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葉屠蘇閉目修煉。
靈念運轉一個周天後,葉屠蘇便睜開眼睛,隨即便起身看着石臺上的那柄神威巨劍。
葉屠蘇的心靜不下來,這是從未有過的事情,葉屠蘇對於修煉還是很執着,甚至勤勉都不足以形容,而是應該說瘋狂,固然那朵銀蓮幫了葉屠蘇許多,但沒有葉屠蘇自己的努力,他勢必也無法得到如今的一切。
這還是葉屠蘇第一次無法安靜下來修煉。
心亂了!
葉屠蘇在想着駱成君的話,不可否認,駱成君說對了,懼戰從不是葉屠蘇的性格,而更撩着葉屠蘇心間的還有公羊舒飛的那些話。
“雖然知道那傢伙很厲害,卻厲害到這種程度了麼?”
葉屠蘇想着公羊舒飛對於駱成君的評價,絲毫沒有懼色,相反的,卻更爲興奮,而正是因爲這種興奮,讓葉屠蘇更無法安心。
片刻後,葉屠蘇從角落抓起兩壇酒,向着百器陵外走去。
……
夜沉似海。
駱成君盤坐修煉,他已經習慣了這樣的修煉,露宿荒野對他而言並不算什麼,他在巫山封劍閉關,那裡的環境可是要比這裡惡劣的多了,終年永不停歇的寒風,萬年化不開的霜雪,唯一能夠讓他嚐嚐味道的東西,也只有山檐上的冰柱,跟足下的白雪而已,即便如此,這兩樣東西的味道卻都叫做冰涼,着實不是什麼好味道。
駱成君在那樣的地方待了六年,自然能夠在這裡待更久,寂寞,枯燥,冷漠,一切都無法擊潰駱成君,若不然,他便不會坐在這裡,而且,他也堅信着,葉屠蘇不會讓他等太久。
也就在這時候,四周的靈念產生細微的變化,向着自己匯聚的天地靈氣略微四散,讓駱成君不由的睜開眼睛。
葉屠蘇舉着酒罈道:“喝麼?”
“喝!”駱成君笑道:“其實你的人每天都有給我送酒的,今天已經喝過兩壇了。”
“既然喝過兩壇,便不在乎多喝兩壇。”葉屠蘇將酒罈子丟過去道:“我也不至於吝嗇兩壇酒。”
駱成君接過酒罈,拍開泥封道:“你似是心有困惑,不然,以你這般修爲,應該會很珍惜時間,絕不該在這時候出來跟我喝酒。”
葉屠蘇道:“我爲什麼困惑,你難道不知道麼?”
駱成君笑道:“我知道,但我不太知道你爲什麼要困惑。”
葉屠蘇皺眉,想了想道:“也許是責任?也許是怕死?”
駱成君道:“對誰的責任?”
葉屠蘇道:“自然是那些跟着我的人。”
駱成君想了想道:“你擔心我做出的保證麼?”
“你不像是會說謊的人。”葉屠蘇搖搖頭,隨即自嘲起來道:“那看來應該是我怕死了?”
駱成君道:“你也不像是怕死的人,而且,我也從未想過殺你。”
“那就是我怕輸?”葉屠蘇看着駱成君道:“你感覺我怎麼樣?”
“很強!”駱成君仔細的想了想,隨即認真道:“我從未見過同境之中靈念要比你更渾厚的人,同時你雖然沒有釋放過劍意,但從你身上掛着的劍,我就能感覺出來你的劍意非常純淨且龐大,同時殺性十足,如果我沒猜錯,你修的應該是殺劍,所以,我不明白你爲什麼要困惑,殺劍乃荊棘之道,重的自然是殺字,只有斬裂身前一切,劍意才能攀至頂峰,你應該無所畏懼。”
“這算是指點麼?”葉屠蘇笑道:“你覺得我有多少勝算。”
駱成君猶豫片刻道:“一成!”
“哈!”葉屠蘇失笑道:“我突然覺得白天說過的並不正確,你不是個有意思的人,而是個非常有意思的人,你告訴我應該無所畏懼,我可以理解爲你想要我出戰,可你又告訴我,我只有一成的勝算,你覺得我還會願意拔劍麼?”
“我不知道。”駱成君誠懇道:“我只是不喜歡說謊而已,而且,即便只有一成勝算,我依舊認可,你是一個可堪一戰的人,如果說來之前是爲了要幫隱劍樓拿到百器陵,而現在我對你的劍很有興趣。”
葉屠蘇道:“上一個讓你感興趣的是誰?”
“蘇澈。”駱成君笑道:“他也用劍的。”
“你對我的評價還真不低,或者我該高興,因爲你這麼看的起我。”葉屠蘇舉起酒罈道:“應該乾一杯。”
駱成君笑着舉起酒罈跟葉屠蘇碰了一下。
“其實你說錯了。”葉屠蘇道:“我怕輸,也怕死,因爲我不能輸,也不能死,但是,我又覺得自己可能會因此錯過什麼,然後我問自己,我來禁地是爲了什麼?我告訴自己,我來這裡是爲了變強,既然想變強,那自然應該戰,所以,我困惑。”
駱成君道:“那你現在有答案了麼?”
葉屠蘇道:“我希望你給我一個非戰不可的理由。”
駱成君認真道:“因爲你想戰!”
葉屠蘇楞了片刻,然後大笑起來道:“這個理由真是……”葉屠蘇稍做停頓,接着加重語氣道:“太他媽的棒了。”
駱成君微笑,如果葉屠蘇不想戰,他此刻就不會坐在這裡跟自己喝酒了。
葉屠蘇放下酒罈道:“時間,地點。”
駱成君道:“三日後,不周山。”
“好,三日後見。”葉屠蘇道;“但是,三日之內,我不想見到你。”
……
葉屠蘇轉回百器陵,公羊舒飛,太叔望,葉知雨跟齊麟都已經從冥想中脫離出來,顯然是修煉途中感受到了葉屠蘇的離開。
“你去見駱成君了?”公羊舒飛道:“好好的見他做什麼?”
葉屠蘇道:“我要戰!”
公羊舒飛驚道:“你瘋了,好好的跟他打什麼,你好不容易佔下百器陵,作爲一切的根基,還沒有……”
“這從來不是我擔心的,我白天拒絕駱成君,也不是因爲這個理由。”葉屠蘇看向太叔望道:“你覺得自己不是駱成君的對手?”
太叔望點頭道:“他很強,很危險!”
葉屠蘇道:“我也有這樣的感覺,當初我靈體巔峰,碰到了靈華冠蓋的高手,他叫做武源,幽山屈指可數的高手,我也只是感覺到壓力,卻沒有絲毫的害怕,在撲天崖上,我只有嬰魂境的修爲,面對錦羅衣手下靈華冠蓋的王將,我依舊沒有害怕,但是,看到駱成君的第一眼,我竟然覺得有些怕,我怕輸,也怕死,如果我死了,那麼一切就完了,我再也回不去,我想見的人也無法再見到。”
公羊舒飛急道:“那你還要跟他打?”
葉屠蘇道:“因爲,這就是我來禁地的理由,我希望實現自己的願望,所以我希望變強,我希望變強,所以我來到禁地,可如果我懼戰,那麼一切還有什麼意義?”
公羊舒飛道:“不一定非得是駱成君吧?”
“不,必須是他!”葉屠蘇道:“知道麼,我剛纔修煉的時候無法靜下心來,你們都有修煉,應該知道這意味着什麼,我的心境出問題了,如果我不戰,修爲恐怕永遠停滯不前。”
齊麟突然道:“什麼時候?”
葉屠蘇道:“三天後,不周山!”
齊麟的問題,算是爲這件事徹底的定下了答案,而且,公羊舒飛也清楚,修爲不能突破對葉屠蘇而言意味着什麼,心境受阻意味着有心魔,邁不過去這道檻,葉屠蘇就無法前進,也許有人會覺得靈華冠蓋已然足夠,但葉屠蘇顯然不會這般想。
“這三天都不要跟我說話,我會一直修煉。”葉屠蘇道:“三天後,我離開時也不要跟我說話,從現在開始,我腦袋裡只需要剩下一個念頭,我不想被任何事情擾亂心神。”
葉屠蘇說完後,便不理會衆人,徑直走到那石臺前輕輕婆裟着那柄巨劍,然後閉目冥想。
寧靜的感覺又回來了,當葉屠蘇下定決心的那一刻,心境便已經趨於平靜。
……
三天的時間眨眼既逝。
不周山並非太古傳說中被水神共工撞斷的那座山,從字面意義而言,不周山說的是有殘缺的山。
而葉屠蘇跟駱成君嘴裡的不周山,指的是百器陵南面的一座巖山。
那座巖山既不高聳,也不陡峭,但是,卻沒有山頂,也許那座山天生便是如此,也許是被某位強者給削斷了山頂,使得那座山的頂端是一片光滑的石坪,於是,便有人戲謔的稱那裡爲不周山,久而久之,這名頭也不知怎麼的就被叫開了。
那裡,的確是個交戰的好地方。
三天來,葉屠蘇一直沒有開口說過一句話,一直處於冥想之中,靈念始終環繞全身,浸染着葉屠蘇的每一處身體。
既要戰,便該以最好的姿態而戰。
三天後,葉屠蘇睜開眼睛,雙眼顯的空洞無神,沒有絲毫的波瀾。
系劍離開石臺,葉屠蘇走出百器陵,每一個人都看着,卻沒有人敢發出絲毫的聲響,太叔望自然叮囑過,可即便沒有叮囑,此刻也無人敢開口,葉屠蘇沉寂的可怕,彷彿不存在一般,卻又讓人覺得無比危險。
一直到葉屠蘇離開百器陵,衆人才不由自主的鬆了口氣。
葉屠蘇卻依舊在前行着。
邁過那片無人的荒野,四周的風流,晃動的枯草,天地間始終流淌的天地靈氣,一切都是那般的清晰,讓葉屠蘇感覺到空明。
而當葉屠蘇登上不周山的時候,駱成君正在擦劍。
他已經擦了三天的劍。
駱成君素來很喜歡擦劍,劍乃兵器,乃知己,乃羈絆,既然如此,自然要待劍好一些,而且,每次擦劍的時候,駱成君都能感受到心中的寧靜,跟自己浸入劍中的劍意。
所以,如同他每次戰前從不喝酒一般,駱成君同樣喜歡在戰前擦劍,只不過,並非所有人都有資格讓駱成君細心擦劍的。
也許,駱成君並不覺得葉屠蘇是自己的對手,但他願意尊敬葉屠蘇。
如果明知會敗,卻依舊敢戰,這樣的人的確有值得尊敬的理由,
直到葉屠蘇在自己的跟前站定,駱成君纔將那白絹丟掉,將劍輕輕的送回劍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