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無論如何,這個酒會我還是來了。
綠茵茵的草地看上去像一塊暗灰色的琥珀。
我看見幾個新招進來的女孩子嘻嘻哈哈的圍攏在一起談天說地,現在的她們初涉職場,從天涯海北的地方聚集到了一起。此刻的她們已經經過一個月的上崗前培訓。這場晚會之後她們就將正式的踏上了各自的工作崗位。
那一刻我想不到還會在此地遇見童翹,因爲按照我當時的心情,我一點也不想再看見她,我恨她,是的,我恨她。這個莽撞、無厘頭、無理取鬧的女孩讓我煩惱、讓我窩火。她做事從來不爲別人着想,至少在我看來是這樣的!她只顧及她自己,不考慮別人的死活,也正因此她害死了疼愛她的姐姐童曼——我第一個真心愛上的女人;更不可饒恕的是,也因此在那場衝突中害死了我還未來得及相認的父親——我苦苦尋覓二十多年的至親。我對她恨之入骨。
所以,我對她敬而遠之。希望一輩子不要再相見,然後,命運的齒輪發生着詭異的旋轉,於是那天晚上我們又見面了。
“幕總,你看那些女孩子。”阿信在我身邊坐下來,我們坐在管理層席位上,不遠處的男孩女孩們在玩着各種各樣的遊戲,我還是很開心看見她們活躍輕鬆的樣子的,這讓我抑鬱的心情得到了很好的舒緩。
他們不杳世事、無憂無慮,一個一個長着張狂而不自知的青春面孔。當然,我也不老,才二十多歲,可是我的心比他們要累,也比他們多了一些不該屬於我這個年齡的滄桑。大悲大喜,總是能讓人瞬間成長的,也極容易讓人冰封自己的心,甚至,發生病態的扭曲,而這一切都不是主觀能簡單控制的。環境的因勢利導、身邊朋友的耳濡目染,都能催化這種消極情愫在不知不覺中生根發芽。
“是啊,她們很不錯。”我故作輕鬆的迴應阿信,這些時候真是難爲他了,他能來幫我我很感激的,因爲我對他了解,除了在男女關係上混亂了一些了,其它方面他的人品不錯的。
“不過我看你悶悶不樂。”
我苦笑一聲,然後說:“你們玩吧,我先回去了。”
“幕總!”阿信急急的叫喚住我,其實我很不喜歡他這樣生疏的稱呼我,特別是一開始我接管爸爸的酒店的時候,一天到晚被人用“幕總”、“老闆”叫喚讓我渾身
不自在,但是媽媽告訴我:你要適應,這個身份本來就屬於你的,雖然,它來的有一些突然。但是在無人的時候我還是囑咐阿信直接叫我慕豐,這樣聽來要親切得多。
“怎麼了?還有事嗎?”
“你最近一段時間公司的員工會議都沒有參加,這次是不是說兩句話……”阿信用懇求的眼光望着我。
我想了想,於是頗有些無奈點頭:“好吧。”
演講辭不過百來個字,事先阿信已經讓文秘寫好,我站在臺上不過片刻就念完。下來的時候,我突然心裡涌動着一股想糜爛、宿醉的衝動。
“陪我喝兩杯。”
“好咧。”阿信回答得比兔子跑起來還快。他大約也不明白我的情緒爲什麼轉變這麼快吧。
我握着高腳杯,硃紅色的葡萄酒在燈光下亮得像一捧璀璨的瑪瑙。它顏色均勻,輕輕搖動酒杯,即在透明的玻璃內壁上劃下一圈又一圈淡淡的紅色的酒暈。輕輕籲出一口氣,我擡頭望着黑漆漆的天空,不禁感慨萬千,剛纔還皎潔的月亮,這一會兒,月亮竟然鑽進了厚厚的雲層。看來,世間善變的不只是人心,萬事萬物都逃脫不了反覆無常的法則。
走到草坪上,看見我過來,周圍有幾個女員工想上來搭訕又不好意思,扭扭捏捏的樣子。就在這時候,一個看起來怪有些眼熟的背影在我眼下不遠處坐着,大聲的說笑。這是一大夥女孩子圍成的圈子,足有十幾人。
在圈子的中央阿美正在熱情的跳舞,阿美是少數民族的女孩子,生性大膽潑辣,性格非常開朗。她自顧自的轉着圈子,白色裙子的下襬掀起來像一朵盛開的牡丹花。
“真好看,阿美姐,厲害厲害啊。”
“幕總……幕總……”我走上前,幾個懂事的女員工殷勤的紅着臉蛋跟我打招呼,她們的小臉蛋粉撲撲的,不過我彼時覺得也可能是因爲喝了酒的緣故吧。
背對着我的女孩幽幽的轉身,她怔怔的看着我,一言不發,但是我握着酒杯的手卻微微的顫抖起來,這個女孩子不是別人,居然是童翹。
她怎麼出現在這裡?
她還有臉來見我!
我驚詫到了極點!
我呆呆的望着她,忘記了前面還在跳舞的阿美。忘記了身邊對我怪異的行爲百思不得其解的女員工,忘記
了我是多麼的討厭她,恨她,甚至想將她扒皮拆骨,大卸八塊。所以,我也忘記了時間,直勾勾的盯着她,甚至搓着牙花子,上下牙牀因爲咬合得過緊,簡直能發出咯咯咯的微微細響。世人形容憤懣的人咬牙切齒也莫過於此了。
“您……您好……”童翹溫柔的道。
後來我知道了,自從遊艇上那件事發生後,童翹刺激過大,一氣跳河。在跳河的時候又不小心把腦袋撞在船舷上,造成了輕微的腦震盪,不過這不是最慘的,因爲腦部有淤血,她得了暫時性的失憶,特別是和我在一起的那幾天,她忘得一乾二淨。據說醫生解釋道:這是病人的一種自我保護意識,回憶強烈刺激的往事對大腦供血的要求更多,所以,腦部受傷的人很有可能會暫時性的遺忘自己不願意回憶的人和事。這種臨牀表現在醫學上被定義爲“局部記憶睡眠”。
所以當時她已經不認識我,而是出於禮貌性的對眼前以怪異眼神打量她的男人說“您好。”
但當時的我是不知道的,我在這聲突如其來的“您好”問候中驚慌失措,我想發火,吼一吼——你還有臉說好,你怎麼這麼陰魂不散,你滾吧!
不過我沒有說出口,我把這當成了她對我的挑恤。
於是當時我在目不轉睛的盯了她看完兩分鐘之後,或許還要久,然後努力抑制臉部肌肉的抽搐,皮笑肉不笑的一字字輕聲道:“很高興見到你。”
我想我當時的樣子一定是很嚇人的,如果燈光足夠亮得話。可惜光線很昏暗,夜幕把人的內心表現無聲無息的遮蓋了。
當時的知情人也不多,阿美也許算一個,她走上前挽住童翹的手臂,衝我溫柔的點點頭。不知在寬慰我還是在安撫童翹。至於其他的人,包括跟在我身後的阿信,這些人通通都誤會了,他們把我和童翹的仇人相見誤讀成了一場王子和灰姑娘的曖昧邂逅,當然,在他們的臆想中那是還要加上“浪漫”兩個字的。這一切是多麼的不可思議,命運的齒輪就這樣讓童翹重新轉進了我的生活。
我僞裝的儒雅的問候被失憶的童翹現場接收後,她呵呵一笑:“謝謝。”
她真是一個恬不知恥的女人啊,當時的我很不適應她的這種若無其事,於是爲掩飾自己的錯愕趕緊仰起脖子將手裡握住的紅酒一飲而盡,然後闊步走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