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主簿站在高臺上請示評委席上的人, 睿王便轉頭去問慶陽伯曹彥之:“曹大人,下一場可否開始了?”
曹彥之點頭稱好,“睿王盡興就好, 曹某沒有什麼意見。”
睿王又一一問過其餘四人, 四人皆說可以, 於是睿王朝着楊主簿擡擡手道:“如此, 就開始下一輪吧。”
楊主簿點頭哈腰連連稱是, 這才走到了高臺邊衝着底下的衆人道:“第一場杯莫停酒樓被淘汰,如今還剩下九家酒樓,接下來是第二輪, 此輪會再淘汰一家。請諸位聽清楚題目了,本輪的題目是酒。”
話音還未落, 底下人又像是炸開了鍋, 原本還以爲題目會是酸甜苦辣呢, 可是誰能猜到竟然是個‘酒’?剛纔還心存僥倖的兩三家酒樓已經開始騷動起來了,天香樓這邊自然是沒有什麼大動靜, 不過莫掌櫃還是着實嘆了一口氣說道:“看來今年非同尋常。”
謝思瑤卻氣定神閒的看着周圍的衆人,腦子裡已經開始盤算起來,一張張菜譜在腦子裡飛快的閃過,她在篩選合適的菜餚。
楊主簿見底下紛亂,便也不多話, 努嘴示意鼓手擊鼓, 一聲鼓聲過去, 九家酒樓開始商定做菜的人選, 謝思瑤胸有成竹, 不待莫掌櫃發問,便毛遂自薦道:“這一道題目讓我來吧, 我有想法了。”
莫掌櫃思考了下,便擺手讓她去了,謝思瑤走到臺前站定,只見其餘八家酒樓的廚師也已經就位了,她掃視一眼案臺和旁邊的食材,聽着一聲鑼響,便操起案上的刀,抓起案邊一隻白生生的雞就麻利的剁了起來。剁完了雞塊,再生火架鍋,倒上一杯熱油,熱油遇見熱鍋,頓時起了一陣熱氣,她又把肉質肥美的雞塊放入鍋中煎炸,不一會雞塊成了金黃色,謝思瑤便立刻把雞塊倒入一旁的盤子裡,開始翻炒先前切好的蔥姜,等到起了味,再把雞塊倒入鍋中,加上一杯醬油一杯女兒紅,頓時香味四溢,醇香厚重,四周的人無不是引頸觀望,想要尋覓香味的來源。
等到再翻炒片刻,菜便成了,謝思瑤反手把炒鍋裡的雞塊抖落到青花纏枝小盤裡,輕輕吐納了一口氣,由於剛纔不停的甩動炒鍋,讓她的小臂微微有些痠痛,她擡手捏了捏小臂,發覺一道目光正落在自己身上,她便好奇的轉頭看去,鬱華正殷切的看着自己的手臂,頓時一陣耳紅腦熱,她連忙扭回頭來,心裡也七上八下的亂跳起來。
鑼聲再次響起,前來取菜的小廝端起謝思瑤面前的菜餚問道:“敢問此菜叫什麼名字?”
謝思瑤楞了一下這才知道:在比試時,每做好一道菜都是要報上名字的,於是她不假思索的回答道:“三杯雞。”
嗎小廝錯愕了下,才又端起托盤走了,謝思瑤望着菜餚被端上了評委席,見席上的六人按次品嚐了各盤菜餚,輪到自己的做的三杯雞後,睿王聽到小廝報的菜名,先是好奇了一下,不由自主的向謝思瑤投來一束目光,然後饒有興致的夾起一塊雞肉入口,頓覺香味沁入心脾,他不免大讚:“美味!”
坐在他左右的鄭德凱和首席御廚趙炎聞言便也夾起一塊雞塊來,兩人品嚐片刻,面色均是淡淡的,睿王不只是何意,便問道:“二位對這道菜有什麼看法麼?”
鄭德凱便笑了笑說道:“鄭某不才,還是請趙御廚點評吧。”
趙炎眉峰聚起,片刻才道:“這道菜味道不過爾爾,不過心意倒是盡到了。”
睿王不解追問道:“敢問趙御廚說的心意是何物?”
趙炎放下手中的筷子說道:“此菜名爲三杯雞,聽起來頗爲古怪,一般人都不知何爲‘三杯’。實際上,這三杯指的是一杯熱油,一杯醬油,一杯酒,也就是說此菜不需要加任何的湯水,全憑這三樣來勾兌出的湯汁,因爲不用湯水,在急火下鍋容易幹,菜餚也容易黏在鍋上,因此需要廚師有紮實的臂力,不停的甩動炒鍋保證菜餚不會粘在鍋上。所以一趙某才說這心意是盡到了,不然睿王請看這道菜,雞塊並不曾有一絲一毫沾染黑色,說明雞塊被不停的翻動着。”
睿王聞言不免點頭道:“真是沒想到這做菜之人有如此深厚的臂力和意志力。”
趙炎淡淡點了點頭,心裡卻升起一陣莫名的預感,於是他便把目光投向臺下那個與衆不同的身影之上,方纔她做菜的一舉一動都盡收他眼底,從他多年爲廚的經驗看來,這個看起來清秀的小姑娘,必然是個不簡單的廚師,他載欲打量她,只聽一聲鑼響,他便收回了視線。
楊主簿已經彙集了六位評委對方纔九道菜的評價,他清了清嗓子,高聲宣佈道:“本輪比賽的題目是‘酒’,九家酒樓各出了一道菜餚,現在經過評審,結果已經揭曉:第一名:萃珍樓的醉蝦,第二名:珍饈閣的醉魚,第三名:滿景樓的黃酒煨豆腐,第四名天香樓的三杯雞……”
楊主簿這邊還在念着比試結果,謝思瑤只聽見耳畔一聲帶着怒意的女聲:“哼,得了第四名又如何?不過是因爲這一次我沒有上場罷了。”
謝思瑤微轉過頭去,果然看見莫玲瓏正斜斜看向自己,她不免有些不屑,哂笑了一聲不再搭理莫玲瓏,莫玲瓏顯然是不甘心,狠狠的一跺腳,扭過頭去也不看謝思瑤了。
這一輪的最後一名乃是醉江月,等到楊主簿唸完了,醉江月的人也終於從落敗的失望和驚愕中回過神來,全都怏怏的收拾東西走了。
場上便只剩下八家酒樓。
這八家酒樓分別是珍饈閣、萃珍樓、天香樓、滿景樓、洞庭春、九仙居、香積廚、鴻仙樓,皆是實力比較強的酒樓。
莫掌櫃看着場上剩下的八面彩旗,面色已經緩和了許多,顯然是勝券在握的神態,他看着趙子鑫和南傲道:“接下來的兩輪,就靠你們兩人了。”
莫掌櫃剛剛囑咐完了二人,便聽見一聲鑼響,第三輪已經開始了。
楊主簿嘩啦一聲展開手裡的絹帛說道:“第三輪比賽的題目仍舊是一個字:‘酥’。”
謝思瑤聞言便看向趙子鑫:“趙大哥,這一道題,你正好可以大展身手。”
南傲好似也是意料到這一點一樣,若無其事的立在一邊,眼神不知道往哪邊飄去了。趙子鑫見狀便點了點頭道:“如此,這一場便是我了。”
說完他便起身站到了案臺邊,就在他站出去的一刻,評委席上的趙炎不由自主的看向他,他微微頷首算是迴應那個眼神,趙炎便緊扣雙手默不作聲了。
比試正式開始,只見趙子鑫取出瓷碗裡的十幾枚雞胗,一一放在案臺上,右手中一把小小的尖刀從第一枚雞胗開始慢慢翻轉,繼而速度加快,只見一陣迅疾的風速而過,十幾枚雞胗全都被剖洗的乾乾淨淨,而且每一枚都已經被切成了菊花狀,趙子鑫用一塊白布輕輕擦拭了一下刀刃,又取過兩片牛肚,如剛纔的方法把牛肚剖洗乾淨,再切成四方小塊,每個小塊全都切成菊花狀,這樣一陣刀光劍影之後,場上頓時爆發出一陣讚歎之聲:“這個廚師的刀法好厲害!”
趙子鑫恍若未聞一般,起火架鍋,用炒勺迅速的在鍋裡淋上一層油,再把各味調料悉數快速的在鍋中翻炒,不等片刻,調料的香味撲鼻而來,他擡手把雞胗和牛肚倒入鍋中,然後一手顛動炒鍋,一手翻動炒勺,所有的動作一氣呵成,連貫一體,令人目不暇接,火舌猛地躥起,趙子鑫突然擡手把鍋高高甩起,然後右手一個翻轉,鍋中菜餚盡數飛入案上的白盤裡,衆人驚詫之際又爆發出一陣唏噓之聲。
在人羣中觀戰的陳玄之也注意到了趙子鑫的伸手,目光凝重的看着他做完整套菜,自言自語道:“看來接下來將會是一場惡戰。”
謝思瑤看着趙子鑫行雲流水的動作,一邊替他感到高興,一邊也有些擔憂,趙子鑫每次練習之後都會額頭冒汗,想來是身體極爲不適的,今天他又這樣做菜,豈不是更傷根本,這樣想着,只見趙子鑫果然又揮袖子抹起了額頭,想來是又有些不適了。
取菜的小廝走到趙子鑫跟前,他淡淡的看着白盤道:“這道菜叫做油爆雙脆。”
說完便徑自走到一旁坐下了,謝思瑤有點着急的朝着他觀望,只見他半低着頭,好似在思考着什麼。
等到這一輪試菜完畢,楊主簿這才接過睿王手裡的絹帛,看了一眼說道:“本輪第一名是天香樓的油爆雙脆,第二名是珍饈閣的酥心餅,第三名是滿景樓的酥鴨煲,第四名是九仙居的脆皮雞,洞庭春、鴻仙樓、萃珍樓並列第五,最後一名乃是香積廚的香酥花生。”
楊主簿說完,人羣中起了一陣鬨笑,有些頑劣的人直接高聲叫喊到:“這香酥花生我也會做,這樣的菜都敢拿來比試,不輸纔怪呢!”
此言一出,底下又是一陣鬨笑和附和聲,香積廚酒樓的人本來就因爲落敗而氣餒着,這下完全被激怒了,幾個年輕氣盛的廚師紛紛站出來和人羣對峙起來,場面一下子亂起來,吵嚷聲叫罵聲不絕於耳,坐在高臺上的幾個人都被這嘈雜聲吵得心煩,奈何如何制止都沒有用,睿王見狀急的只拍桌子。
鬱華本來懶得管這事,但是眼看着場面越來越亂,謝思瑤被沸騰的人羣擠出了他的視線之外,他連忙慌了神,三步並作兩步站到高處,狠狠的把一隻海碗摜在了地上,然後高聲道:“誰再敢鬧事就地正法!”
他話音一落,幾十個侍衛就把人羣給團團圍住了,侍衛們手中明晃晃的刀刃總算起了作用,人羣漸漸安靜下來,鬱華帶着怒氣掃視一眼衆人,這纔看見謝思瑤正艱難的站在一處,他連忙跳下高臺跑到謝思瑤身邊把她扶到了空地上,不明所以的人羣皆扭頭看向鬱華,睿王也失色的道:“三哥!”
鬱華不耐煩的衝着衆人道:“酒樓大會比的是廚藝,你們這些一知半解的人在這裡鬧什麼?油爆花生怎麼了?即便是一碗湯餅,那也有大學問,你們不要以爲自己會個一招半式的,就覺得了不起了,你們知道什麼叫做庖丁解牛麼?你們知道什麼叫做三分刀工七分火麼?倘若這些不明白,就別對着別人指指點點!”
他這一番話說完,場下的人便鴉雀無聲了,繼而是面面相覷,幾個鬧事的人也畏縮不前了。
謝思瑤方纔被人羣擠了出去,又不知道被誰踢了一腳,這會腳腕疼得厲害,等到被鬱華扶到一邊,整個腳腕已經疼得站不住了,她半扶着鬱華的胳膊低頭去看腳腕,等到鬱華說完大義凜然的一番話,她這才遲疑着說道:“我的腳腕好像扭傷了。”
鬱華聞言連忙低頭心疼的要彎腰去看,謝思瑤哎呀一聲,連忙把他往外搡,然後自己一跳一跳的扶着一塊側面的高臺邊站定,對跟過來的鬱華義正言辭的說道:“你別過來,我自己能成,這麼多人看着呢,你不害臊我還害臊呢。”
鬱華卻不理她,一下就捉住了她,打橫把她抱起來然後對着身後的隨從說道:“接下來的事情你幫忙看着就行了,就剩最後一場,看看剩下來的六個酒樓都是哪些,然後過來稟報我。”
隨從領命轉身又進了人羣,鬱華卻抱着謝思瑤大步流星的往外圍走了,謝思瑤看着越來越遠的鳳陽街口,一邊不停的拍打着鬱華,一邊叫到:“你快放我下來!”
鬱華哪裡肯聽,一路也不管謝思瑤如何掙扎拍打,直接就把人帶回了茶樓。
他把謝思瑤放在長榻上,對上凌若拙異樣的眼光道:“她扭傷了,我就帶她回來了。”
凌若拙也不多言,只淡淡點了點頭,鬱華便又道:“我知道先生通醫術,可否幫我看看謝姑娘的傷。”
凌若拙幾不可聞的嗯了一聲,然後耷拉着眼皮走到榻邊對着謝思瑤拱手道:“謝姑娘,得罪了。”
謝思瑤見狀立馬往後面縮了縮,煞是驚慌的看着鬱華和凌若拙道:“你們還是把我送去醫館吧。”
凌若拙卻置之不理,示意鬱華脫掉了謝思瑤的鞋子,謝思瑤驚得連忙用手捂住,不停搖頭道:“女孩子的腳不能輕易給人看!”
凌若拙輕咳一聲,終於說話了,卻是對着鬱華:“她腳腕似乎被什麼力量故意扭了一下,所幸沒有傷及骨頭,只要再給她扭回來便是了。”
還不等謝思瑤說話,凌若拙便握住謝思瑤的腳,用力一擰,謝思瑤痛的呼出聲來,凌若拙這才放手然後淡淡道:“沒事了。回去用藥酒擦擦,就能消腫了。”
謝思瑤噙着眼淚看着自己的腳腕,鬱華也心疼的輕輕幫她穿上鞋子道:“要是讓我知道是誰敢故意扭傷了你的腳,我一定饒不了他,還好有凌先生在,不然你這腳腕要一直腫着。”
謝思瑤覺得疼痛過去了一些,這才試着動了動腳腕,發現並沒有剛纔那樣的痛感了,這才知道凌若拙確實爲自己治好了腳腕,她不好意思的衝着凌若拙道:“謝謝先生了,剛纔,剛纔,讓你見笑了。”
凌若拙無聲背對着她和鬱華,只淡淡拋了一句:“無妨。”
鬱華這才露出笑顏:“看你剛纔那麼悽慘的樣子,好像我要吃了你一樣。”
謝思瑤故作賭氣的別過臉去:“你就是個會吃人的惡魔。”
“那我要第一個吃掉你,不,我只吃掉你一個人。”鬱華壞壞的說道。
凌若拙尷尬的咳了一聲,然後無聲無息的飄出了門外,謝思瑤窘迫的看看鬱華,然後忍着全身暴起的雞皮疙瘩道:“別跟我貧嘴了,還是送我去比賽那裡吧,還有一場呢。”
“反正最後一場你也不能上場,你也知道,每一輪的廚師都不能一樣,所以你現在去了也沒用,還是安心在這裡坐會。再說了你腳腕還腫着,現在不方便走路。”
謝思瑤想了想又道:“那我想知道最後結果是什麼。”
“這個更不用擔心了,馬上會有人來報的。”
“可是我在這裡呆着,我們掌櫃的會不樂意的,我們倆家的酒樓可是對頭呢,掌櫃的會說我是‘通敵賣樓’的叛徒。”謝思瑤有些擔憂的看着鬱華。
鬱華噗嗤一聲笑了:“你想多了,恐怕你的掌櫃的還擔心你不參加了呢,剛纔你的表現那麼好,接下來的幾場還需要你出力呢。”
“剛纔我的表現也沒什麼好的,才得了一個第四名。”謝思瑤不以爲然道:“莫掌櫃看重的是我趙大哥和南傲,他不怎麼看重我的。”
鬱華搖頭:“此言差矣,你雖然得了一個第四,可是這第四的含金量可就太大了。第一名是我萃珍樓的醉蝦,當之無愧,這醉蝦乃是陳玄之的同門師弟吳天光的拿手好菜,做了四五十年了,你說好不好,第二名是珍饈閣的醉魚,這醉魚和醉蝦是異曲同工,剛開始我也很好奇,後來一查才知道,這做醉魚的人竟然是和陳玄之同門的師兄,人稱‘醉仙人’的唐青峰,可以說此人的廚藝之深厚,也是非同一般的,不過此人在‘酒菜’上的造詣雖高,卻是個不通其他味道的人,傳言是因爲他喝酒太多導致的味覺損壞,所以他也只能做做醉蝦醉魚一類,至於第三名的滿景樓,那個做菜的廚子是個啞巴,其他的我一概不知,滿景樓今年志向滿滿,不容小覷,那個廚子的刀工看起來不在十年以下,所以一定是個好手,你得了第四名,已經是不容易了。”
謝思瑤這纔有點不可思議的道:“竟然都是這麼厲害的人,你怎麼知道這些的?”
鬱華神秘一笑道:“知己知彼百戰不殆,我要是想讓萃珍樓贏了比賽,那不就得好好做好準備工作麼。”
謝思瑤點了點頭,又問:“那我今天怎麼沒看見陳老前輩,他難道不應該是代表萃珍樓參賽麼?”
鬱華搖頭:“我大哥有洞庭春,我自然也有鴻仙樓。”
謝思瑤被他這一句話繞的一頭霧水:“這是什麼意思?洞庭春是太子的?鴻仙樓,是你的?”
鬱華點頭說不錯,“如你所說,我大哥不僅有天香樓,還有洞庭春,而我不止有萃珍樓,還有鴻仙樓。”
謝思瑤低頭不語,終於想明白爲什麼莫玲瓏會在洞庭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