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土牆,茅草頂,坑火在黑夜中啪啪作響地跳動着,鮮紅的火光在戰士們熟睡的臉上若隱若現,映紅了戰士們身上的鮮血和繃帶。
鼾聲此起彼伏,空氣中混雜着難聞的藥材味、血腥味和腳臭味。但是誰又在乎這些呢?這裡的溫暖,這裡的安全,跟剛纔那場生死相搏的戰場相比,簡直就是天堂了。
這小屋是上級安排給我們連修整用的,小屋的主人早就因爲戰亂不知去向,但即便是如此,上級還是交代下來不能亂拿老百姓的一針一線。這也許就是人民解放軍的作風吧,但實在是因爲這個小屋裡找不到一丁點吃的東西,如果有,早就被又餓又累的戰士們搶光了。人都快餓死了,哪還顧得上那許多!
前方時不時傳來槍炮聲和喊殺聲。這一戰,敵人從北面撤下來的僞六師在我援軍118師的衝擊下,很快就丟下輕重裝備四散逃跑。而敵人援軍還在江對岸負隅頑抗,企圖依借先進的裝備和有利的地形把我軍阻擋在九龍江以北,但在這夜色中,我想他們是堅持不了多久的。
我連也在這一戰中死傷大半,包括在戰場上找回的傷員全連就剩下四十餘人,有戰鬥能力的只有三十人,而且還都帶着大小不等的傷。
戰士們幾天都沒睡個好覺,又接連打了幾場大戰,這會兒有了休息的機會個個都埋頭大睡。卻只有我睜大着眼睛瞪着天花板,腦海裡不斷閃過適才在戰場上那血腥的一幕幕,想着他們的痛苦,想着他們的哀號,想着他們的鮮血……
我很清楚,當時我是不受自己控制的,是下意識那麼做的。那殺敵的手法,還有應敵時的判斷……如果是以前做記者的我,絕不會做得那麼嫺熟那麼準確。我這是怎麼了?我怎麼會變成了這麼老道的一個殺手呢?
“口令!”
門外哨兵的一聲叫喊,讓沉睡中的戰士們條件反射般地呼啦一聲坐了起來,用最快的速度抓起了自己的槍,儘管那些槍裡已經沒有子彈。
“解放新中國!”
“爲人民服務!原來是老班長,帶着啥哩?”
“吃的。”門外傳來了老班長慈祥的笑聲:“餓壞了吧,來,先給你一個。”
“有吃的!”
“有吃的!”
……
房內的戰士們一聽說老班長帶着吃的,全都興奮地從坑上坐起身來,隨着一陣寒風,老班長就風風火火地把背上的一大袋東西“鏗鏗咣咣”地丟進了屋裡,然後迫不及待地蹲到炕火前搓着手!
戰士們一擁而上把那堆東西瓜分了,但當他們拿到東西時卻又犯了愣。
“俺說老班長!”虎子最先發話:“你不是糊塗了吧,這鐵疙瘩也能吃?”
“就是哦,老班長!”趙永新上下襬弄着手裡的東西,奇怪地問道:“要說這玩意是炸彈俺還信,您不會把zha藥當作軍糧領回來了吧!只怕這一口咬下去,轟的一下俺就要滿地找牙嘍!”
“哈哈…哈……”小屋內爆出了一陣轟笑。
老班長一陣尷尬,爲難地說道:“這不都是團裡派給咱們連的,說是從敵人手裡繳的叫什麼……叫‘罐頭’,俺也不知道咋吃,團長還說,這都是因爲咱團作戰英勇立了功纔給的,別的同志還沒有呢!”
“罐頭?”聞言我坐起身來,這才意識到除美國佬的飛機大炮外,志願軍沒有見識過的還有罐頭。
“崔排長知道咋吃?”小山東也許是餓慌了,迫不及待的就給我遞上了一個。
“喲,還是牛肉的,美國貨,好東西啊!”我一接過罐頭口水就流下來了,隨手拔出小山東腰上掛着的軍刺,也不管那軍刺上還沾着黑乎乎的血漬,撲的一下就紮在了罐頭盒上,然後往上一撬,一股清香很快就飄了出來。
“哇……好東西啊!”
“還是崔排長有見識!”
……
見此戰士們紛紛效仿,個個都迫不及待地打開罐頭狼吞虎嚥起來,剎時小屋內就充滿了罐頭的香味。
“嗯,嗯……好吃!”虎子三下五除二就解決完了,嘖嘖地吸吮着手指道:“美國佬的東西就是好吃,要俺說,往後打仗得多搶點這玩意!”
“崔排長。”劉明泉頭上綁着繃帶,邊吃邊靠了過來,神秘兮兮地問道:“聽說崔排長一個人壓住了敵人一個連,還打死了幾十個敵人,咋整滴哩?”
“那還有假!”虎子一聽就興奮了起來,咧開了嘴說道:“知道俺把這小子拉上來的時侯,那是咋樣的麼?好傢伙,十幾個僞軍倒在地上,全是軍刺捅滴!那血流的,崔排長自個成了血人不說,那泥那石頭,沒有一處不是紅色的!”
衆人約而同地把目光投向了我,眼中充滿了敬佩,在這你死我活的戰場上,能殺敵,特別是能多殺敵人,就能贏得戰友們的尊敬。
“崔排長,說說吧,咋整滴?”衆人紛紛要求。
“是啊,崔排長!”張連長擺弄了一下掛在脖子上受傷的左手,對我點頭示意道:“戰爭就是保存自己消滅敵人,崔排長很好地做到了這一點,崔排長介紹下自己的作戰經驗吧!讓戰士們學習學習!”
“連長!”我低下了頭,看着自己的右手道:“我……我想的是死在我手下的那些兵,他們也有爹有娘,一些就還只是十幾歲的小孩,槍都拿不穩呢!”
小屋內瞬時就沒有了聲音,死一樣的沉寂迅速向四周傳了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