經變成了灰燼。
那個白衣翩翩的身影,和眼前的蔚彥初重疊在一起。
那個救她出來的人,正是眼前這個白衣翩翩如同謫仙的蔚彥初啊。
這些日子以來,她一直在想,到底是誰將她從大火之中救出來的?
絕對不可能是司徒墨,司徒墨遠在邊關,是絕對不可能回來的。也絕對不是冷遷或者冷夜,也不可能是江城、秦木白或者司徒空空幾個人。
若是江城他們救下她,她絕對不會出現在山裡,更不會遇見東方洛。
“蔚彥初。”柳梅殊抓住他的右手,那手上果然有一塊被火燒過的痕跡。
“是你,是你,將我從挽月閣中救出來的白衣人就是你。我雖然意識模糊了,卻依然記得,你在救我的時候,用右手擋住了砸過來的火球,我還記得……”柳梅殊撲倒蔚彥初的懷裡。
“爲什麼,爲什麼救了我便消失不見?”
“爲什麼?”
“阿殊……”蔚彥初微微一愣,隨後便是苦笑。
他強忍住胸口的疼痛,慢慢地將她推開,“先回去吧,時間,怕是不多了。”
“時間不多了?”柳梅殊看着蔚彥初那張陌生卻又熟悉的臉,不知道爲什麼,心裡像是針扎一般疼痛。
“娘娘,娘娘……該更衣了。”遠處,一個宮女的聲音傳來。
柳梅殊一愣,放開蔚彥初,蔚彥初輕輕一笑,對着她點點頭。
“娘娘,原來你在這裡,娘娘怕是餓了吧,奴婢準備了娘娘最愛吃的茯苓糕,娘娘更衣之後快吃一些吧。”一個小宮女氣喘吁吁地跑過來。
柳梅殊答應着,轉過頭,蔚彥初那雪白的身影已經消失不見了。微嘆了一口氣,滿腹疑惑,卻毫無頭緒,只能跟着那宮女向着淨月殿走去。
這段日子以來,東方洛好像異常忙碌,每次來淨月殿也是匆匆忙忙的,滿臉疲憊,有的時候把她的牀霸佔了,安心睡一晚上,有的時候卻只是來吃一頓飯。
東方洛那種性子,原本應該是放浪不羈的,但是身在高位,只能耐住性子做一些自己不喜歡的事情。
皇帝之位,並不是那麼好坐的。
柳梅殊輕嘆了一口氣,在這皇宮深處,根本不知道外面到底發生了什麼,只是隱約從東方洛的言語間得知一些皮毛。
這些日子,在宮裡也聽到了一些流言蜚語,多半是關於楚國公和一干大臣的傳言,原本手握重兵的大臣,最近半年來不知爲何,大部分都性情大變。
像是被鬼附身了一般,多數都像是變了一個人一般。
如今,一直在外面流浪的蔚彥初也回到皇宮之中,柳梅殊隱隱約約地感覺到,這寧靜到有些發慌的皇宮之中,可能真的要變天了。
柳梅殊忐忑不安。
她突然很想知道,司徒墨到底怎麼樣了。
有沒有凱旋而歸?
有沒有受傷?
一直沒有聽到司徒墨從沙場歸來的消息,前線的消息也沒法得知,在這個皇宮之中,她就像是被關在鳥籠之中。
柳梅殊輕嘆了一口氣,任憑周圍的宮女爲她更衣。
夕陽已經落山,天也變得黑了起來。
房間裡早已經有人點了蠟燭,那光芒正一閃一閃地跳躍着。
紅燭自憐無好計,夜寒空替人垂淚。
明明是初之交,天氣也暖的不像話,柳梅殊卻總覺得有種淒涼涌在心頭之上,着實有些奇怪。
柳梅殊稍稍喝了一些蓮子粥便不再吃東西。
在現代的時候,她因爲身體肥胖很注重養生,人都說早上是神食,中午是人食,晚上是鬼食。晚上吃飯等於不僅能夠增肥,還能引起一系列的健康問題。所以,她晚上只吃喝一些粥或者只吃一些水果。
來到這個世界裡,基本上遵循了現代的養生之道。
更鼓敲了三下之後,宮門禁閉。
東方洛這次沒有過來,想來是更忙了吧。
柳梅殊打了一個哈欠,想起白天裡見到的蔚彥初,微微感嘆,蔚彥初的樣貌,和東方洛的樣貌有兩三分相似,但蔚彥初一頭白髮的模樣,有些像是從動漫中走出來的美男子呢。
柳梅殊胡思亂想着,有些無聊,也有些睏乏。
每次泡完了溫泉之後,身子便疲乏的不行,等到睡過一覺之後,卻明顯地感覺到精神飽滿。
那個九華池的溫泉,果然是名不虛傳呢。
自從來到皇宮之中,虞美人似乎一次都沒有犯過呢。
和衣躺在牀上,命令小宮女們吹滅了幾根蠟燭之後,一陣風吹來,那些宮女們不約而同地昏倒在地上。
柳梅殊大驚,剛想要喊人的時候,東方洛和蔚彥初推門走了進來。
“在這皇宮之中,用得着這種手段麼?”柳梅殊見是東方洛和蔚彥初,暗自鬆了一口氣,嗔怪道。
“抱歉,習慣了。”蔚彥初笑道。
“景陽,將她們都帶下去吧。”東方洛吩咐完畢,景陽便帶着幾個人過來將那幾個小宮女擡了出去。
柳梅殊皺了皺眉頭,有些無奈地看着蔚彥初和東方洛,深深地打了一個哈欠。
“原來,你果真是安陽王妃。”東方洛突然死不正經地捧着柳梅殊的臉,裝出悲傷欲絕的模樣,“朕的玫妃娘娘竟然是司徒墨的梅妃娘娘,這,這可如何是好?玫妃,你好狠的心吶。”
柳梅殊翻了翻白眼,渾身起了一層疙瘩。
東方洛,還果真是無可救藥。
“洛兒,別鬧了。”蔚彥初皺了皺眉頭,看着這樣的東方洛有些不快,“一介皇帝,如此吊兒郎當,成何體統?”“皇叔……”東方洛苦着臉,看了看蔚彥初,又看了看柳梅殊鄙夷的模樣,有些無趣,興趣寥寥,擺了擺手去喝茶。
“跟我走吧。”蔚彥初並沒有給柳梅殊太多的思考空間,他緊緊地皺着眉頭,英俊的臉上露出悲傷和無奈。
“什麼?”柳梅殊被蔚彥初突如其來的消息給震住了。
“去哪裡?”她問道。
“去一個安全的地方。”蔚彥初蹙眉,“若是再不走,怕是來不及了。”
東方洛也一改嬉皮笑臉的模樣,恢復成了皇帝特有的威嚴和莊重,“皇叔說得極是,若是再不走,恐怕就來不及了。”
“到底發生了什麼?”柳梅殊問道。
“有人逼宮。宮變,怕是要開始了。”東方洛倒揹着雙手,目光悠遠望向窗外,“這天,怕是要大變了。”
“什麼!”柳梅殊大驚。
宮變,逼宮!
這種大逆不道,在電視劇中經常出現的橋段,竟然會活生生髮生在眼前。
“可還記得我帶你去觀賞司徒墨的閨房之樂?其實,那個時候我便發現,一些別有用心的人將一個特殊種族的女子經過訓練之後送到大臣們的府邸之中。那個特殊的種族,叫做碧族。”蔚彥初說道。
“碧族?”
“不錯,那是一個很古老的民族。這個民族之中只有女子,沒有一個男子。她們之中,所有的人只能生女兒。碧族的女子能夠使用一種叫做千嬌紅的蠱毒,那種蠱毒能夠操縱人的意識。”
“操縱人的意識,就如同司徒墨前段日子那般?”柳梅殊忍不住驚呼了起來。
“不錯。”蔚彥初顯然已經調查到了這些,他微微蹙着眉,“碧族的女子並不多,娘每一個女子都有種讓男人發瘋的魔力,她們深入到大臣們之中,竟侵蝕了朝中超多半數的保皇派大臣。”
“這些人性情大變,我們猝不及防。經過調查,一直在背後策劃這場行動的人,因爲司徒墨的凱旋而歸,怕是按耐不住要動手了。”東方洛接過話來說道。
“你說什麼!司徒墨的凱旋而
歸?”柳梅殊震驚道。
“不錯。”東方洛看到柳梅殊激動的表情微微一愣,“司徒墨得知安陽王妃,也就是你死去的消息,吐血昏迷,醒來之後,孤身一人夜入敵營,斬敵數萬,取敵軍將軍首級,大勝而歸。”
“是這樣啊。”柳梅殊的表情有些複雜,她苦澀一笑,想象那個人孤身深入敵營斬敵數萬的身影,不由得悲從中來。
得知了她的死訊,他,或許真的是傷心了吧。
“西嶽國和楚國公秘密勾結,本想將手握重兵的司徒墨拖住,但司徒墨卻以一人之力斬殺將領,導致敵軍大敗而歸。司徒墨出征所帶軍隊正撤離涼州城,那羣人,怕是要狗急跳牆了。”東方洛說道。
柳梅殊並沒有完全聽懂東方洛在說什麼,只是隱約想起司徒墨和冷遷冷夜幾個人都在蒐集那個什麼楚國公反叛的證據。那個楚國公,若是沒記錯的話,應該是當今皇后娘娘的父親,方側妃的姑父。
“我們得到消息,那楚國公鋌而走險,狗急跳牆,我們雖然部署完畢,但血雨腥風指定是少不了的。所以,柳梅殊,你先跟着皇叔到安全的地方去。皇叔的身體……”
“洛兒!”蔚彥初適時制止住了東方洛的話,東方洛微嘆了一口氣,囑咐景笙和景颯還有景蓮幾個人將他們護送到安全的地方。
“東方洛,我們都走了,你呢?”柳梅殊有些不放心東方洛。
相處這段時間以來,他雖然有些不着調,但是一旦關係到國家大事或者是非對錯,卻是異常清明。
輕徭役,免徵稅,國民富足,政治清明。
不管怎麼說,東方洛,是個好皇帝。
“放心,我自有辦法脫身。若是朕連這點叛亂都搞不定,那朕無顏面對先皇,無顏面對列祖列宗。”東方洛笑着說道。
“可是……”
柳梅殊依然有些不放心,皇后娘娘能在後宮之中逍遙那麼多年,在外人眼裡,一直頗受寵愛。
後宮得寵,多半是因爲前朝之中勢力強勁。從這點來看,東方洛很是忌憚楚國公,不然皇后娘娘不會穩坐那麼多年的皇后寶座,楚家也不可能如此胡作非爲。
“東方洛,一定要小心。”柳梅殊咬着牙,看着笑得一臉輕鬆的東方洛,也笑了笑,“千萬別死啊,你還欠本宮銀子呢。”
“不要提那銀子。”東方洛像是被踩到了尾巴一般,“都是你使詐,像鬥地主那麼簡單的遊戲,朕怎麼可能輸給你那麼多銀子!”
“阿殊,走吧,他不會有事的。”蔚彥初看了一眼東方洛,衝着他點點頭,“若是真到了那種地步,啓動那個,也無所謂的。早在十年之前,我便已經將那權利交給你了。何況,那個人,已經來了。”
“保護皇家,原本就是他的使命。”
蔚彥初說完這句莫名其妙的話,帶着柳梅殊以最快的速度來到九華池旁邊。
柳梅殊不明白蔚彥初到底要幹什麼,便只是老老實實地呆在他身邊。
“景笙。”
“是。”叫景笙的黑衣男子跳到九華池裡,不知道撥動了什麼開關,那九華池裡的水開始上漲,最後竟沒過了池子,漫延到了地面上。
隨着九華池中的水越來越多,在九華池旁邊的假山慢慢地漂浮起來,那假山位置比較高,漂浮起來的時候,水流嘩啦啦地流到九華池裡。
“就現在,快走。”蔚彥初突然拉住柳梅殊的手,以極快的速度將她帶進那假山的空腹之中,隨後景笙、景颯、景蓮三個人也相繼進入。
“啊啊啊!這到底在哪裡?”柳梅殊等人進入那假山空腹之中便開始下墜,隨着速度越來越快,她嚇得閉上眼睛,緊緊地抱住身邊的蔚彥初。
“稍微忍一忍,我們跌落的地方,應該是九華山脈的腹部,在九華山的深處,有一個秘密行宮,咱們暫且去那裡……”蔚彥初說完這句話,悶哼了一聲。
因爲大家都處在黑暗之中,柳梅殊並沒有看到此刻蔚彥初蒼白無比的臉色,更沒有想到,當日他在毒發之時冒險將她從火中救出,救出之後又遇見楚國公的人行刺,刺客一劍貫穿了他的肺葉。
柳梅殊窩在蔚彥初的懷裡,感覺到那淡淡的,帶着莫名香氣的草藥味,在黑暗中不安焦躁的心慢慢安頓下來。
五個人高速下墜了接近一刻鐘,就在柳梅殊覺得自己快要被摔死的時候,只聽得砰砰砰幾聲,他們幾個人全部跌落在水裡。
因爲慣性,柳梅殊和蔚彥初跌落在水裡之後一直往下沉,往下沉,那水浸透衣衫,冰冷刺骨。
“救命……”柳梅殊感覺到一陣陣窒息感傳來,她緊緊地抱住蔚彥初,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她聞到了水裡一股濃郁的血腥味。
身子在不斷下墜,蔚彥初雙手緊緊地抓住柳梅殊的身子,呼吸越來越急促,柳梅殊並沒有注意到蔚彥初的異常,強烈的窒息感令她大腦缺氧,根本無意識思考問題。
“主子。”
在即將絕望的時候,突然一股大力將自己從水中提起來,接觸到溫暖的空氣,柳梅殊深深地呼吸了幾口新鮮空氣,強烈的窒息感退去,她覺得手腳發軟,竟暈了過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