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世賢可謂是聞雞起舞,用一根枯樹枝當劍耍。驚鴻回眸,那一招麗芳着迷。
他耍上十來遍,一招一式,閃電般,停下時地面已刻下一行字:“願伊長笑。”麗芳一面撫掌,一面淺笑,口裡喊着些許讚歎。
他要陪她一塊出去走走的,她很嚴重的告誡他:“通緝犯的臉在街頭巷尾貼着,在每個人心中貼着,你出去無非是找死!”
低眸,又一淺笑。
說他爲對司徒翼說了不該說的出來暫避,不如說,她有更重要的任務,謀殺裴氏的那個女人,到底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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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說南宮硯自被麗芳刺那一刀,五內大亂,每天萎靡不振,也不上早朝,不管政事,在景陽宮睡不睡,坐不坐,站不戰。不許太醫進,也不許其他任何人進。
太后等人急的亂戰,張公公領着一班太醫苦苦叫門,勸解。無濟於事,裡面沒有響動,張公公心下咚咚亂跳,擔憂如焚。
第一天,他便寫了御旨,張公公在太和殿宣讀。
意思即是不許任何人追捕麗芳,違令者一律處死!
太后固然不甘心,年賢妃暗地裡安排了兵士出宮調查,一找到賤人,就不留活口。但那些兵士很快就被南宮硯的人抓回來,當地處死。
國不可一日無君,而今無君又無後,內閣大臣絡繹不絕前來問候,各地方官吏也都急着交遞奏摺。
屋漏偏逢連夜雨,各地頻發災情,太后應付兩日,但決定權和調度運用都在南宮硯。
南宮硯浸潤在自己的私情裡,管他什麼天下大事,不比她嫣然一笑。
他才記起來,她已經很久沒笑過了,爲什麼?難道她真的愛南宮睿勝過自己麼?不!南宮睿大概已經死了,她不可能愛一個死人。
“一定是那兩個畜生!一定是那兩個畜生!”他肋部的傷口沒有處理,褐色的血凝固在龍袍上,劇烈的動作,會掙開傷口。他不在乎,心痛不啻於皮肉的疼痛。
年賢妃最後一次來在門外勸他,嗚嗚咽咽的:“陛下,爲了一個心猿意馬的女人值得讓你如此麼?有什麼比身體更重要!傷口再不清理有可能感染,請陛下別拿健康開玩笑,別拿天下的老百姓開玩笑。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陛下去做,這是何苦呢!陛下對她情深,可此時陛下血流不止,她在哪裡?她不會對此有任何感覺的。”
太后就在旁邊,年賢妃言語一停,她倆附耳門上,南宮硯終於應了句:“朕不會死。”同時,門開了。
他渾身盪滌着血腥,面色清冽如紙白。
兩個女人的視線略顯遲鈍,望定他,淚波迷亂。
自古英雄難過美人關!他不是英雄,卻也氣短。
外傷遠沒有內傷嚴重,他一臥不起,太后怕逼出毛病,便容他歇個十來天。在此期間,政務就交由年賢妃處理。
無疑,年賢妃盼的了風風雨雨之後的豔陽天。撫摸着鳳冠,金燦燦、豔晶晶,真是閃眼,自己也會成爲最美的!鏡子裡,那個將會母儀天下的女人。
登上鳳位的第一件事,便是思慮怎樣除掉甄麗芳。
這些時日有目共睹,南宮硯像個凡夫俗子眷戀她,有朝一日她捲土重來,後果不堪設想。
斬而後快!
一切做的十分周密。南宮硯以爲不會有人再違抗自己的命令,掉以輕心。
秀文等人得南宮硯敕令,還在紫霄殿待着,等她們的主子回來。
不光後宮波瀾暗涌。冷宮,顧名思義,是個冰冷的地方,玉靈說:“這是一個把正常人逼瘋,把瘋子逼死的地方,直到真正的結束了,那種幽靈般的冰冷恐懼逐漸融化。”
最信任的往往背叛你最深。玉靈不相信,直到現在,還不相信,因爲她從沒信任過任何人!因爲再警惕的動物也會有掉以輕心的時候。年賢妃趁虛而入,奪走了她的一切——孩子,後位,未來!這是一個多麼巨大的賭注。
衙門來了許多人,查封甄府,王嬤嬤那臃腫肥胖的身體在拼命阻攔,憤憤然喊叫:“人還沒死光呢!老爺的官名還在,這府邸就姓甄,你們無視官吏,算什麼官兵!”
那師爺可不買賬,瞪着青蛙眼,揚着娘娘腔:“昨晚文書下來,甄顥被削去官名,祖上基業亦全都抹煞,一筆勾銷,再也不是官了,公家的宅子只給官住!”
一羣無家可歸的小丫頭和嬤嬤在旁啼哭,王嬤嬤身子笨,被一擁上前的官兵蹭倒了。
她在甄府服侍了三十多年,就像她的家,原指望等甄顥回來,甄家再度興旺,可現在連個遮風避雨的地方都不留?
她淚眼模糊,想南宮睿等人幸好從後門躲出去了。
麗芳眼看家宅被封,心頭一陣沉悶,事後聽王嬤嬤說祖籍功勳被抹煞,甄顥一輩子別想回京城,她震怒了,淚水不聽指揮的衝出眼眶,整個人癱下去。
他太絕情了,他怎麼可以……怎麼可以那麼對待父親?他真想看到她家破人亡麼……
之前,因不見派兵追捕,她還心存感激,這件事一來,她的堡壘垮了,信任的堡壘,只有恨,無盡的恨。
心內被他挖出一個大坑,裡面填滿傷痛。
甄家完了,只她一個人,雖生猶死。
使喚的丫鬟嬤嬤,拿着她用項鍊當來的銀子各奔東西,王嬤嬤不走,麗芳把一錠十兩銀子和一副紫鑽耳環遞在她手裡握着,吸了吸鼻子,帶着哭聲:“您就像我的親孃,而今無以爲報,我心痛萬分。來日安定下來,再慢慢報答您的大恩大德!”
王嬤嬤兩眼淚水,緊把錢和東西塞回去:“小姐,如今危難時刻,你把老身趕往哪裡去?老身願意爲小姐當牛做馬,求小姐別趕我走!”一行跪下磕頭,麗芳耐不住,跪下去擁抱而哭。
南宮睿身體稍好,仍有病色,看她這等悲痛,難忍幾滴淚灑下。
朗月站在他身側,同看着麗芳與王嬤嬤痛哭,眼裡只有興奮。
司徒翼恨死了自己,不知何時,他單獨走了。白世賢看見他拐進一個路口,追過去時,沒了蹤影。
之後幾天,司徒翼一直沒在他們行列。他們在敝處尋了所客棧,住下來,朗月與麗芳及王嬤嬤同住,南宮睿白世賢兩人一間。
這麼好的機會,要殺她易如反掌,朗月原本消下去的憤恨在看着麗芳安睡時,又**了。
可惜有個嬤嬤在,下手不方便,用什麼法子才能不被發現呢?
割喉,深深地一劃,只有血往外翻涌,而她,不會有任何反應。
朗月立在麗芳牀前冥思苦想,耳邊猶迴盪着司徒翼的聲音:“不許你動她一絲頭髮,否則,你會後悔的!”
她越想越怒,憑什麼男人都對她那麼好?就連那個白世賢,也時不時的獻殷勤,她哪一點在自己之上?不,哪一點都比不上!
朗月自發髻上拔下一股銀釵,輕輕拭一下,釵身格外光澤。
即使在黑暗中,也清晰可見,修長,醞釀着殺氣。
猛然間,一種完全來自思緒之外的可怖的聲音身邊響起:“王妃,這麼晚了不睡覺,在小姐邊兒上捉蒼蠅麼?”
朗月魂飛魄散,心頭狠狠地顫慄了一下,瞬間面前燃起燭火,王嬤嬤爬滿皺紋的老臉竟似剛從地獄裡走出來,她目如銅鈴。
麗芳欠起身子坐着,因燭火明亮而顯得睜不開眼,不知所以然的問:“發生什麼事了?”她遊弋的目光落在面無人色的朗月身上,那股銀簪上。
王嬤嬤用手護住燭苗,不那麼搖曳,睃了眼朗月,怪聲怪氣的說:“二小姐,什麼事都沒有,老身看着你嘞!噩夢都不敢靠近你。”
她恍惚,只聽朗月生硬的道:“我原起來喝茶的,嬤嬤以爲我在這兒站很久了。”
王嬤嬤回身將火燭放在桌上,回過來幫麗芳掖好被子,朗月被擠得不得不到一邊去,王嬤嬤另有深意的挖苦道:“王妃拿着簪子做什麼?半夜裡梳頭,見鬼去?”
朗月已將簪子塞入衣袖,被王嬤嬤說的臉色頓變:“你一個老媽子,膽敢用這種口氣跟王妃說話!我可告訴你,雖然你是二小姐的人,我說一聲滾,你敢不滾?”
朗月要是認爲王嬤嬤會唬的跪地求饒,那可就大錯特錯了,她只敬重甄府或者真正的主子,叉腰橫目,嗓門兒粗大:“老身敬重你,稱呼你一聲王妃,是看你可憐,實際上王爺都不是王爺了,你這個王妃還衝什麼!”
“你!老賊奴,就這樣跟主子說話的!”朗月心裡發虛,氣的臉面通紅。
麗芳意識到事態的嚴重性,忙起身勸解:“發生了什麼?嬤嬤,告訴我麼,到底怎麼回事?惹得你倆半夜三更鬥嘴?”
朗月怕她真的看到了什麼,胡亂說叨,但王嬤嬤只說一些暗示性的話,弄的麗芳糊里糊塗。然後各自睡去,王嬤嬤乾脆在麗芳牀邊的地面打地鋪,這樣即便不眼睜睜的看着也不會讓人有機可乘,很快鼾聲陣陣。
麗芳輾轉不安,漸漸地,漸漸地,伴着黎明隱現,她似乎對王嬤嬤的暗示有點頓悟了。
朗月頭腦極爲清醒,恐懼與痛恨交織成行,後半夜才恍惚入眠。
司徒翼完全替代了南宮睿的位置,在那一夜以後,銷魂的一夜,常在夢裡重現。
虧得沒有把銀簪刺入她的咽喉,她死了,無疑要賠上自己的未來,賠上司徒翼,那種復仇,不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