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整經過了九個多小時的戰鬥,僞二師和埃塞俄比亞營的部隊一次又一次的對我軍陣地發起衝鋒,又一次一次的被我們打了下去。直到天色入黑的時候,他們才最終放棄了進攻。僞軍在這一天裡雖說表現出非同尋常的英勇和戰鬥力,但陣地上堆積如山的屍體無疑是他們失敗的最好證據。
敵人的傷亡大,我軍的傷亡自然也不會小。在陣地上一直堅持作戰時還不知道,只知道戰士們換了一批又一批。回到坑道聽了秦指導員的報告,才發現原來李峰的二連早就在下午的時候已經傷亡殆盡,其後輪換上去,實際上是李寶成八連的戰士。
“傷亡太大了!”我當場就被秦指導員報上來的情況給震住了,照這樣傷亡速度,一個連隊守一天根本就不夠用。
“參謀長……”李峰也受了傷,他左手纏着繃帶吊在脖子上,右手握着拳頭揮了一下,咬着牙說道:“我們的傷亡是大,但我覺得值,看着陣地前的敵人屍體,我就覺得痛快!我明天還要上戰場,跟那些狗日的拼了,也好下去陪陪手下的那些同志們!”
“對!跟他們拼了!”
“跟他們拼了!”
……
坑道里的戰士舉起槍來個個都義憤填膺的喊着,只有我一聲不吭地看着桌面上的地圖。
戰爭就是這樣,本來我跟僞軍、美軍並沒有什麼仇,二戰時中國和美國甚至還是反法西斯陣營的盟友,是抗日的盟友。聯合國軍的許多參戰國的士兵,我們也還都是頭一回見到。比如說那些光着腳的埃塞俄比亞營,再比如說志願軍最初看見美國的黑人團時還被嚇了一跳……但是,隨着仗越打越激烈,死的人越來越多,雙方本來沒什麼仇恨,漸漸也變得仇深似海,恨之入骨了!
“參謀長!”這時一名全身僞裝的觀察哨跑進坑道來報告道:“外面的僞軍和埃塞俄比亞營陣地有動靜……”
“敵人上來了?”
“來得正好!打他個狗日的去!”
……
戰士們二話不說抓起步槍就要上陣地。
“回來!”我一聲命令就把他們叫住,然後平靜地問那名觀察哨道:“是什麼動靜,說清楚些!”
“敵人沒有上來!”觀察哨解釋道:“不過在山腳下有許多汽車的聲音和腳步聲,天太黑也沒看清楚,應該是敵人部隊趁着天黑在換防了!”
“唔!”戰士們聽着觀察哨的話,這纔不好意思的一個個坐了回來。
“參謀長!”秦指員分析道:“這應該是敵人部隊傷亡太大,換上別的部隊了!”
“參謀長,電話……”這時一名通訊員把步話機遞到我面前:“是張團長!”
“我是崔偉!”我接過步話機就表明了身份。
“崔參謀長,你們今天打得好啊!”電話那頭張團長的心情似乎很好,他高興地說道:“我們剛剛接到上級的電報,僞二師31團在今天這一仗幾乎傷亡殆盡,已經完全失去了戰鬥力!埃塞俄比亞營也死傷過半,無力再發起明天的進攻,所以美軍只好把他們調下去了!”
“哄……”的一聲,坑道里的戰士們也都聽到了張團長的話,不由興高采烈的互相握手鼓勁。
“張團長,我軍的傷亡也很大!”我報告道:“今天防守的主力二連只剩下七個人了,八連也傷亡了二十幾個!”
“傷亡是肯定會有的!”張團長回答道:“戰士們打得很頑強,他們的精神很值得表揚,也值得我們學習。但這些傷亡跟敵人的傷亡比起來,那是值得的!所以你們一定要堅持下去,照這樣的傷亡比例打下去,敵人堅持不了多久!我們一定會贏得最後的勝利的!”
“是!”我沉重地點了點頭。
我知道張團長說的是事實,甚至於這個以人拼人的戰鬥計劃還是我制定的,但真正實施起來,看着那麼多新面孔還沒來得及熟悉,轉眼之間就成了烈士,才明白很多事都是計劃起來容易做起來難,打仗就更是這樣。
“參謀長!”頓了一會兒,張團長又接着說道:“有件事我必須通知你,好讓你和戰士們有些準備!”
聽着張團長這話我不由一愣,很快就明白又有對我軍不利的軍情了,於是咬了咬牙應道:“張團長放心,不管再苦再難,我和戰士們都頂得住!”
在說這句話的時候,我偷偷瞟了四周的戰士們一眼,果然就見他們臉上個個都表現出了堅定。
做領導、做幹部那個難啊!事實這時我已經快撐不住了。但卻很明白,戰士們的眼睛都盯着我呢!如果這時我在電話裡頭抱怨:“張團長,我們都打了這麼多天了,傷亡太大,也很疲憊,就快要受不了了,快點把我們換下去吧!”
那麼接下來的情況就可想而知,先不說張團長會不會同意把我們換下去,身邊的戰士一聽這話全都要泄氣,那接來的仗也就沒法打了!
“說得好!”電話那頭的張團長讚許道:“有你這句話我就放心了,我們革命軍人就是需要你這種精神啊!事情是這樣的,上級給我們提供了情報,探明敵人這次換防上來的僞軍,是僞第9師30團的部隊!”
張團長這麼一說我就明白了。僞第9師30團,就在二十天前,正是這支部隊這個團在白馬山一帶頂住了志願軍38軍五個團整整十天的強攻。這支部隊因此被稱爲“白馬師”。
志願軍38軍是什麼部隊,我想只要是志願軍部隊的戰士,甚至是人民軍部隊的戰士都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它就是在朝戰初期被老總稱之爲“萬歲軍”的頭等主力軍。就是這樣一支善打硬戰、苦戰的部隊,用了五個團進攻白馬山,在付出巨大的傷亡後最後還是無功而返。
當然,38軍最後沒能打下白馬山,很大一部份原因是上甘嶺開打了,我軍認爲敵人的強攻位置是在上甘嶺一帶,這才下令38軍停止進攻。
但能頂得住38軍十天的進攻,這僞9師30團的戰鬥力也可見一斑了。
“張團長,你放心!”想到這裡我咬牙回答道:“我們一定能夠守住597.9高地,堅決打倒僞9師!”
“嗯!我相信你有這個能力!相信戰士們有這個能力!”電話那頭張團長迴應道:“我馬上派出兩個連隊帶着彈藥和補給增援你們,你們做好接應的準備,然後研究一下明天的作戰計劃!”
“是!”我應了聲,就掛上了電話。
“參謀長!這僞9師30團是個什麼來頭?”有的戰士聽了我和張團長的對話,不由奇怪的問着。
“沒什麼,也就是僞軍的一個王牌部隊而已!”我故作輕鬆地說道:“敵人的王牌部隊我是見得多了,什麼格羅斯特營啊,僞首都師啊什麼的,個個都是王牌部隊,在我們手下那還不都討不了好!”
“那是!”
“剛剛被我們打下去的美七師不也是王牌部隊嗎?”
“那還不是?什麼王牌部隊啊!在咱的子彈和手榴彈下,那還不都是一樣?”
戰士們全都輕鬆地笑作了一團。
我不是要故意瞞着戰士們。38軍可以說是志願軍部隊的一支典範部隊,許多部隊的口號都是向38軍學習,甚至有許多戰士在受訓時接受的觀念都是38軍怎樣怎樣,你們又怎樣怎樣……如果我現在告訴他們,我們將要面對的這支僞9師,是剛剛挫敗過38軍的攻勢的部隊,那肯定會在很大程度上打擊他們的士氣,所以我寧願他們不知道。
對於這一點,我想李寶成、李峰和秦指導員幾個人也是贊同的。他們身爲志願軍連級幹部,李寶成甚至還是王牌部隊的連長,對於十幾天前的這場戰鬥,他們或多或少都有所耳聞。但他們也是聰明人,都知道我不說實情的原因,於是也都不明說,只是對我點了點頭表示贊成和明白。
“王牌部隊,王牌部隊又能怎麼樣?”李寶成插嘴道:“參謀長,今天你大部份時間在八號陣地上指揮戰鬥,所以沒看到埃塞俄比亞營的戰鬥力。要我說,這埃塞俄比亞營不會比任何一支王牌部隊差,其作風甚至與我們志願軍十分相似!”
“沒錯!”李峰也點頭說道:“這也是我們連會有這麼大的傷亡的原因,他們雖然沒有穿鞋,但是進攻速度卻比穿靴子的美國佬快多了,我就覺得比美七師還要難打!”
“我看啊,最厲害的還是他們跟炭頭似的那層皮!”李寶成打趣道:“那身皮啊,就跟戰場上焦土一個顏色,要是他們光着屁股上戰場,往那地上一趴,咱們誰也別想發現……”
哄的一聲,戰士們全都被李寶成這話給逗樂了。
其實就算李寶成和李峰不說,我也很清楚這一點。除了美軍和僞軍外,加入聯合國軍的其它部隊雖然人數少,但這些部隊都代表着本國的尊嚴,所以沒有一個國家不是把本國最精銳的部隊派出去的,這埃塞俄比塞營同樣也不例外。何況他們還是從長期的游擊戰中發展而來的,那種吃苦耐打的精神並不是生活條件優越的美軍可以比擬。
他們之所以在上甘嶺上討不了好,很大一部份原因是由於597.9高地易守難攻。對於597.9高地這樣的地形,從正面進攻的話,其實是不是王牌部隊沒有很大的區別!只要志願軍戰士手裡還有手榴彈和炸藥包,我就不信王牌部隊的骨頭還會比炸藥硬!
但處於我們左翼的幾個陣地就不一樣了……
想到這裡我就不由皺了皺眉頭,指着地圖上還在敵人控制下1號陣地和7號陣地說道:“敵人正面的進攻問題不是很大,重要的是左翼的敵人。他們離我們8號陣地很近,往往以1號陣地和7號陣地爲依託對我陣地發起衝鋒,對我們的威脅很大!我想,明天敵人的進攻還是會以8號陣地爲重點!”
“參謀長說的沒錯!”李寶成也點頭說道:“正面的地形過於陡峭,易守難攻,僞軍只是爲了牽制我們的火力纔不得不攻。但在左翼我軍已經沒有很大的地理優勢了!”
“最氣人的還是在8號陣地無法構築陣地!”一名在8號陣地上駐守的戰士插話道:“我們的麻袋一壘起來,兩下半就讓敵人的無後座力炮給打掉了。陣地上到處是鬆土,輕機槍都架不住,更別說重機槍了!”
“能不能……趁着天黑把這兩個陣地給摸掉?”有的戰士就這樣提議。
這個想法很誘人,志願軍一向擅長打夜戰,在夜色裡出擊幾乎就成了我們的慣例,但我還是否決了這個建議。
今時不同往日,以前我們躲藏在坑道里,可以選擇表面陣地上的任何一個陣地偷襲,敵人防得了這個就防不了那個。可是現在,這1號陣地和7號陣地擺明了就是他們第二天進攻的依託,他們又怎麼會沒有防範呢?何況現在駐守在那裡的部隊還是僞軍精銳部隊30團,說不定他們已經安排好陷阱正等着我們往裡鑽呢!
“參謀長……”正在戰士們都在爲這個問題發愁的時候,一名新兵跑上前來說道:“這1號陣地和7號陣地都在8號陣地的下面不是?我今天也看了下,這兩段坡是又陡又平,咱們可不可以弄些美國佬那圓圓的手雷啥滴……”
“那兩個陣地離咱們遠着呢!”很快就有戰士不屑的反對道:“咱手榴彈都炸不着,手雷還能炸着?”
“不是……”那小戰士被別人這麼一搶白,不由就急了,臉紅脖子粗的說道:“我是說,這甩不了那麼遠,說不準還能滾到敵人陣地上……”
“小同志,你還沒到上面打過仗吧!”秦指導員苦笑着問了聲。
“沒,沒……”這害羞的小戰士臉一下就紅到耳朵上了,結結巴巴的說道:“俺,俺……俺就送了一箱彈藥上去!”
“那上面啊……”秦指導員耐心地解釋道:“那上面全都是鬆鬆的焦土,全是被炸彈炸的。就算美國佬那手雷是圓的,往這土裡一丟也滾不了,除非是木頭!”
“哦,哦……”小戰士應了幾聲,就再沒敢說話了。
我聽着卻不由一愣,震驚着擡起頭來問秦指導員道:“啥?你剛纔說的是啥?”
秦指導員被我這舉動給嚇了一跳,半晌才疑惑的說道:“我沒說啥啊?我就說手雷在這土裡滾不動,我……”
說着還看了看其它的戰士,問了聲:“我沒說錯話吧!”
其它戰士也莫名其炒的看着我,不知道我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
“不是這句!”我沒有理會他們的眼神,繼續問着秦指導員:“你剛纔說啥能在陣地上滾來着?木頭?”
“對啊!是木頭!”秦指導抓了抓腦袋說道:“這木頭只要大根一點,就算那土很鬆,也能在陣地上跑不是?”
“參謀長,你沒受傷吧!”李寶成不由問了聲:“聽說今天你帽子都讓燃燒彈給點着了,是不是……”
“去去去!”聞言我沒好氣地罵道:“你腦袋才被燒壞了呢!對!就是木頭,明天有辦法對付1號陣地和7號陣地了!”
想着我就興奮地轉向通訊員命令道:“馬上聯繫張團長!”
“是!”通訊員應了聲,當即對着步話機呼叫了起來。
聯繫上後,我抓起步話機就對着話筒說道:“張團長,可不可以讓前來增援的部隊每兩人擡一段木頭上來?”
“木頭?”張團長還以爲是聽錯了,得到確認後,才疑惑地問道:“要木頭做什麼?如果要帶木頭,那彈藥就要少帶很多了!而且……兩個人擡一根木頭,速度也會慢很多,這會增加增援部隊的傷亡的!”
“張團長!”我回應道:“困難我知道當然會有,但是能不能成功的把木頭帶上來,有可能關係到我軍明天能不能成功守住表面陣地和減少我軍駐定部隊傷亡的問題!所以我希望增援部隊能克服一下,彈藥不能少,木頭也要帶!”
“沒問題!”張團長一聽我這麼說,當即一口應承了下來:“我給你派四個連隊上去,兩個連隊運木頭,兩個連隊帶彈藥。坑道太小裝不下四個連隊的人,運木頭的連隊到了後就馬上回來!另外……我再通知炮兵部隊掩護增援部隊,對敵人炮兵實施二十分鐘的火力壓制,讓戰士們把儘可能多的彈藥和木頭運上陣地!”
“感謝團長支持!”聽着張團長的這些話,我不由有些感動。連原因都沒問明白,就這樣無條件的支持我,並不每個團長都能做得到的。
“還說什麼感謝!”電話那頭張團長苦笑道:“應該說謝謝的是我纔對,請轉告駐守在上甘嶺上的戰士們,祖國感謝你們!人民感謝你們……”
當我掛上電話時,身旁所有的戰士們都愣愣的看着我。我知道他們爲什麼會有這樣的表現,多了兩個連隊的增援,不顧傷亡,甚至還出動了炮兵……二十分鐘的火力壓制,那得消耗多少炮彈啊!可這一切……僅僅是爲了帶上來一些木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