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氣中瀰漫着叢林燃燒時嗆人的煙味,兩天以來,整個同登都變成了煙和火的世界。如果在白天走出防炮洞朝遠處放眼一望,外面原本鬱鬱蔥蔥的叢林,這時要麼變成了烏漆麻黑的像只醜烏鴉一樣,要麼就是燒着火冒着黑煙。
部隊沒有忙着繼續前進,事實上沒有剿清越軍特工我們也無法前進。
這也許就是一隻現代化部隊和裝備弱後的部隊之間的區別吧在抗美援朝時,我們哪裡會管什麼後勤補給線有沒有受到威脅,幾個軍的人背上一星期的乾糧和幾十發子彈光着腳就上路了。而且大多幹的都是穿插到敵人後方的活。
可是現在,隨着裝備越來越先進,比如說坦克啊、大炮啊、汽車啊等等……這些玩意要麼就是要用柴油、汽油,要麼就是要有大量的炮彈跟進,還有數十萬大軍的彈藥和補給啦等等,這些都會成爲部隊一個軟肋。
所以說無論任何事都有它的兩面性,這句話還真是有道理的。當年志願軍裝備簡陋的時候,看起來是個缺點,但其實卻在很大程度上增強了我軍的機動性和靈活性。而現在我軍裝備提升到一個新的高度的時候,卻又時時受到補給的制肘整個部隊都變得笨重起來。
正如抗美援朝時期的美軍一樣,他們也是絕不會讓自己補給線暴露在敵人的面前,今天的我們也不會犯這個錯誤。
也正是因爲這樣,所以我們才停下了進攻的腳步,暫時在同登、高平等地清理殘餘的越軍特工。
相對於攻營拔寨來說,清剿任務無論是在戰鬥強度上還是傷亡上,都要好得多。但我們執行這個任務的時候卻也並不清鬆。主要是這些危險都是未知的,越軍在叢林中佈下了大量的地雷和埋伏。
地雷主要有兩種,一種是壓發雷,只要受到一定壓力,它就爆炸。雖說有探雷器,但越軍擁有大量的蘇式木殼雷,有了吳班長的那個教訓之後,誰都不敢過於相信探雷器。
另一種更厲害的是絆發雷,就是用頭髮絲粗細的銅、鐵絲將地雷單個或串聯起來掛在樹枝上、草叢裡或人行小道兩側。只要有人絆住鐵絲,馬上就會引起連鎖爆炸。這種地雷一般體積不大,最大的像饅頭,一般都像核桃、李子,顏色爲草綠,和山裡的野果子一模一樣,根本就分不清。
對付絆發雷咱們就別說有探雷器了,連摘個果子或是拉個屎都得小心翼翼的看個清楚……那萬一屁股底下就有一枚絆發雷,一坨屎下去它就“轟”的一聲……
所以傷亡還是有的,兩天下來,就有五名戰士在搜山的時候被地雷給炸斷了腿。兩名戰士被掛在頭頂上的絆發雷給炸到腦袋當場犧牲。還有一名叫陳代順的戰士,他的犧牲給我們全連的人都留下了特別深的印像。
那是在搜索四號、五號高地之間的一個村莊的時候,家鄉人帶着一個排的人交替掩護着朝那十幾間竹房靠近。我和李水波則在後方分成兩個方向用SVD狙擊步槍掩護家鄉人前進。
“第一組,拐角前方五米處有一個制高點,機槍手火力掩護”
“第二組,前方地形開闊,容易遭到敵人襲擊,放慢速度”
我和李水波一邊注意着村莊裡的動靜,一邊將村莊的各種有利或是不利的地形報告給執行任務的三排,並引導着他們前進。三排的戰士也實時的根據着我們的命令不斷地調整隊形和火力配置。
這就是協同,同時也是狙擊手靈敏的觀察力的另一個作用。
在我們的引導下,三排的三十幾名戰士就像是一個人似的時快時慢的朝村莊逼近。
“等等”這時李水波突然報告道:“八點鐘方向的竹樓有人”
“各部隊停止前進”我馬上命令道:“做好戰鬥準備,叫裡面的人出來投降”
“是”戰士們應了聲,各自找到有利的地形對着村莊的竹樓架起了機槍、衝鋒槍和無後座力炮……
這就是得到上級清剿文件後的區別。這要是在以前,在“三大紀律,八項注意”的約束下,在“愛護越南的一草一木,不打罵傷害越南人民甚於自己人民”的方針政策下,咱們敢這樣一出現可疑目標就動槍動炮嗎?那不被送上軍事法庭、不被打成有意破壞我軍形像的反革命纔怪了
但是現在我們就有了底氣了,這竹樓能算個啥?能擋得住子彈、炮彈不?
胡少文舉起了上級配給我們的高音喇叭,用越南語衝着那竹樓高聲喊道:“裡面的同志放下武器出來,再不出來我們就開槍了”
“裡面的同志出來……”
按照常規是,連喊三遍再等上幾分鐘,如果還沒人出來、沒人吭聲,那沒說的,一片子彈、炮彈砸過去就是
但是才喊到第二聲的時候,竹樓的兩扇窗戶就猛地一開,兩名“百姓”舉着AK47“噠噠噠……”的就朝外打着槍。
“砰砰……”的兩聲槍響,我和李水波幾乎同時擊發,那兩個百姓往後一倒就不見了身影。
而這時三排的戰士們也不客氣,隨着家鄉人的一聲令下,戰士們手中的武器就響成了一片。子彈一排排的傾瀉而出打得竹樓“啪啪”直響,竹屑和碎片就像剛炸開的爆米花一樣到處亂跳。接着又是幾聲炮響,無後座力炮徹底的將面前的那些竹樓轟成了粉末。
其實那些越軍特工也很清楚,他們的抵抗根本就起不了什麼作用,但最終還是選擇了這條路。
“第一組,上去偵察下”
在我的命令下,家鄉人很快就帶着一隊人上去了。這時的偵察大多都是想確定下還有沒有活口,或者是還有沒有其它越軍隱藏。
對講機那頭很快就傳來了家鄉人的聲音:“沒有活口,一共八個人,五個男的三個女的,大慨是因爲在山裡頭餓慌了,到村裡頭找東西吃”
隔了一陣,又聽到家鄉人在對講機裡頭罵道:“他娘滴這些越鬼子吃的都是咱們中國的糧食”
“那還不是全是中國製造”
“還有這些武器也是”
“吃咱們的糧食,用咱們的武器來打咱們他媽的盡養着一羣白眼狼”
……
戰士們的一句句罵聲從對講機裡傳來,很快就引起了其它戰士的一片罵聲。對於這點我在現代也略有所聞,在越軍與日本人、法國人、美國人作鬥爭的時候,我們中國一直都是全力支持越南的。這數十年來中國從未中斷過對越南的支援,甚至有許多武器在我國還沒有裝備就先支援越軍,全國人民勒緊了褲帶也要給越南送去一袋袋的大米白麪。這段期間越南也一支將中國當作是“同志加兄弟”的關係,但是轉眼間爲了抱蘇聯的大腿就翻臉不認人了……
戰士們個個都義憤填膺,可是我卻覺得這沒什麼大驚小怪的。因爲我覺得國與國之間本來就沒什麼道義或是應該怎樣怎樣的這種說法,歸根結底都是兩個字“利益”。
所以越南基於利益出發這麼做也沒什麼問題,只不過戰勝美國的勝利衝昏了他們的頭腦,使他們以爲自己已經是世界第三軍事強國,而我國卻因爲十年內亂剛剛結束部隊遍體鱗傷。再加上又有蘇聯的支持,於是越南幾乎是肯定中國不敢南北兩線開戰,也就肯定不會對他們動手……
就因爲確信中國不會“動手”,所以越南纔敢這麼囂張的在邊境挑畔,也正是因爲考慮到這點,他們纔敢置中越邊境不顧而派出幾十萬精銳部隊放手進攻柬埔寨……否則的話,他一個打了幾十年戰的窮國吃飽了沒事幹剛剛結束戰爭,就跟身邊的一個大國挑起戰爭幹嘛?
但實在是越南想錯了,他們實在是沒想到中國面對蘇聯陳兵北線還敢對他們動手。他們也知道瘦死的駱駝比馬大的道理,這下只怕是把越南領導人的腸子都給悔青了,如果他們知道這仗一打就打十年,不但將越南的經濟拖垮、拖死,還間接的幫助了中國經濟的騰飛促進了中**隊的改革並壯大,那他們就是剖腹自殺都不足以謝罪了。
現在事已至此,越南領導人也只得打腫臉龐充胖子,沿着這條錯誤的外交路線繼續走下去。什麼全民皆兵啊,什麼向聯合國提出抗議啊……全都是自作自受。話說這傢伙前腳剛剛侵略到柬埔寨,這兵還沒撤出來,轉過身就在抗議中國對越南的侵略了……
所以我覺得,這根本就沒什麼好氣憤的嘛塞翁失馬,焉知非福,眼前這點糧食和武器裝備,跟整個國家的經濟和軍隊比起來,又能算得了什麼?
戰士們在竹樓裡罵了一陣子,最後爲了不讓這些東西再被越軍特工利用,讓防火兵上去一把火就燒了個乾淨。
就在他們完成任務走回來的時候,意外卻發生了。
只聽轟的一聲,一名戰士炸響了地雷被高高的拋起,當它落回地面時右腳已經不見了蹤影。這要是別的戰士,只怕就是發出大聲的慘叫了。但是他卻沒有,他嘴裡卻朝戰士們大聲喊着:“別過來別過來……我下面還壓着一枚地雷”
我不由愣住了,戰士們也不由愣住了。
讓我們發愣的有兩件事,第一件就是戰士們都無法想像,這名戰士怎麼能在被炸斷了一條腿後還能這麼鎮靜,他不但能敏銳的感覺到身下還有一枚地雷,還能及時的阻止其它戰士向他靠近
第二件……就是他身下還壓着一枚地雷……讓他壓着,那怎麼排雷?團裡分配下來的幾個工兵上來的時候,對此也是束手無策。
有人提議先給這名戰士包紮一下,但很快就讓工兵給阻止了,理由是他身上壓着一顆地雷,只要輕輕的一點動靜都會爆炸
對於這種狀況,所有的人都束手無策,就連我也是一樣。最後只能眼睜睜地看着這名戰士的鮮血從斷腿處向噴泉一樣流淌,看着這名戰士的臉色越來越蒼白,看着他越來越虛弱,最後在陽光下翻了翻白眼,就再也沒有起來了。
後來我才知道,他的名字叫陳代順,是一名來自瀋陽的城市兵。這改變了一些我對城市兵一直都存在不好印像的思想。
經過三天的清剿,我們來來回回的在這五個高地裡像梳子一樣梳了幾遍,最後終於將這片區域的越軍特工都清剿得差不多了。當然,我們不敢保證一個越軍特工都沒有,就算老鼠也有可能從別的區域跑到我們的包乾區不是?
不過可以肯定的一點是,我們負責的這片區域再也找不出一個可以藏身的洞,再也找不出一粒沒燒焦的米了。
因爲我們連隊比其它部隊更早完成任務,所以這讓我們連隊在隨後的日子裡都清閒了很多,有事沒事就放一個排再到高地上來回走幾圈。當然,因爲擔心還會有地雷,所以還是帶着探雷器上去的。
這天傍晚,嗆人的煙味終於減弱了幾分,斜陽透過同登上空的層層黑煙照射到我們所在的防炮洞,在洞口留下了一抹淡淡的紅色。
戰士們還像往常一樣,提着探雷器在高地上走了一圈,排了幾枚地雷後就回到了駐地。指導員習慣性地掏出了筆記本,背對着陽光在膝蓋上寫着什麼;李水波蹲在洞邊用一塊乾淨的手絹擦拭着心愛的狙擊步槍,時不時還擺上射擊姿勢瞄上幾分鐘;副連長掏出一包紅梅牌香菸與楊松堅分着抽;而阿爾子日和順子,則時不時的用望遠鏡朝附近的一條小河裡這望望那瞧瞧的……
自從那次我們在河裡發現了一羣洗澡的越南女人後,這兩個傢伙就落下了這個毛病,一得空就向我借去瞭望遠鏡,說是要觀察敵情替我們站崗放哨,可誰都知道他們是想找些什麼
但讓他們遺憾的是,最近這幾天咱們部隊清剿清得狠了,就別說是越軍特工,連那些真正的老百姓也對我們退避三舍。所以我們駐地附近的那河裡,別說有越南女人洗澡,就是連只母牛都沒有。
“連長”在河面上搜索不到什麼,順子就有些無趣的湊了上來說道:“你說這是哪支部隊負責清剿這條河的?要不咱們去跟團長說說,反正現在咱們已經完成任務了,就跟着他們一塊搜吧”
“我說順子”副連長聽着這話笑得一口氣緩不過來,被煙嗆得一陣猛咳,好半天才打趣道:“照我說,你這心裡不是想幫着清剿,是還想着光屁股的越南女人吧”
哄的一聲,戰士們全都不由笑了起來。
順子嫩臉一紅,往洞壁一靠,嘴裡嘀嘀咕咕的說道:“想就想唄,你們不想?只怕比我想的還慌呢”
順子這話又引起了戰士們的一片笑聲。
“怎麼?”我笑着問了聲:“上回的那次教訓還沒吃夠?還想再來一回?”
“那也不是每個越南女人都是特工的不是?”順子回答道。
“我看哪”副連長接着說道:“順子這叫牡丹花下死,那個啥來着?”
副連長就這毛病,什麼成語一向就是隻記得住一半。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謝指導員頭也不擡就接了下半句。
“對對,就是這句”副連長哈哈大笑:“我看咱們的順子可就是等着這一天了”
“去去去……誰想死了?”順子不滿的迴應道:“我還等着回家抱媳婦呢”
看着戰士們這樣肆無忌憚的開着玩笑,我也不由覺得好笑。這要是在抗美援朝的年代,如果有誰敢說着這樣的黃色笑話,那不用說,很快就會讓人給歸結爲“作風問題”。可是現在的戰士們,卻可以輕鬆的說笑,甚至指導員還坐在一旁理也不理。而且我相信,如果換作一個指導員的話,還很有可能會參與到這個玩笑中來。
我不知道該怎麼定義這兩個時代的兵,但毫無疑問他們都有可愛的一面。以前的兵單純,積極。而現在的兵,則多了一份真實,敢於表達自己內心的想法。
“報告”這時一名通訊兵跑到我面前來敬了個禮說道:“崔連長,團長讓你到團部去一趟”
“唔”聞言我不由愣了下,又有任務了?可是再過半個多小時都要天黑了,還能有什麼任務啊?搜越鬼子也不會在晚上去搜的不是?
帶着疑惑與副連長一起來到了團部,趙團長緊張兮兮的把我拉到了地圖前,用鉛筆在一段小河上畫了一圈說道:“馬上帶着你的部隊,包圍這個地方”
“包圍這段小河?有敵人?”聞言我不由疑惑的問了聲。
“什麼話都別多問,你只管完成任務就成”黃政委接嘴道:“一定要注意,你們的任務只是包圍誰也不能進入這個包圍圈,包括你們自己也一樣
“是”我和副連長應了聲,互相望了一眼,沒想到還真讓順子如願以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