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泰殿燈火通明, 二十根通臂巨柱搖曳着火光,把殿前的臺階也照的分明,謝思瑤被人駕着走進了殿中, 方一進殿, 一人便在她肩頭用力, 她猝不及防就跪倒在地, 再去看趙子鑫, 和她也是同樣的光景,她不禁擡頭望去,大殿上烏泱泱做了許多人, 皆是華服錦裳,嬪妃們打扮的自是花枝招展, 幾個皇子王爺也都是端坐着, 她只消一眼, 便看見坐在太后下首的鬱華,他一副幾欲起身的樣子被謝思瑤看在眼裡, 這樣的場合,他不能亂,思及此,謝思瑤便立刻給鬱華使了個顏色,示意他不要妄動。
鬱華雖是坐下了, 可是面上的急色更盛, 他不得已只好拿眼覷着太后, 帶着懇切的意味道:“皇祖母……”
饒是太后, 此時此刻也是無計可施, 她知道來勢兇險,聖人平白無故在她宮裡中了毒, 弄不好會變成是她縱容奴僕毒害天子。她一陣陣的嘆息,此刻也是如坐鍼氈。
唯有坐在一側的趙炎臉上凜然一片,他擡眼看了看趙子鑫,才又把目光放在了謝思瑤臉上:“逆賊,你意圖謀害聖人,該當何罪?”
謝思瑤悚然一驚,下一刻便下意識的脫口說道:“血口噴人,我何時要謀害聖人?”
趙炎不耐煩的擡了擡下巴,眼裡的厲色已經多了一層。一個御前侍衛走上前來把一盤糖醋里脊放到了謝思瑤面前。“這盤糖醋里脊是你做的,這裡頭有毒,聖人只吃了一片便倒了。”謝思瑤不可置信的看着那盤裡脊,這菜是她做的沒錯,可是她何曾知道什麼下毒的事情,這不是要把人誣賴死了麼?
“這是我做的,但是我沒有下毒。”謝思瑤定定的說道。
趙炎冷哼一聲,“把老廚子帶上來。”
說話間,廚房裡的老廚子已經被帶進了殿中,他忙跪下對着太后請了萬福,才又一一給其他人請安。
等到他默聲伏在地上的時候,趙炎這才發話:“聽說你曾親眼看見有人私藏□□,你可看清了麼?”
老廚子渾身發抖,饒是這樣,他還是轉過頭來看了一眼謝思瑤,然後非常肯定的道:“小的沒看錯,正是謝大廚私藏□□,恰好被小的撞見,她還緊張的把□□立刻收好。”
“嚴師傅,我爲何要陷害我?”謝思瑤詫異不已的看着老廚子,“捫心自問,我一直對你尊敬有加,今日你爲何要落井下石?”
老廚子卻一直不說話,只是低垂着頭,趙炎看起來十分滿意,揮了揮手便讓人把老廚子帶了下去,“這樣便夠了,如今證據確鑿,來人啊,把逆賊押入天牢,不日問斬!”
謝思瑤凜然變色,可是又發作不得,這個時候鬱華再也坐不住了,他若是再不動,恐怕謝思瑤的罪名真要被坐實了。
“趙大人此言差矣,老廚子的一面之詞有何可信?你這樣草草了事,未免太過輕率,而且,這樣大的事情本應該交由大理寺去辦,你一個御廚,恐怕知道什麼叫做越俎代庖吧?
”
趙炎冷笑一聲:“三皇子殿下,恐怕你此時此刻要求的不是什麼公正,而是想要徇私枉法吧?誰不知道,這逆賊便是你心儀之人?”
此言一出,滿座譁然,所有不知情的人都帶着看好戲的表情看着鬱華,鄙夷的神色在謝思瑤周身打轉,她無奈的看了一眼鬱華,好在他並沒有半分的尷尬之色,依舊慷慨陳詞道:“趙大人私自查探皇室私事,難道說是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麼?誰給你這樣大的膽子,敢讓你如此驕縱!”
趙炎面不改色,彷彿闔宮是他的天下一般,“三皇子殿下真是說笑了,再說了,是殿下不注意作風,又不是趙某故意要惹是生非,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爲,殿下還是好好管好自己的事情罷。”
鬱華這下徹底被激怒了,好個趙炎,往日裡是他父皇護着他,如今他父皇在側殿休息,他倒要好好整治一下這個趙炎,想到這,他邪魅一笑吩咐左右侍衛:“將趙大人拿下,他毒害聖人,乃是謀逆之罪!”
左右的侍衛蜂擁着便擒住了趙炎,滿殿的人料想不到這個變故,皆是神色慌張,有那些膽小的嬪妃和婢女,此刻已經嚇得魂不守舍東倒西歪起來。
太子這下不樂意了,他乃是一國儲君都沒有說話,他鬱華也敢造次?所以太子起身冷眼看着鬱華道:“三弟莫要忘了身份,要記得,你是高陽國尊貴的皇子,這樣的行徑真是給高陽丟臉。”
鬱華什麼也管不了了,只是一笑,“大哥好威風,我是高陽的皇子不假,大哥你也是高陽的太子,你就這樣好性的看着一個廚子壓到你頭上來?一個廚子,竟敢擅自命令御前侍衛,他是吃了熊心豹子膽,如今大哥你竟然還替這樣的人說話,難道大哥不知道此人的居心麼?”
太子一頓,呼吸一滯。趙炎的居心,不就是他的居心麼,這鬱華如此影射他,不就是想要讓他難堪麼。只是面子是一回事,皇位又是另一回事,這個時候他面子和皇位都要,所以還不能過於顯山漏水。
所以他抿了抿脣看着趙炎,“趙大人,我三弟說你居心叵測,你且說說自己有何居心吧?”
鬱華沒想到太子會來這樣一出,無不是諷刺的看着太子道:“大哥真是糊塗了,這世上從沒有哪個賊子會承認自己是賊子的。”
太子卻置若罔聞,只是冷冷看着趙炎,如今這一幕,他也是始料未及,更沒想到,趙炎已然可以隨意調用御前侍衛,他本來是想讓趙炎成爲他繼承大統的幫手,可是如今看來,這個趙炎也幾乎成了他的威脅,他有點不甘心。到手的江山,可不能半道落到別人手裡。
趙炎面色淡淡的,對着太子抱拳道:“臣作爲首席御廚,又監察御廚的指責,譬如今日之事,乃是趙炎監察不力,唯有亡羊補牢,來彌補臣的罪責。”
太子又玩味的笑了笑,“這麼說來,趙大人也是承認自己有過錯了,既然如此,我記得按照高陽律法,手下有作奸犯科之人,上司也要同時受責罰以儆效尤,如今你手底下有御廚要毒害聖人,按照律法,你也是要被流放的。”
趙炎渾身一震,這才冷聲回道:“太子要是真治臣的罪,臣也沒有什麼怨言,只要將這賊人除去了,也算是臣的功勞了。”
太子的心慢慢落了下去,可還是覺得不放心,他又要和鬱華理論,只見偏殿裡走出一人來,不是旁人,正是聖人,此刻他面色紅潤,步履平穩,並不像是中毒之人,殿中的人無不是紛紛看向他。
聖人緩緩的走向大殿中央,太子和鬱華對面站着,此刻都躬身向他行禮,他只是淡淡的走了過去,只定定的看着趙炎,忽然他張口吩咐道:“將趙炎拿下,押入天牢,着大理寺嚴查……”他渾厚的聲音從大殿的四面八方傳來,彷彿帶着獵獵的風聲,衆人陷入這陣風中找不到方向,忽而整個人都清明過來,十來個侍衛已經圍住了趙炎,隨着圈子慢慢見小,趙炎也終於心急了,他確信了,聖人不是在試探他,他不甘心的高喊:“聖人爲何要拿我?”
聖人重新在座位上坐定,謝思瑤遠遠望去,只覺得聖人和從前大不一樣了,現在的他,纔有九五之尊的風範。他的眉峰聚成兩條利劍,繼而他狠厲的盯着趙炎一字一句說道:“朕治你謀逆之罪。”短短几個字,震驚了大殿,擲地有聲的一句話說完,許多人都瞠目結舌的看着這戲劇性的一幕。
侍衛終究是擒住了趙炎,他竟忘了反抗,只是定神看着聖人,嘴裡喃喃着不可能不可能,是啊,聖人根本早就被他控制了,聖人離不開他的藥,怎麼可能會讓他去死?
可是他不知道,聖人的毒已經被解了,方纔的毒害一事,只是在試探他罷了。
趙炎被拖出了殿外,走到門口,他轉身看了一眼趙子鑫,才又嘆着氣走了。
太子一下子冷了一顆心,聖人的態度突然大變,他幾乎沒辦法接受,可是他還是要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淡然的坐回了位子,跟着衆人一起高呼:“聖上英明!恭喜聖上剷除亂臣賊子。”
一頓壽宴吃的人渾身冰涼,終於忍到了宴會結束,他木然的從華泰殿出來,看着暢安宮中的一草一木,整顆心都沒有着落起來,他苦心孤詣下的一盤棋,就這樣被聖人一把打亂了,他辛苦了十幾年,難道就要功虧一簣了?
他又想起在殿上聖人說的嚴查趙炎一黨,斬殺其黨羽的事情來,便沉重的邁不開步子,皇后從他後面徐徐走上前來,遲疑着喚了一聲我兒。
他禁不住就要落淚,迴轉頭來看向皇后,她已經風華不再,一張臉上也寫滿了惶然,她支撐了他這麼些年,卻沒想到臨了會面臨這樣的挫敗。
他不甘心!太子並沒有迴應太后的詢問,只是淡淡請了安,寒暄了幾句,便急急回了東宮。
謝思瑤被聖人留在了大殿,她這個時候還被矇在鼓裡,只聽太后笑着說道:“可憐我利用了這孩子,只是除了她,哀家真的沒有旁的可以信任的人了。”
謝思瑤這才恍然記起來,太后曾賞賜過她一對鐲子,當時那盛着鐲子的錦盒裡便有一張莫名其妙的紙條,是了,一切都可以解釋清楚了,太后利用她引得趙炎出手,纔有的今日這一幕。
只是趙子鑫爲何如同未卜先知一般?謝思瑤轉頭去看他,他正笑着同太后見禮,太后讚許的握住他的手,“哀家若是早點認識你該有多好!好在你替聖人解了毒,不然哀家真是不知道該如何是好了。”
鬱華靜靜立在謝思瑤身側,將她半擁在懷裡:“今日讓你受驚了,我也沒想到會是這一出。當時在殿上也是急昏了頭了。”
謝思瑤回給他一個淺笑,受驚又怕什麼,這一下,剷除了趙炎,可不是好事一件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