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的語氣和神情,早早多年前方謹若曾經看到過一次。那時的他剛從大雪山上下來,來到這裡保護也未開導自己的師兄,那時見到最多的便是如此的情形。那時的他不懂得情愛,不知道爲什麼一個女人的生死可以影響到他這不可一世的師兄。彼時,他只覺得這女人便是禍水。但直至今日,他仍舊不懂情愛,卻也知曉那個女人就是冬天裡的一抹陽光,讓渴望着春天的冰山也會眷戀不已。
“是她嗎?”思緒在腦海中轉了半天,方謹若只想到了一個人。那個女人如今就在府中,定是她又傷了師兄的心。
“師兄,是真的傷了她……”寧無雨彷彿是嘆着氣說。
就在方謹若不解和略帶怒意的眼神中,竟看到一行晶瑩的水珠順着那雙滿是痛楚的眼,緩緩流出。“師兄……”竟是哭了嗎?是什麼事讓他如此傷心,仿若要死去了一般。
但寧無雨並沒有回答,他定定的看着眼前桌案上染上水色的一抹紅,心臟緊縮的幾乎無法呼吸。從醫館中聽到那個讓他無比震驚的消息後,他就如此。怪不得她不願原諒自己,竟是因爲這般嗎?可恨他竟還以爲一切都是因爲她的任性,和自己的不解釋,到頭來果真又是因爲自己的自以爲是啊!
兜兜轉轉,當年自己的一心保護,到頭來卻成就了最大的傷害。他永遠也無法想象,當年她貼身丫鬟的身死,夫君的背叛出現在她眼前時,她的心中該是怎樣的痛!她的身子是那樣的弱,所以纔會在那之後便一病不起嗎?所以,她纔會得知岳父岳母過世後,萌生了假死逃離自己的想法……
寧無雨痛苦的無法自抑,卻也怨不得旁人。那時若他沒有一意孤行,認爲待結束後向她解釋就好;若那時,他沒有小看莫芷蘭那個女人;若那時他多防備一下莫棋……這個世界上沒有後悔藥,不然也不會早就那麼多的遺憾了。
方謹若看着他的臉色變了又變,心中滿是擔憂,卻又無法出聲阻止。此刻若是二師兄在就好了,也不會像自己手足無措。
“謹若,師兄沒事的,你回去吧。”寧無雨輕聲道,臉色雖依舊蒼白,但神情已經恢復了往昔。
方謹若上下看了他一眼,最後點了點頭,離去了。但他離開後不久,卻即刻去打探了今日寧無雨所遇到之事。
寧無雨在書房中坐了一陣,看着天色一點點變亮,一輪日頭掛在天際,陽光的熱量穿透窗子照射進屋子裡,他才隱約覺得暖和了些。
用午膳的時候,寧無雨並沒有如同以往一樣出現,到讓沉醉頗爲訝異。她看向一旁佈菜的梅香,嘴脣蠕動了下,卻最終什麼都沒有說。
這樣就好,總有一天他會放棄的。等到他不去在意了,應該就會放自己離開吧!已經快到秋末了,中秋也近在咫尺,她的鋪子怕是早已落滿灰塵了吧。
每到年節的時候,她的酒肆中便熱鬧的很,而她也一向繁忙的很。新下來的稻穀可以用來釀酒,那酒香清透,酒液清冽,怕是要不知道多少時間後才能看到了。
待到冬日的時候,她又得貯存一些冰塊,不然來年那酒窖中的冰塊可就不夠了。但這些,也是不能夠了。江城,似乎真的已經離她遠去了。
沉醉不知她這樣被禁錮的生活還要繼續多久,是否久到她真的忍耐不住,衰敗下去。但她知道,她不會的。經歷了失去父母孩子的痛楚,被丈夫的背叛,她覺得這世界上已經沒有什麼能打倒自己了。她會堅強,不會浪費她的生命,她會一直沉靜的活到最後。
不期然,她竟又吃下了一碗飯,讓梅香不由得露出了驚喜的目光。
書房中,梅香一如往常的彙報着關於沉醉的大小事。
當說到她今日竟多食了一碗飯,書案旁的男子目光一凝,竟無端的讓人覺得有幾分可憐。“下去吧。”他淡淡的說,眉宇裡是揮之不去的落寞。
在梅香離開後不久,書房中傳來一陣陣笑聲,那笑聲彷彿飽含了世間所有的痛楚,聽的人心裡發酸。
次日清晨,當沉醉感受到被窩中那已經逐漸熟悉的男體,心中的無奈已經無法用言語來形容了。然而更多的,則是對自己的懷疑。
莫非她真的睡的那麼熟,這麼大的一個人鑽進自己的被窩中,她竟一次都沒有察覺到。眼睛尚有些酸澀,她擡起手指,正要伸到眼前。
“莫揉,小心眼睛又要疼了。”
不期然伸出來的一隻大手阻止了她的動作,同時男子溫潤的聲音響在耳邊。沉醉怔怔看着兩人的手指交疊在一起,女子白皙的膚同男子略深的顏色竟隱隱有着幾分旁人無法看懂的和諧。
“怎麼了嗎?”見她不說話,寧無雨不由得探向她的額頭。觸手是一片溫熱,同平時的溫度沒有絲毫差別,這才稍稍放下心來。
一個人可以有多少張不同的臉孔,沉醉不知。但顯然,今日的寧無雨同昨日又有些不同了。他似乎更加柔軟溫和了些,甚至比他們新婚時還要溫柔,這讓她有些適應不良。
怔忪間,她小心的從男子的掌心抽出自己的手指,擡眸看向外面的天色。此刻天色通明,日頭已經升的老高了。往常,他都要比自己起的早些,今日倒是有些例外。
只是,沉醉怕是不知。早在一個時辰前,寧無雨便從睡夢中醒來,便一直默默注視着她的睡顏,不然也不會再她將要觸碰自己的眼眸時,從夢中突然醒來了。只是,她對他的印象還停留在五年前,卻不知眼前的這個男人經歷了歲月的歷練,早已經不是當初了。就連堂而皇之的裝睡,卻也能做的如此自然。
“清醒了,嗯?肚子餓不餓?”
大抵他問的最多的一句便是關心她的肚子,沉醉對吃食並不計較,卻耐不住飢。只要肚子一受餓,整個人便不舒服起來,由此也稍稍能看得到她身上難得的閨閣小姐的嬌弱。
經他這麼一提醒,沉醉是隱約覺得腹中飢餓,便吶吶的點了點頭,模樣頗爲乖巧。
她的表示看在寧無雨眼中滿意極了,雖然知曉這隻存在她初醒的時候。“乖乖等着,我去讓人送早膳進來。”輕輕拍了拍她的臉頰,寧無雨便起身掀開了被子。
驀地,沉醉覺得身上傳來一陣涼意,下意識低頭去看,不由得發出一聲細小的低呼。多年來扮作男子,讓她早已習慣連睡夢中都將胸前束縛,然而她的裹胸卻是被神不知鬼不覺的給解開了,露出了一小片柔嫩的肌膚,從微微敞開的衣襟對着人打着招呼。
寧無雨的衣襟大敞,健碩的胸膛上閃動着蜜色的光澤,彷彿對人訴說着無雨的邀請一般。然而,這一幕讓不論男女都要面紅耳赤的畫面,卻並沒有被沉醉注意到,讓寧無雨不覺暗道可惜。
“怎麼了?”雖已明白她驚呼的緣由,寧無雨卻還是溫着聲音問道。
沉醉一愣,擡眸看向男子,嘴脣蠕動了下,臉上隱約有着一道緋紅。
順着她的目光看去,寧無雨溫柔的解釋道:“我怕你睡覺不舒服,這才幫你解開的。這裡也沒有其他人,你便是褪去僞裝也不會有事的。”
她的癸水還未離去,束胸勒的她胸前微痛,沉醉嘴上不說,可寧無雨卻是看在眼裡的。因而纔在她熟睡時,悄悄的將束胸解開。當然,面對着那兩方綿軟,他還是不由得有些心猿意馬,至於這手頭上的豆腐吃了多少,大抵只有他自己清楚了。
他們二人曾是夫妻,這坦誠相對自然是尋常,可沉醉還是有些羞赧。尤其她嘴上心裡都說着,要與這個男人離得遠遠的。想起他好像將過去的那些事全然當作不存在沒有發生過一般,沉醉就是一陣的氣悶。她說不過他,自然也無法離開這個院子,每日裡這個男人還悄悄探入自己的香閨,睡在自己的枕側,真是可惡至極。沉醉簡直想要拉扯着他大吼一通,像個瘋婆子似的,讓這個男人離的自己遠遠的纔好。
“又在想什麼?”
自從她回來後,寧無雨就發覺她似乎尤爲喜歡發呆,往往自己正同她說着話,她已經不知道走神到哪裡去了。對於她的不專心,寧無雨真是無力極了。
沉醉倏然回神,被他專注的目光看的面上發熱,“不,沒想什麼。”她如是說,將視線順着朦朧的牀帳向外去看,落在那張精緻的十二屏上。“寧無雨,你到底打算如何?”這句話她彷彿已經問過無數次了,但每次都沒有一個確切的答案。她來到這裡已經將近一個月了,她想念江城的安靜,想念江城的溫和,想念着江城的一切。京城的風都是冷的,這個充滿着陰謀讓人無法喘息的地方,她真的不想在繼續待下去了。只要待在這裡,她就會想起曾經的傷害,想過哪些自己的愚蠢,以及那些不該消散掉的生命。
她的眼神落寞,臉上又是他曾經看不懂的傷心,然而現在寧無雨卻已經能很好的揣摩到她的心意,同時在心中暗暗爲她痛着。這個他一直髮誓要捧在手心裡的女子,卻被無數次的傷害着,而那個始作俑者卻是自己。
“涵兒,我們可以好好的談一談嗎?”他第一次,如此低聲下氣的說。
沉醉詫異的看了他一眼,仔細的將衣袍攏好,靜靜的靠着牀柱坐在一邊,說:“好吧,你說。”
寧無雨的衣襟微顫,胸前微微起伏着,讓沉醉只能將自己的視線看向別處。就聽,他說:“五年前的一切,我都可以解釋。”這一次,沉醉沒有阻止,或者說是懶得,也不願去阻止,就靜靜聽着他說。
聽着他說起了那一段她不曾知曉的往事,原來一切的一切都是因爲了權利。若不是皇城內的那個位置如此的引人注目,也不會造就那麼多的悲劇。
寧無雨被先帝臨危授命,娶了莫芷蘭便能取得右相的一部分信任,也好給人以錯覺。但往往天算不如人算,莫芷蘭卻並不是想象中的那麼好對付。哪怕,當年寧無雨派了暗衛去往右相府,對她下了兩次藥。但即便如此,這個女人還是憑藉着一張美麗的容顏,讓一個又一個的人栽進了她的陷阱中。
孩子的事是寧無雨不曾想到的,當時他派了替身去同莫芷蘭歡好,並準備了避孕的湯藥,卻不想莫芷蘭竟會察覺,從而留下孩子。後來,她用計將鄭青寒騙向她的院落,用早已準備好的替身扮作寧無雨,因而纔有了當時她聽到的那一番對話。
後來,因爲她的陷害,袖雪爲了鄭青寒的安危,這才撞柱而亡。而這一點,也不曾出現在寧無雨的計劃中。也許,當他爲了大計而妥協假意將莫芷蘭娶進門,一切就已經漸漸脫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