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小川的屋中,綠帽子不知去了哪裡,只留下了他一人,面前擺着一具身首分離的屍體,手中握着酒壺,半躺在椅子上,飲着酒。這番風景,在寂靜的夜中,卻是有些滲人。
鮮血染中的地面,反射着燭光,映出詭異的光芒。伴着陣陣血腥之氣,莫小川的酒,卻飲得頗爲自然。
在不知不覺之中,他現在,好似不握着北斗劍,也不會對這血腥氣反感了,不過,也談不上喜歡。因此,莫小川的北斗劍已經從牆上取了下來,卻並未還鞘,此刻,正平放在他的腿上,劍柄被他握在手中。
想起方纔綠帽子從裡屋出來,看着地上的死屍,面上露出的神色,莫小川便不禁露出了笑容。他一直以爲,綠帽子常年在江湖之中,手中所殺之人,也已經不少,應該對此不會那麼敏感纔對,卻沒想到,她還保留着女子那種骨子裡的柔弱性格。
這種感覺,說不上好壞。不過,莫小川至少此刻還是喜歡的,對於身邊的女人,他並不希望讓她們變成那種殺人不眨眼的女殺手。殺人有很多種手段,不一定非要自己的女人出手。
而且,一個女子,太過冷漠,也會讓人不由得產生距離感。
酒壺之中的酒很烈。以前,莫小川飲不管,這等烈酒,總覺得飲下去,口中,食道,肚子裡,便好似同時着火一般,甚至,都有些反胃。太難下嚥,但是,現在卻也不知怎地,越來越喜歡這等烈酒,似乎,沒有這股勁,便不叫酒,飲着,也失去了原本的味道一般。
一壺酒只剩下了一口,顧明和綠帽子都沒有回來。他也不着急,今日的事太多,難得有片刻的清靜,讓他什麼也不想,可以略作悠閒。
儘管,這樣的悠閒,被面前的屍體有些破壞氣氛。莫小川卻並不介意。
就在最後一口酒落入口中之時,門外,顧明的聲音傳了進來:“少主,範先生請到。”
莫小川並未着急說話,而是含着酒,輕輕地甩了甩頭,緩慢地將頭慢慢揚起,閉着眼睛,很是享受地放鬆下來,讓喉頭敞開,任憑酒水隨着仰頭的動作絲絲流入腹中。
直到最後一絲也落下去之後,他這才微微睜眼,有些回味地抿了一下嘴脣,坐直了身體,道:“請進。”
顧明推開屋門,看了一眼地上的屍體,將視線從其上移開,落到了莫小川的面上,施了一禮,然後,讓開了身體。在他身後,範梓瑜一臉淡然地邁步而入。
只是,他剛剛走進來,便猛地一愣,看着地上的屍體,和莫小川腿上那紅光內斂的劍,不知怎地,心中竟是有些生寒。眼前的莫小川,與他當日所見之時,好似完全換了一個人似的。
這並不是因爲當日莫小川裝扮成一箇中年人的緣故,而是莫小川整個人身上的氣質都變了。此刻,莫小川坐在那裡,好似鋒利的不是他手中的見,而是他整個人。
眼前的年輕人,似乎比他手中的劍,更爲鋒利,讓人不寒而慄。
深吸了一口氣,範梓瑜這才讓自己平靜了一些,卻是並未詢問屍體之事,而是躬身行禮,道:“見過少主。”
莫小川對着顧明微微一揚下巴。顧明會意,將屋門關緊。
隨後,莫小川才面上露出了一絲笑容,對着範梓瑜輕輕點頭,道:“範先生請入座。”說罷,拿起劍鞘,手腕一轉,將腿上的北斗劍倏然歸鞘,放到了一旁。
就在北斗劍歸鞘的剎那間,範梓瑜感覺到莫小川身上那種讓人心生寒意之感,似乎陡然消失了一般。再望向莫小川,已經變得很是平靜,好似,還有幾分書生氣一般。
他不知道,方纔是不是自己的錯覺,有些疑惑地蹙了蹙眉頭,終究沒能想明白,又抱拳施禮,道:“多謝少主。”說罷,邁步饒過屍體,來到莫小川下手邊的一張桌子旁坐了下來。
這間屋子,他並不怎麼陌生。以前,白易風也曾住過,尤其是這會客廳,他更是常來。這裡的擺設也未曾改變過,中央主位,靠牆放着三張桌子,兩張方椅。
兩邊各有四張方桌,八張椅子。
在主位的上方,掛着白易風的字畫。牆角放着炭爐。
中間的地面沒有地毯,乾淨的明面石鋪砌的地面,形成了對仗整齊的圖案。只是,此刻,這圖案的整中央處,卻躺着一具身首分離的屍體,鮮血也將那圖案掩蓋,有些看不清楚了。
周圍擺了許多燭臺,此刻,盡數亮着,將屋中照的異常明亮。
坐在這裡,看着熟悉的屋子,和有些不熟悉的莫小川。範梓瑜已經開始相信顧明的話,的確,自己對面前這位少主,還是太過輕看。只是單單的一次接觸,便給人下定論,還是太早了。
若不是顧明今日讓自己過來,怕是,很難看到莫小川的這一面。
此刻,範梓瑜已經收起了自己心中的一小點輕視,面色完全的凝重起來。看着莫小川,靜靜地等着,過了一會兒,卻見莫小川依舊不說話,只是在擺弄着身邊桌面上的茶壺茶盞,居然泡起了茶來。
他心中大爲不解,又忍耐一會兒,終於有些忍不住,開口,道:“不知少主召在下前來,所謂何事?”
莫小川擡起眼皮,看了範梓瑜一眼,面上掛着笑容,道:“先不急,我這泡茶的手藝,剛學不久,今日正好有興致,便試上一試。聽顧明說,範先生對茶之一道,很有研究。不妨嘗一嘗,不足之處,還請範先生指正。”
莫小川說着,拿起茶壺,親自給範梓瑜倒好了茶,單手捏着茶杯,遞了過去。
範梓瑜急忙雙手接過,心中卻更是不解,滿臉的疑慮之色,盯着莫小川,半晌說不出話來。
莫小川見狀,微微擡手,給自己也倒了一杯,隨後,把茶壺遞給了顧明,又對範梓瑜,道:“範先生,請!”
“少主,請!”範梓瑜心下疑惑,本無心思飲茶,但莫小川話已經說了出來,他卻是不好拒絕,便端起茶盞,輕輕吹了吹浮茶,小抿了一口,然後,微微點頭,道:“甚好甚好。”
“哦?好在哪裡?”莫小川笑着問道。
“好在……”範梓瑜頓了一下,道:“這茶首泡應該已經倒掉,二次之時,卻依舊濃郁,本是常情。但,此茶貴在色濃而味雅。若少主只是初學,便能泡出如此好茶,倒是讓在下汗顏了。”
莫小川哈哈一笑,道:“範先生果然厲害。”範梓瑜乾笑了一聲,沒有搭話。卻聽莫小川突然笑容一收,道:“一杯只用開水胡亂沖泡的茶,都能被範先生說成這般。至少,顧明是沒有這等本事的。”說罷,莫小川扭過頭,望向顧明,道:“你說,是也不是?”
顧明心中有些不是滋味,莫小川叫來範梓瑜,這已經算是當面羞辱了。他心中有些不忍,可是,莫小川問起,又不好不搭話,便也點頭笑了笑,心不在焉地答了一句:“少主所言極是。”
範梓瑜眉頭一緊,低頭瞅了一眼那屍體,卻是沒有多說什麼,過了片刻,搖頭苦笑,道:“其實,範某哪裡會品什麼茶,少主讓說,範某也只好憑着自己的感覺這麼一說。卻不想,果然,不學無術,貽笑大方了。”
“無妨。”莫小川又笑了起來,道:“難得有人能品出我這茶中的好來。平日裡卻是甚少遇到。既然範先生喜歡,便多飲幾杯吧。”
範梓瑜不知莫小川到底是想要做什麼,看了看莫小川的面色,只見笑容很是自然,也看不出什麼來,正在猶豫。莫小川卻一伸手,道:“範先生,請!此處還有。”
範梓瑜一咬牙,仰頭將茶水飲了進去,連浮茶也盡數吞下。
莫小川一揮手,對顧明,道:“給範先生看茶。”
顧明點頭,行過去,又給範梓瑜沏好。
莫小川笑着道:“我知道你們交情不錯。讓顧明給範先生斟茶,也不算慢待範先生。顧明應當不會介意吧?”
顧明笑着搖頭。
範梓瑜端着茶杯,又幹笑了兩聲,道:“多謝少主厚愛。”
“範先生,請!”莫小川又道。
範梓瑜一愣,沒想到,莫小川還讓他喝。愣愣地看着莫小川,心思百轉,卻依舊沒有什麼頭緒,最後,苦笑着又將茶水飲幹。
而莫小川顯然,沒有打算就此結束,又吩咐顧明給他沏好。
如此,一連飲了近十杯,茶壺之中的茶水卻已經沒有了。莫小川見狀,好似有些詫異,看着顧明給範梓瑜倒茶只倒了半杯,壺中已幹,輕聲說道:“居然這麼不耐飲?拿過來。”說着,從顧明手中接過了茶壺。又加了些開水進去,遞給顧明,道:“給範先生斟茶。”
範梓瑜端着茶杯,任憑顧明倒滿,仰頭又飲了進去。
“再給範先生斟上。”莫小川說道。
顧明繼續。
範梓瑜端着茶杯,感覺到從茶盞之上傳來的溫度,這茶卻是無法此刻便飲進去了。
“範先生,請!”莫小川又道。
範梓瑜的面色變了變,他已經看了出來,若是他一直喝,恐怕,莫小川會一直給他喝下去。他將茶杯放到一旁的桌面上,面色漸漸變得不好看起來,望着莫小川,道:“少主,若是隻爲消遣在下,纔將在下喚來的話,那麼,少主的目的已經答到了,在下便告辭了。”
莫小川看着範梓瑜,面上浮現出了冷笑之意,緩聲道:“怎麼?讓範先生多飲了幾杯茶,範先生便說是被消遣。那麼,範先生將此人放在我的屋門前,幾次壞我之事。這又算什麼呢?”
範梓瑜面色大變,猛地站起了身來。莫小川的手卻摁在了北斗劍的劍柄之上,冷聲道:“範先生,請坐。”
範梓瑜看了顧明一眼,只見顧明滿臉的緊張。再看一看地面那句屍體。這個壯漢的武藝,他是知道的,要比他強出不知多少,雖說,他的功夫一般,但是,眼界還是有的。一眼便看出,這壯漢是被一劍斃命,根本就沒有作出有力的反抗。
他沒有見過莫小川出手,只是聽聞莫小川的武功頗高。雖說,具體不知道莫小川武功到什麼境界,但,顯然要殺他,卻十分的容易的。
若是沒有見過之間一入門之時,莫小川那種讓人心底生寒的氣質,此刻,他倒也不怕莫小川敢對他出手。可是,有了先前的情況,讓他已經不敢有任何的僥倖大意了。
因爲,他分明感覺到,若是自己當真不給莫小川留面子,怕是莫小川真的是會殺人的。
不過,範梓瑜雖說不想死,卻也並非是那種探身怕死,可有將自己的臉面丟到地上,仍人踩踏之人。因此,看着莫小川,卻並未坐下,只是說道:“少主是想要在下的命嗎?”
莫小川將手從北斗劍上移開,看着範梓瑜,道:“本是不想的。不過,若是範先生成心要尋死的話。倒也無妨。”
範梓瑜面露掙扎之色,過了一會兒,見顧明一臉着急,盯着他,示意他坐下。終於,搖了搖頭,輕嘆一聲,坐了下來,道:“少主,到底想要怎樣。可否明言?”
“我並非是要爲難範先生。只是要範先生爲我解惑。此人放在門前,範先生可是有意爲之?”莫小川問道。
範梓瑜想了想,搖了搖頭,道:“當時,範某並未多想。只是順口一說,留下一人,給少主做傳話用而已。少主若是不喜,可以隨時將人趕走便是,何故要殺之?”
“他是曹勝的人?”莫小川也不想和範梓瑜在胡攪蠻纏下去,直接開口問道。
範梓瑜見狀,明白莫小川早已經掌握全部,何況,這也是他暗示給顧明的,本來,是想給顧明添一份功勞,卻不想,現在將自己坑了進去。也算是自己挖坑,把自己埋了。
不過,他此刻,也明白了過來。莫小川並非他當初以爲的那般簡單。怕是,早已經知曉這人的身份,卻能一直留到現在,對自己發難,看來,莫小川非但是不簡單,甚至有些深不可測。
他此刻,已經沒有了猶豫,此事無需抵賴,便是抵賴,也沒有什麼作用,便直接承認,道:“此人確實是曹勝的人。但是,在下並不想與少主爲敵,亦不是刻意去幫那曹勝。對於少主與曹勝之間的事,在下沒有興趣參與,也不想參與進來。”
莫小川嘴角上翹,露出一絲笑容,道:“範先生好似看的很明白,可是是否明白?當你將此人放在我的門前之時,你已經參與了進來。現在,你幫了曹勝,便等於是與我爲敵。”
範梓瑜眉頭蹙起,道:“那麼,少主打算,怎麼處置在下?”
“本來,我已經打算,不讓你活過今晚。但是,顧明念及舊情,替你求情。所以,本王打算給你一個機會,只是不知道你是否珍惜了?”莫小川的目光陡然變得凌厲起來。
範梓瑜擡眼看了顧明一眼,此刻,他也懶得去計較莫小川所言顧明替他求情是真還是假,心中對顧明,卻是領了這份情,對着顧明抱了抱拳,道:“多謝顧兄弟了。”
“範兄!”顧明見他這般,深怕他接下來的話,會真的引出莫小川的殺心。因爲,顧明現在也看明白了,莫小川此次怕是不介意多殺幾個人的。因此,他未等範梓瑜說出下面的話,便忙道:“其實,我之言,能力有限。是少主很是賞識範兄的才智,如此,纔會讓我去請範兄到此一見。不如,以後你我共保少主。範兄恐怕也已經知曉,白先生是支持少主的,此次,劉堂主便帶着白先生的手書,要讓少主接替堂主之位。範兄何必固執。那曹勝算個什麼東西?若是齊心堂落在他的手中,以後,你我兄弟,和堂中的兄弟,豈能有安生。怕是,齊心堂,便要毀在他的手中。”
範梓瑜面露痛苦之色,怔怔地看着顧明,過了片刻,突然苦笑出聲:“呵呵……呵呵呵……顧兄弟所言有幾分道理。以前,的確是我輕看了少主。若是,當時顧兄弟能與我推心置腹一談的話,或許,還有婉轉的餘地。不過,現在嗎?還是罷了,既然我範梓瑜脫不開,便不也懶得再爭。既然少主要殺我,那便殺吧。只是,我的家人,還請顧兄弟代爲照顧。”
範梓瑜說罷,猛地轉過頭,望向莫小川,道:“好吧,少主,範梓瑜的腦袋便在此處,少主可以隨時拿去。範梓瑜雖然不才,卻也不惜一顆頭顱。”
莫小川等着範梓瑜,雙目之中的厲色,好似,馬上便要出手取了範梓瑜的性命一般。
而範梓瑜,也不懼怕,回瞪着莫小川,完全不畏。
突然,莫小川哈哈一笑,大步來到了那屍體旁邊,猛地一擡腳,倏然將屍體朝着屋外踢去。
“哐!”
隨着聲音,屋門被屍體陡然撞開。門前出現一人,身子一側,躲了過去,若是稍慢一點,便被屍體正中了面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