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猜的果然沒錯,十幾分鍾後我就坐上了返回師部的汽車上,來接我們的是師屬警衛營的人,來的是個排長。我曾經帶着七連和他們一起配合着圍殲僞軍特工隊,對他們當然不會陌生。
走出醫院大‘門’的時候我還在想着呢,這會不會是僞軍特工搞的‘花’樣,買通了守衛醫院的金連長之後,假說上級要調我們回去,隨便開了一輛汽車就把我們這些重要人物都拉了出去,然後再找一個僻靜的地方“砰砰……”幾槍就解決了。
但現在看到了隨行汽車護衛的那些戰士都是師屬警衛營裡的人,這才把心裡僅有的一點戒心放下了。
這似乎是在戰場上打仗打久落下的一個‘毛’病,動不動就會疑神疑鬼的,特別是領會到無孔不入的僞軍特工的本事後,就更是不管什麼事都多了個心眼。不過現在看來,我似乎有些神經過敏了。
“團長,團長……”
我一掀開車尾的帆布爬上車,就聽到戰士們熟悉的叫聲,還沒等我看清車廂裡的人,幾隻大手就緊緊的握在了一起。
和戰士熱情的握了手之後,就漸漸適應了車廂裡的光線,愕然發現金秋蓮和林雪也坐在車廂裡,只是她們卻裝作沒看見我,表現出十分冷淡的樣子。她有這表現很正常,金秋蓮是因爲心裡對我還有氣,林雪則是因爲擔心那所謂的“作風問題”。
身爲高幹子弟的林雪,有這方面的擔心是可以理解的。可是自從她在585.2高地上向我大膽的表白之後,這其實都是禿子頭上蝨子明擺着的。
其它的戰士則都是538團的戰士,認真再一看,這才發現全都是冷槍部隊的戰士,胡祖弟也是其中一個。
“同志們都還好吧”我問了聲。
“都好”
“只是皮‘肉’傷,沒啥大礙”
“俺就是累着了”
……
戰士們興奮地回答着。
“只是……”胡祖弟有些傷感的說道:“有很多好同志,咱們是再也見不着了”
車廂內立時就沉默了下來。
看着這幫同生共死的兄弟,我就不由想起了幾天前我們在一起時還不知道有沒有下次見面的機會,這會兒一見面,自然又是別有一番酸甜苦辣。不過更多的還是慶幸和懷念。慶幸的是自己走下戰場還能活着,懷念的是那些在戰場上永遠也走不回來的戰友……
不知是誰帶的頭,在車廂裡哼起了我教會他們唱的那首《軍營綠‘花’》。當那一段段歌詞在戰士們粗獷而哽咽的喉頭間迸出來的時候,戰士們全都情不自禁地跟着唱了起來。
“寒風飄飄落葉
軍隊是一朵綠‘花’
親愛的戰友你不要想家
不要想媽媽
……
媽媽你不要牽掛
孩兒我已經長大
站崗值勤是保衛國家呀
風吹雨打都不怕
……”
我也不知不覺的跟着戰士們唱着,唱了一遍又一遍渾然不知疲倦。最後終於停下來時,才發覺自己已是滿臉的淚水,林雪就更是泣不成聲,也顧不上面子趴在膝蓋上“嗚嗚”地哭着……
汽車就這樣在戰士們的沉重的歌聲和對戰友的思念中緩緩向前開着,在之後的幾個小時裡,誰都沒有睡着也沒有人再吭聲。
戰士們的心情我可以理解,我也是他們中的一員,甚至還可以說我比他們的體會更深、更痛三千多名戰士啊,全都是一等一的好兵,只打了這麼一仗就幾乎可以說是全軍覆沒了。更重要的還是他們都是我們生死與共的兄弟,前天還在一起說笑,還在一起談天,可是今天……卻是‘陰’陽兩界了。
戰績是有的,榮譽也是有的,可我卻覺得,所有的這一切都換不來戰士們的生命,都換不來他們那一張張笑臉……
“吱”的一聲,汽車在黑暗中停了下來。長期養成的習慣讓我們不假思索的就掀開了帆布跳下了汽車。
第一眼看到的就是龐師長帶着180師的幹部在等着我們,這其中包括各團團長和師部裡的參謀。不過讓我奇怪的是,他們竟然在汽車外像一陣衛兵一樣排成了整齊的一列。再加上志願軍幹部的軍裝和戰士的軍裝沒什麼兩樣,如果我不認識他們的話,肯定會以爲他們就是一隊警衛員。
“敬禮”冷不防的,在我們還沒有做好思想準備的時候,卻看到龐師長一干人朝我們‘挺’身行了個標準的軍禮,接着周圍所有的戰士也都紛紛舉起了手。
看到這場面戰士們頓時就傻了,包括我在內腦袋嗡的一下就短路了幾秒鐘,反應過來後也趕忙‘挺’身朝龐師長他們回了個軍禮。
山風吹過的,是戰士一個個‘挺’拔的軍姿;明月照亮的,是軍人之間的無需明說的敬意。所有的戰士就在互相敬着禮,雖然什麼話也沒說,卻都知道對方想要說的是什麼,想表達的是意思。
“崔團長”過了好一會兒,龐師長才緩緩鬆馳下來,走到我的面前握住我的手說道:“什麼話都別說了,你們538團的組建就包在我的身上你放心,上級也會全力支持我們,我們絕不會讓你們這樣一個英雄團就這樣下去的,從今往後不管有什麼裝備什麼物質都優先配給你們團”
“謝謝師長”我感動的點了點頭。
有了龐師長的這句話,我就知道538團還會繼續將我們的戰史和戰士們的事蹟傳承下去了。
每一支部隊都有屬於自己的戰史,戰史就是一支部隊的靈魂,差不多就相當於一個民族的文化傳承。一旦哪支部隊在戰場上遭受重創而被取消了編制,從某些方面說也就成爲了歷史。而我們現在顯然不用擔心這個,今後加入538團的兵,可以十分自豪的舉起手來告訴別人:咱們團在抗美援朝的戰場上打過哪些哪些仗,立過哪些哪些功,涌現了哪些哪些英雄……
這,就是一支部隊的榮譽,也往往正是這種榮譽,在不斷的‘激’勵着往後加入538團的兵向他們的前輩看齊,向他們的先烈學習。
這也就是爲什麼,一支擅長攻堅的部隊總是擅長攻堅,一支擁有排雷英雄史的軍隊也總是不斷的涌現出排雷英雄的原因。即使這些部隊都過了幾十年之久,所有的老兵都換成了新兵也還是這樣。
龐師長沉默了一會兒,最終還是咬了咬牙對我說道:“到我的指揮部來,我有話對你說”
“是”我應了聲就跟在龐師長身後,這時我才發現自己身處在一個小村莊。到處都是修茸過的木房,有的還是新蓋的。
從遠處傳來的幾聲炮聲來判斷,這裡離前線至少有幾十公里。想來也是180師經過這一場大戰後傷亡慘重,已被調到後方來休整了。
既然已經被調到後方休整,那還會有什麼任務呢?看着龐師長剛纔的那副表現,很明顯又是有重要的任務要‘交’給我了
想着我不由皺了皺眉頭,實在想不明白在這時候還會有什麼仗要打難道說歷史真的因爲我的到來而有所改變了?
跟着龐師長來到了指揮部,其實也就是一間十幾平米的小木房,裡頭自然少不了電話和電臺,但讓我有些意外的卻是一個人都沒有,除了我和龐師長外其餘的人全都被警衛員隔離在外頭了。於是我心裡就更加困‘惑’起來,看來龐師長‘交’給我的這個任務不只是重要,而且還屬於高度機密,否則的話,也不至於連自己人都要防
“崔團長”龐師長點燃了一支菸,帶着些歉意跟我說道:“本來你剛從戰場上下來,而且還打得這麼慘,我應該讓你好好休息幾天,可是……”
“師長,您就下命令吧”我回答道:“**軍人嘛哪一天還不是在槍口下過日子的。何況我又不缺胳膊少‘腿’的,只要這戰還在打,我們都不能歇着”
其實,我還真有些不想打了。我記得史上的停戰談判是在二十七號早晨十點整簽定的,然後在當天晚上十點整執行,於是整條戰線全面停火朝鮮戰爭也跟着結束。現在已經是二十一號,離戰爭結束不過五、六天,我只要撐過這幾天就可以再也不用擔驚受怕了不是?誰在打了這麼多仗之後還願意再去送死啊誰從那屍山血海裡爬出來會不怕啊?我完全可以功成身退輕鬆的回國當英雄不是?
但我卻知道這一切都是不可能的,如果一個任務會秘密到連自己師部的人都要隔離的話,那任誰都知道這不是一個普通的任務。如果我拒絕的話,那也許我也會因爲知道這個任務的一點點風聲而被……
唉下面的事我不敢想,總之我不想再進政審處。既然死活都要執行這個任務,那麼何不二脆點答應下來,何況我也很想知道這個秘密的任務是什麼
“嗯”龐師長拍了拍我的肩膀,滿意地點了點頭。隨即靠近我跟前,壓低了聲音說道:“先告訴你一個好消息,金城戰役之後,李承晚集團已經被我們打得沒了脾氣,失去了幾個主力師的僞軍,就像是沒了牙齒、沒有爪子的老虎再也兇不起來了。隔天他們就同意在停戰協定上簽字,簽字時間就定在二十七號,離現在還有六天”
“哦,太好了”我裝作剛知道這個消息的樣子狠狠地揮了一下拳頭:“終於把這些狗日的給打趴下了,這麼說戰爭很快就要結束了?”
“嗯”龐師長點了點頭,接着又搖了搖頭,說了聲:“能不能順利結束,這就要看你了……”
“看我?”我被龐師長說得莫名其妙,這停戰簽字關我什麼事……難道說還要讓我去簽字不成?
龐師長看了看左右,神秘兮兮的靠近我耳邊說了幾個字:“老總要去簽字,有危險”
聽着龐師長的話我立時就明白了,怪不得這任務會這麼神秘,原來是有關老總去簽字的行程……
“李承晚集團雖然表面答應了簽字,其實還抱着一線希望”龐師長繼續說道:“那就是刺殺行動,一旦讓他們得手,破壞了停戰協定的簽字,其後果將不堪設想。”
龐師長雖沒有多說,但我心裡還是明白的。如果真的讓僞軍得手,他們不但成功破壞了簽字,還會‘激’怒整個志願軍隊伍。到時,盛怒之下的志願軍戰士們再次大打出手,停戰也成爲一件不可能的事。
可是……李承晚就不怕被我們連根拔起嗎?
想了想,我很快就明白了,李承晚這是在下一着險棋。因爲他知道,美國是無論如何也不會這麼眼睜睜的看着南朝鮮這塊戰略要地全部落到金日成手中的。到僞軍被我們打得滿地找牙時,美軍最終還是會爲了自身的利益而再次出手,接着跟在美軍身後的還有聯合國軍。李承晚是想用這招毒計,把所有人再次綁上他統一朝鮮的戰車,讓志願軍和聯合國軍再次在戰場上打得難分難解、屍橫遍野……
爲了一己之‘私’而不惜重新挑起戰火,讓各國的戰士爲了他的‘欲’望而付出慘重的代價,這傢伙還有良心嗎?不過似乎國與國之前的關係本來就不能用良心來說的,它們之間只有利益,赤luo‘裸’的利益。
“從我們潛伏在僞軍內部的同志送來的情報來看,僞軍已經開始這方面的行動”龐師長擔憂着說道:“可是我們能知道的只有這些,至於敵人動手的時間、地點、行動代號等完全一無所知。上級十分重視這件事情,派出大量的偵察部隊四處搜查,甚至動用了所有可以動用的情報人員蒐集情報,爲此還暴‘露’了超過總數四分之一的情報人員,但還是沒有任何線索。於是上級領導就想到了你……”
“師長”聞言我有些爲難的回答道:“可是……我也只會打仗,不會蒐集情報”
“不是要你搜集情報”龐師長搖了搖頭繼續說道:“現在離簽字時間只有五、六天,派你打入僞軍內部蒐集情報也已經太遲了。你在對付僞軍特工方面有過幾次很好的表現,對付他們很有經驗,所以上級是讓你和你的部隊配合警衛連保護彭總的安全”
聽着龐師長的這些話,我是徹底明白了,原來是要讓我擔任老總的警戒任務負責他的安全。
要說這個任務,不管是爲了國家、爲了結束戰爭,還是爲了個人的感情,我都應該不憒餘力的做好但很快又皺起了眉頭,我們知道的情報太少了,僞軍特務有可能埋伏在老總前往開城的任何地點、任何時間發起突襲,我們怎麼才能保證老總的安全呢?
“怎麼樣?有沒有信心完成任務?”龐師長問了聲。
“有”我想也不想的就回答着。
這一問一答,在志願軍部隊裡早就成爲了一種形式,沒有會回答“沒有”的,就算真有困難,也會在大聲回答了“有”之後再提出來。
就像我現在這樣,我爲難搔了搔腦袋,遲疑着說道:“師長,給的信息太少了,我連老總在哪、從哪裡出發要走哪條路線都不知道,到時怎麼保護老總的安全啊?”
“這些你不需要知道”龐師長回答道:“這些我也不知道上級自有安排,你和你的冷槍部隊要時刻做好準備,保持最好的狀態隨時準備出發”
“是”我無奈的應了聲。
我的‘性’格是,不管做什麼事都喜歡事先了解清楚,機會總是留給有準備的人嘛所以我不喜歡這種執行任務的方式,雖說這種方式也許是有必要的。因爲老總走的路線如果能讓龐師長或是我這個團長知道,這本身似乎就意味着不安全。
“還有”龐師長最後再‘交’待了一聲:“這件事只有你一個人知道,其它所有的人,包括你手下的兵都不能說一個字”
“是”我再次應了聲。
毫無疑問,這又是一個我不喜歡的方式,心裡懷着個這麼大的秘密卻什麼也不能說,如果可以的話,我寧願龐師長直到最後一刻纔跟我說出真相。
跟着警衛員回到一間平房的時候,冷槍部隊的戰士們早已裹在被窩裡了,除了林雪和金秋蓮兩名‘女’戰士睡在另一間小屋外,其餘的二十一名神槍手全在這裡。他們一看到我回來,全都一咕碌從‘牀’上翻身坐起,七嘴八舌的問道:“團長,是不是有任務了?”
“團長什麼時候出發?”
……
“全都給我睡覺”我冷冷的回答道:“搞什麼名堂,什麼任務任務的纔剛從戰場回來能有什麼任務?馬上睡覺,明早開始訓練”
“是”戰士們應了聲,也不敢多問,再次鑽回被窩裡去。
我找到自己的‘牀’位躺下,‘摸’了‘摸’被子似乎還是嶄新的,‘牀’頭還放着兩套新軍裝。這些照想都是龐師長特意安排的吧雖說是小事,但也是他的一片心意。
只是……我能不能勝任這個任務呢?我不是對自己沒信心,而是這個任務存在了太多的不確定因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