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兮的極力勸阻也未能改變玄默的心意,似乎是認定了不能放開他的手,玄默望着他,目光深邃,帶着決絕:“不能同生,那便同死!”
心中一怔,言兮擡起的視線望着他幾乎半晌都處於呆滯,他想要的不就是這樣麼,不管何時都能伴在身旁,是苦是樂,他從不會孤單一人,那種溫情他只希望由玄默帶給他,此刻竟突然實現了。
“人界的災難,你能置之不理麼,陪我在妖界一刻,你可知人界會死多少人?”言兮別過視線不去看他,他何嘗不想玄默留下,但他更不能將無數生靈棄之不顧,人界需要他,就像妖界需要自己一般,不能離開,離開就等同於將他們放棄。
“你盡力修復妖界,剩下的全‘交’由我處理,”玄默扳正他的身子,“我不會讓他們逃出妖界,言兮,不要再讓我離開。”
這話若非言兮親耳聽到,他絕不會相信是由玄默口中說出,情話這東西他只當玄默榆木腦袋不懂,可如今,玄默這番話他是該當做情話聽了吧?
只有在萬年前,他離去時纔有幸耳聞玄默一番告白,可那時距今日過了多久,又怎能支撐玄默待他的溫柔。
“讓他留下吧,”修越突然開口,他對上言兮的視線,搖了搖頭,“就算他回了人界,他能放下你麼,言兮,這是你們命中的劫,不要再逃避了。”
“妖王,往日我們不懂你苦戀人類,而今卻是親眼目睹你們的情意,讓他留下吧,”風遙點頭,“我們都不會離開,自有記憶以來我們便在妖界,妖界便是我們的家,我們何以能棄家而不顧。”
“妖王,讓我們留下吧。”
“妖界要變了天,我們更不能讓你一人面對。”
蒼右三人一個接一個說道,言兮一時間愣住,這便是他看中的人,遇事絕不退縮。
“言兮,妖界不是妖王一人的,難道你頭上頂着個妖王的頭銜,就要將妖界所有事包攬麼,言兮,你不是聖人。”修越望着他一字一頓說着,神‘色’異常認真。
言兮知道修越是爲他好,但妖界已經是這副慘狀,他們留下也是無能爲力。
“言兮,”見言兮‘欲’再拒絕,玄默搶下他的話茬,“這裡沒一個貪生怕死之徒,妖界勢必與人界共存。”
話已至此,言兮又能以什麼言辭拒絕,他身旁衆人乃是他一生之大幸。
易澤騰出一隻手握緊修越,他定定的望着他,似乎在說,不管他在何方,他都會一直陪同。
一衆人毫無二心,士氣頓時大增,言兮忽地勾‘脣’微微笑了。
“不走,都不走。”那般平淡的神情,玄默已經很久沒看過了,他望着他,想一生都這樣下去。
天空越來越灰暗,那大羣的死屍向各處狂‘亂’的奔去,幾人對視一眼,便見言兮旋身而起,那雪‘花’從他身上飄落,相同的‘色’似乎已經沾染在一起,白雪已然成了他的配‘色’。
衆人望着那抹純白高高躍起,此刻他真真像極了仙人。
兩手之間聚起淡淡的亮‘色’,言兮閉上眼眸,四下奔竄的妖獸像是被下了咒,全都定了身形。
然而轉瞬即逝,頓住的妖獸更加狂烈的奔走起來,他們四處逃竄,像是看不見前方的物體,不知道撞壞多少妖與物。
言兮將掌壓下,那抹亮‘色’竟形成一道光‘波’,將四下完全籠罩。
掙扎不止,言兮擰起了眉間,體內的蠱蟲竟在此刻突然叫囂,他腹部一痛,頓在半空中的身形突然下墜。
“言兮!”玄默驚愕,一個閃身,他便將正下落的言兮抱住。
言兮臉‘色’蒼白,額間泛着虛汗,玄默心下一陣緊張:“怎麼樣?”
言兮對他擺擺手,看着圍聚而來的衆人強笑了笑:“無礙。”
因言兮突然的墜落,那不被控制的妖獸竟突然猛烈撞擊起來,腳下的雪地也開始劇烈晃動。
“妖界怕是支撐不了多久,玄默,你將妖界之‘門’封住,切不可放走一隻妖物。”言兮強撐着起了身,卻不想被玄默按下,他蹙起眉,正‘色’道,“你好好休息,我絕不放走一個。”
被強行按下的言兮讓蒼右三人拉住,玄默對衆人一頷首便旋身而起,衝入戰場。
除去那負傷嚴重的三人,易澤同修越也在玄默旋身的一剎那進入了戰鬥,他們雖比不得言兮與玄默,但抵擋這些小妖入侵還是不難的。
半空中是玄默執掌結印,言兮近側又是易澤與修越阻擋小妖的接近,看着他們共同奮戰,言兮心中悄然升起暖意,雖然是在這種場合,可也只有在最危難時纔看得清孰好孰壞吧。
眼前忽現一抹刺眼的亮光,言兮擡眼望去,只見那四處奔散的妖獸不知爲何突然齊齊向這邊涌來,易澤與修越縱然比小妖修爲高上許多,但也容不得那數以萬計的小妖齊齊圍攻。
而那抹光亮是什麼?未等玄默看清,便見半空濺起層層雪‘花’。
“妖王。”身前突然閃現一道身影,那人急急叫道。
言兮定睛看去,道:“衡一。”
竟是衡一四人,言兮愣住。
衡一望着他的模樣有些歉疚,轉身看着暗煜幾人在半空下了結印,他便頓住腳步,垂下了眼眸:“妖王,你都知道了吧。”
知道他與巫鉞串通,騙他玄默離去的事麼,這些他都可以不計較,但是有一點:“妖界先前的禍端是怎麼回事?”
衡一暗暗嘆了口氣,只是道:“妖界大‘亂’乃魔神所爲,結界失手,魔界便直衝而來,我們未防讓他們得了先機,壓制下,是巫鉞突然改了法子,說是暫緩兩方對峙,那之後,巫鉞同魔神‘交’談,這妖魔之戰便暫時擱淺。”
“還有遺漏麼?”言兮淡淡問道。
衡一兀自在他身旁半蹲,望着他,眉眼盡是歉疚:“巫鉞的變化我不說你也知道,前些日子看似是魔神在掌管妖界,可暗地裡卻是巫鉞掌控,妖界已經傷痕累累,容不得戰役連連了......”
剩下的話衡一沒有再說,但言兮已然明瞭,巫鉞後來大概是與魔神聯手了,妖界的狀況他知道,硝煙瀰漫怎比得上安寧的日子,衆妖們死傷無數,衡一四人的決定是對的,若是他無力拯救妖界,自然會以最好的法子解決此事。
“魔神呢?”想到當時兩人對戰,那之後魔神會怎樣,巫鉞怕是不會輕易放過他。
“死了,手腳筋斷裂卻又遇上嫉恨他的魔物,最終還是死在了魔界。”巫鉞垂下的眼眸還是沒有擡起。
這便是一切了,言兮心下有些悲痛,一個個到頭來也敵不過一個死字。那他呢,擡眼望向爲他,爲整個妖界人界戰鬥的男人,最終他們還是要分離,就算巫鉞沒在他體內下蠱,那紫‘玉’‘花’被他吞食,他又能放任妖界不管麼。
“衡一,”言兮突然叫他,但視線卻還在玄默身上,“如果我死了,你要替我看好玄默。”
他的眼神帶着一絲決絕,像是最終的告別,衡一望着他半晌都說不出話,要他迴應好麼,要他拒絕麼,這些他都做不到,只能怔怔的望着他。
言兮驀地起身,那襲白衣捲起些雪漬,飛揚在蒼右三人眼前,而後,身邊的那抹白消失,轉瞬便見他飛身而上,只是一揮袖便見玄默與暗煜三人被他攔下,而他高高在上,似乎在睥睨着一切,他低下頭深深望着玄默,眼神裡滿是悽哀。
對不起,我還是要先走了,玄默,這人世,我還是將你一人丟下了。
那半空忽地被白‘色’包裹,言兮猶如身處仙境,下方一衆人愣神的望着他,那是言兮,周身綻放的白暈染了妖界的昏暗,容顏美到了極致。
他的美衆所周知,但無一人看過他此刻的樣子,耀眼非凡,容顏絕世,玄默不由伸出手,他想觸‘摸’他,但言兮卻好像離他越來越遠,遠到他不再熟悉那個人。
一層又一層的雪‘色’將言兮包裹,他幾乎要看不到他的模樣,他‘欲’旋身追上,但卻被言兮所設屏障彈回,他變得無助,言兮,彷彿就要離他而去。
不,不要,玄默想叫出聲,但怎麼也開不了口,他就那麼看着他,眼神越發黯淡,言兮那模樣不是在圍堵妖物,那是在毀盡全身修爲......
言兮終究是被雪‘色’包裹了,玄默不再看得到他的身影,那抹白被另一種雪白全全覆蓋。
忽地,那白變作一團雪球,驀地從中綻放出一朵妖冶的‘花’,那‘花’,衆人再熟悉不過,紫‘玉’‘花’盛開的樣子妖‘豔’無比,此刻他們竟再次重溫了那場景,然而卻非當初嗜血的‘陰’邪之氣,那是被言兮浸染過的純淨,紅與白的融合,此刻竟顯得那麼契合。
可是言兮卻不在了,他是化入那紫‘玉’‘花’中了麼,玄默愕然,他悲傷了眼眸,悽哀的望着那‘花’。
妖界的天漸漸明朗,那死屍也瞬間化爲灰燼,是言兮將這一切恢復如初,但是他可知,沒有言兮的自己要怎麼安度餘生。
玄默突然想起了那時爺爺的話,萬年前的玄默轉世而來,他說他將拯救二十年後人界的禍‘亂’,其實不然,他只是爲言兮而存在於今世,是言兮將這人世與妖界拯救。
有因必有果,他們的糾葛在今世終於畫了句點,玄默跪倒在雪地,黯然的垂下了眸子。
言兮,你可曾留下一句話給我,哪怕是一句再見,再也不見。
“妖王,”衡一看着玄默頹然的模樣,終於開了口,“他未給你留下一言半語,但是你可知,他怕你會因他的死而放棄生的念頭,要我好生看緊你。”
因衡一的話,玄默擡起了眼眸,他望着他,忽然笑了,言兮,他終歸是放不下自己的。
然後,只是那一瞬的微笑,等衆人看去,便見玄默靜默了,他的笑停滯,眼睛深深望着那紫‘玉’‘花’的方向。
死了,全都離去了。
衡一驀然閉起眼睛,妖王,你可知生比死更難,他同你離去乃是必然。
周遭一片寂靜,這萬年的牽扯終於完結了,但在場的衆人無一不低垂着腦袋,似乎有什麼在心底落下了根,許是傷痛,許是哀嘆,但終究喚不醒那戀了萬世的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