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次抱着哈娜來到石府並沒遇到留難,直接就把他帶到了那個院落。
長廊盡頭處花無顏輕輕走來,見到他微微一笑。仍是一襲花衣,普通的臉,靈動的眼睛。知道里面石義正在忙着,就勢停了下來。
又是一陣沉寂,慢慢從映日荷花裡轉回頭來,花無顏問:“你帶來的小姑娘是你的什麼人?”趙憶叢目視着她道:“她並不算我的什麼人,不過既然完好的跟我出來了,我就有責任完好的帶回去,你認爲不該這樣麼?”
淡然一笑,花無顏道:“真的沒什麼嗎?”趙憶叢平靜的說道:“說謊還沒成爲我的習慣。”
“哦,我只是覺得漢人和苗人在一起那麼親近有點奇怪而已”。花無顏很無所謂的解釋着。
“我覺得民族之間並沒什麼不可逾越的鴻溝,只要雙方真誠就可以了。”
“是的,種族並不是最重要的。”花無顏認真的看着他:“可是我認爲你並不真誠。”
“爲什麼?”趙憶叢面色如常的問,難道她發現什麼了麼?
並沒有看着他,花無顏目注前方漫聲道:“因爲我知道苗師兄心高氣傲,不會那樣恭敬的對待一個普通人。而你的言談舉止又哪裡像個落魄之人,中原諸侯怎會放過你這樣的才華之士而不用?”
“如果有才華就能被人欣賞又怎麼會有屈賈誼於長沙,躥樑弘於海曲。又怎麼會有馮唐易老,李廣難封。又怎麼會有世胄攝高位,英俊浮下僚。”趙憶叢神色黯然:“古人的聲聲嘆息,難道還沒讓我們領悟一些東西麼?”
神色不變的聽他說完,花無顏若有所思的問:“你好象對此很有不平之意。”趙憶叢道:“我不過是替古人傷心罷了,至於我寧願振衣千仞崗,濯足萬里流也不想與世同浮沉。畢竟我們個人實在是改變不了什麼。”說着有些意興闌珊,此時夕陽西下長廊變的越發幽暗,兩人的身影漸漸沒於黑暗之中。
第三日,趙憶叢站在廊下靜靜的等待。沉思中聽見花無顏在池子的另一邊叫自己。慢慢的走過去問:“你每天都要來看石先生嗎?”花無顏怔了一下:“是的,我已經習慣了。”
“這幾天耽誤你和師父見面了吧。”趙憶叢問。“我也沒什麼事,不過就是和師父說會話,收拾一下屋子而已。”花無顏搖了搖頭,又道:“我總是練不好武功也就不怎麼練了。你是中原什麼門派的,不算秘密吧?”
趙憶叢道:“說來慚愧,我不過是偶然從一塊錦帕上看到一些方法。閒着沒事也就照練不誤,至於什麼門派上面沒寫,我也不知道。”認真的看了看,好象不是假話,花無顏點點頭道:“那你能練到現在這樣不容易,你不知道你的功力已經很高了嗎?你還真夠糊塗的對這事一點也沒放在心上。”
“武功對我而言本就是可有可無的東西,我並不覺得有多重要。”趙憶叢淡然道。花無顏有些不信:“難道你不想擁有高人一等的力量麼,要知道在這個世界上人們只尊重強者。”
“ 我不認爲只有武術高手纔算強者,在這個世界上高高在上的大多不是武林高手,可是他們卻可以令高手臣服並操縱大多數人的命運,這纔是真正的強者。”趙憶叢平靜的又說:“因此智慧纔是掌控一切的力量,只有它纔是推動人類社會進步的根本。人到今天並不是因爲體力增加了纔可以鬥過野獸,而是因爲人的智慧不斷增加,而野獸卻依然靠靠牙尖嘴厲混飯吃。”
“你的看法聽起來也很有道理,”花無顏點點頭又道:“不過有一句話叫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以此來看智慧也並不是什麼時候都有用的,有時力量決定一切。”哈哈一笑,趙憶叢道:“要是那樣,我這樣的聰明人當然只有逃了。”
花無顏隨之笑了:“從沒和人這樣無所顧忌的聊天,我今天很高興。”趙憶叢奇怪的問:“你的朋友很少麼,爲什麼沒人陪你。”花無顏黯然的低下頭,又突然擡起來:“是很少,可能因爲我長的實在不好看吧。”
靜了一會,趙憶叢緩緩說道:“也許你不知道其實是你自己在不停的抗拒別人,所以別人纔不敢接近你,有時就是這樣對陌生人能敞開心扉,對身邊的人卻很多顧慮。”
“是呀,我們的眼睛總是向前忘記在身邊看一下了。”花無顏惆悵的說,忽然指着水名忍不住的笑出來聲來。順着她手指的方向瞧去,水面上立刻出現一個頭發蓬鬆,衣衫不整,面目憔悴的影子,趙憶叢跟着也笑出聲來。
花無顏道:“你好醜啊。”趙憶叢想了想嚴肅的說:“你說的還真對。”到了這裡兩人都忍不住開懷大笑,這一刻都忘記了紅塵中的一切。明亮的大眼睛有那麼一剎那的迷茫,心中的陰鬱減輕了不少,花無顏低聲道:“今天很開心,可我得回去了。”趙憶叢道:“那再會吧!”
接下來幾天,花無顏都沒有出現。初時還有些奇怪,後來也就淡然了。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做,怎麼可能專程過來陪自己聊天呢。
這一天,正安靜的等待治療結束。花無顏從遠出走了過來,仍舊是一襲花衣不過顏色淡了許多。很自然的停在他身邊:“現在整條街的人都在議論,說有一個奇怪的人每天會在固定的時間抱着一個姑娘從這裡走過去,風雨不誤,見你出來就知道是什麼時間了。”趙憶叢道:“路程很近用車太麻煩,再說我也不想她太顛簸。”
花無顏惆悵的說道:“能被一個關心自己的人天天抱着也是一種幸福,她雖然受了點罪但也應該滿足了。”趙憶叢搖頭道:“我想她更想醒過來自己走,可以去任何想去的地方。”
“毫無知覺的忘卻一切煩惱,擺脫世間的一切紛爭,不爲世俗所累不也很好麼。”花無顏面向長空,倒象是在自言自語。
深深的看了她一眼,趙憶叢平靜的說:“與其那樣活着何如清醒着痛苦,縱使世間的紛擾讓人勞心費神,但逃避終究不是最好的辦法。人應該學會面對自己的環境才行,縱使困難可以奪取人的生命但無法奪去生命的尊嚴。”
仍舊沒有回頭,花無顏淡漠的說:“你像一個勇士一樣準備面對任何困難,但難道就沒有讓你想要逃避的事嗎?”
沉默了很久,趙憶叢嘆息道:“我從來也不曾逃避,但是我卻總是選錯了面對的方式。明知道人生的盡頭便是死的故鄉,我將來也是一座孤冢,獨立於衰草斜陽之下。可是我卻依然期待死而有知,我願意承受無盡的痛苦。”
天空,雲聚雲散,孤獨的變幻着模樣。難言的沉寂過後,花無顏道:“你爲什麼不問我爲什麼這幾天沒來。”趙憶叢道:“那你又爲什麼不說。”花無顏也無言了。
捱過了難言的沉默。花無顏擡頭道:“時間快到了,你去接她吧!”
斜斜的夕陽下,背後拖着長長的影子,步伐是那麼沉重,彷彿有千斤的重量,於是顯得如此蒼老,飽經滄桑。花無顏淡漠的表情變的溫柔起來,深吸一口氣向外走去。當她的身影消失在拐角處,趙憶叢回過了頭,本來疲憊無神的雙眼又變的明亮起來。
第二十天,一成不變的治病,一成不變的迴廊。
花無顏手提一個罐子步履輕盈的走過來,笑着說:“看你這些日子累的像老頭,正巧我家做了些補品,就帶點給你。”說着倒出一碗來,頓時空氣中就有了濃郁的香味。遲疑了一下,趙憶叢道:“石先生每天耗費精力爲哈娜治病,不如給他補補吧!”
“他自然有人照顧,你還是先擔心一下自己吧。”花無顏道持碗的手一伸,不耐煩的說:“快點我都舉累了。”趙憶叢只好接過去喝了一口,覺得味道異常的香甜比聞着還要香,一發不可收的喝了起來,直到第四碗才停下來,不好意思的說:“從沒喝過這麼好的東西,現在肚子實在裝不下了。”
溫柔的看着他急速的有點粗魯的吃像,花無顏臉上充滿了幸福。倒讓趙憶叢想起了經常見到的場面,一個農婦對着自己的辛勤工作的丈夫就是這付表情。
“沒人和你搶,喝那麼快乾什麼,怎麼像小孩一樣。”花無顏嗔怪的遞給他一塊手帕。趙憶叢接過來剛想擦,躊躇了一下又放下來:“這麼幹淨擦一次就弄髒了。”說着提起袖子擦了兩下,把手帕又遞了回去。花無顏皺着眉頭道:“手帕而已,本來就是擦東西的,否則要它有什麼用不如扔了算了。”說着一揮手就向池塘扔去。
趙憶叢眼明手快的接住說:“你不要就給我吧,這麼好的東西扔了怪可惜的。”看他無比珍重的放進懷了,花無顏道:“你知道我們這裡接住女人扔出去的手帕意味着什麼麼,那意味着要娶這個女人,現在你還想要嗎?”
還有這種說法麼?趙憶叢怔住了,剛伸進懷裡的手拿出來也不對,不拿更不對。看他狼狽不堪的樣子,花無顏笑了,說道:“你不但長的很醜就連腦筋也不靈光,哪有這麼輕率的男女呀!”不由自主的鬆了口氣又被看在眼裡,花無顏不高興的說道:“不用變的這麼快吧,就算是開玩笑看在湯的份上你也得表現的自然點呀!難道我讓人討厭的連僞裝都不想做?”
暗叫糟糕,趙憶叢忙解釋:“我沒想那麼多就是太突然了,我沒覺得你討厭更沒覺得你醜,反而很善良很可愛很.....。”說到後來連自己都不知道說的什麼了。
花無顏道:“算了,你這個嘴巴抹了烏雞人蔘湯的傢伙說的話我一點也不信,以後你是再也吃不到了。”拎起罐子頭也不回的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