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裡,只剩趙雙姝和裴姨娘。
裴姨娘還未張口,眼圈就已經紅了,泫然欲泣,欲言又止。
趙雙姝掩下眼底譏諷,淡然張口,“姨娘有話但說無妨。”
許是今兒發生的事太多,令裴姨娘有幾分捉摸不透她了。
可當她想起三日後的書院招募,便等不及了,生怕太晚。
“姝姐兒,”裴姨娘凝着柳葉眉,咬着下脣,“你是知道的,寧國公主素來瞧不慣你我母女,總覺得是我奪了她的丈夫,所以在人前從來不肯給我好臉色。”
說着,又擡頭瞄了眼她的側臉,見她認真聽着,這才放心。
“原本文哥兒是應該放在我身邊撫養的,可寧國公主膝下無子,你父親爲了文哥兒日後的前程打算,讓文哥兒住在公主府,如此一來,文哥兒和我這個生母也就沒那麼親厚了。”
裴姨娘說着說着,彷彿真的很難過一般,低頭便抹了把眼淚。
哽咽過後,她又擡頭望着趙雙姝,嘆道,“可縱然如此,文哥兒畢竟是從我肚子裡生出來的,我對他哪裡有不疼的?”
“文哥兒如今十三,正是應該專心念書的年齡,可如今,倘若文哥兒這個時候定親,必然會導致他分心,更何況他無功名傍身,又是個庶子,哪裡能說得了好親事?”
“所以,他如今必定是不能夠早早定親的。”
說完,裴姨娘便用一種“你定然能明白”的眼神,盯着趙雙姝。
當然,趙雙姝並沒有令她失望,點了點頭,“姨娘說得是,大哥哥自然是不宜過早定親的。”
聽着她開口,裴姨娘徒然鬆了口氣,接下來的話也容易說出口許多。
“姝姐兒,我就只生了你和文哥兒,你是文哥兒的親妹妹,將來文哥兒博得個好前程,你也能因此嫁個好人家,”這番話註定了是要傷人心的,但裴姨娘顧不得了,抓着她的雙手,哀求道,“便當是爲了你大哥哥,你可願意犧牲一二?”
見她抿嘴不吭聲,裴姨娘心裡沒底,但還是咬咬牙說了,“三日後便就是汀蘭書院四年一次的招募,寧國公主命人來與我說過,只要你代替嬌姐兒考進前十名,她便會爲文哥兒某個好前程,以後更會尋一門相當的好親事。”
“我知道這樣做是對你的不公,可是姝姐兒,這女子終歸是要嫁人的,文哥兒有個好前程,對你我都好。”
“到時候你只要跟着寧國公主一道進去,在入學考試之時,把考卷上的名字填寫成嬌姐兒的就行,其餘的都有寧國公主派人打點。”
說完了這些,裴姨娘眼裡掉的淚珠就更多了,抹着淚道,“姝姐兒,你也別怨我,眼下除了你,便再沒人能夠幫文哥兒了的。”
“算是我這個當孃的求你了,姝姐兒,你就幫幫文哥兒這一回吧!”
趙雙姝冷眼看着,連說辭都和前世一模一樣,一字未變。
前世她以爲裴姨娘是自己的生母,也體諒裴姨娘的難處,不管裴姨娘如何要求,她都答應。
可有過一回便就有第二回,直到所有人都把它當成了天經地義。
她滿腹才華,卻甘願當趙雙嬌的墊腳石,在趙雙嬌背後,一次又一次地出謀劃策。
到了最後,等她徹底沒了用處,裴姨娘便不肯再來瞧她,甚至把她當成了一枚棄子!
更不要說,至始至終裴姨娘就不是她的生母!
趙雙姝以爲自己早已心如鐵石,能夠做到淡然,可到了此刻,隨着塵封的記憶翻涌而來,她才知自己有多憤怒不甘!
她定定地望着裴姨娘,沉了聲,“姨娘可知道,汀蘭書院乃是當今皇后和班山長合力創辦,天底下不知有多少女子想要考入,成爲皇后及班山長的弟子。”
“我自幼飽讀詩書,文章過目不忘,原可以考入汀蘭書院,爲何我要將屬於自己的才華拱手讓人?”
“難道說就爲了大哥哥能有個好前程,能有一門好親事,我就應該委曲求全,犧牲自己?”
“大哥哥是姨娘生的,難道我就不是姨娘懷胎十月生下的?”
最後那句,問得裴姨娘頗爲心虛,下意識地後退了幾步。
她自然不是趙雙姝的生母,可這事趙雙姝是不應該知道的!
許是察覺到自己反應太大,裴姨娘連忙低下了頭,眼底閃過一抹憤怒。
她竟然被趙雙姝這個臭丫頭給唬住了!
“姝姐兒,你聽我說,我……”想着還要她替嬌姐兒考入書院,裴姨娘不得不忍下。
可趙雙姝卻是半句也不願聽她說,冷然對上她那雙眸子,“姨娘可是覺得,大哥哥便就是住在公主府,十天半個月都不回府一次,也要比我這個女兒更好?”
“又或者說,就因爲大哥哥是男子,而我是女子,所以天生就應該低人一等?”
她的每一句,都把裴姨娘問得又羞又怒,竟是一句話也說不出。
裴姨娘心裡不知爲何,忽然就有幾分莫名的惶恐和不安,又在她眼裡見到冷冽,忍不住打了個寒戰。
這個死丫頭,今兒到底是怎麼回事?
爲何她竟會有種,比見了寧國公主還要可怖的感覺?
“姝姐兒,並非是你想的那般,我自然也是疼你的……”顧不得多想,裴姨娘連忙上前捉住她的手,想要來哄她。
趙雙姝不動聲色地將手從她手中抽出,打斷了她要說的,“姨娘不必再說了。”
可她這般態度,明顯就是不肯答應的,裴姨娘哪裡甘心?
“我是你親孃,懷胎十月生下的你,對你的愛並不比對文哥兒的少,可眼下這般情況,倘若連你也不肯幫文哥兒,便就真的沒人能幫文哥兒了。”
裴姨娘步步逼近,哭得是梨花帶雨之態,“姝姐兒,文哥兒自幼疼你,縱然從小被養在寧國公主膝下,可你是文哥兒的親妹妹,你一定不忍心見他前程被斷送,見他尋不到一門好親事……”
如此之類的話,裴姨娘滔滔不絕地說着,不帶喘口氣的。
趙雙姝眸色越發黯淡,前世的她確實不忍心,甘願爲可笑的親情所縛,令自己陷入絕境。
十三歲代替趙雙嬌考入汀蘭書院,自己卻是榜上無名,被父親視爲一顆沒用的棋子。
十四歲替趙雙嬌背黑鍋,以至於名聲盡毀。
十五歲終於遇到了她以爲的良人,卻不想只是一場美夢,荒廢了她最美好的年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