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回 樂酒會(下)

第四十八回 截貨船獨佔杭湖絲錦 樂酒會唱和柳卿詞令(下)

盧嘉瑞剛想安靜一下,這時寇偉進來稟報,說門外一個自稱黃連的求見。

“來得正好!”盧嘉瑞心裡想道,“不好好再教訓教訓你一下,也不看看是誰家的買賣,老來搗亂!”

“領他進來!”盧嘉瑞說道。

“哎呀,黃掌櫃,久不謀面,今日是哪陣風把您吹來了?”待黃連進到客廳,盧嘉瑞迎上來作揖道。

“盧掌櫃,我是無事不登三寶殿,今日是特來討教的!”黃連還是快人快語。

“噢,黃掌櫃有什麼指教儘管道來,至於討教,在下可就不敢當了!”盧嘉瑞說道。

“你還客氣?我就看不出來你有什麼不敢的呢!”黃連鼓氣說道。

“此話怎講?黃掌櫃,您請坐!寇偉,到後邊去叫曲兒上茶來!黃掌櫃有話慢慢說嘛!”盧嘉瑞繼續平淡說道。

“我問你,爲何派人到碼頭把我家的貨船搶卸了?”黃連一邊落座,一邊怒問道。

“您的貨船?您的什麼貨船?要是您的貨船,我盧嘉瑞怎麼搶卸得了呢?您的人不會好好的守着嗎?況且光天化日,王法昭昭,誰人膽敢大庭廣衆之下搶東西呢?”盧嘉瑞反問說道。

“別裝蒜了,我的一船絲綢、錦緞和染布,杭州販運過來的,就是被你‘瑞依’的人搶卸運走的!”黃連依然憤憤地說道。

“既然是販運給您的,您應該找販運的客商要貨去,如何找到我這裡來了?”盧嘉瑞不軟不硬地說道。

這時,曲兒端茶上來,盧嘉瑞勸茶道:

“黃掌櫃,請用茶,有什麼事都可以商量,不要使氣,這對您我都沒有什麼好處。不要忘了,咱們同在這不大的聊城縣城,早晚街上都會碰面,更別說在做買賣時會有交道了。”盧嘉瑞說道,“上次事情過去,我不是照樣還給黃掌櫃借貸銀子嗎?咱們做買賣的,只爲賺錢,並不爲爭氣!”

一說到上次賴賬的事情,黃掌櫃心裡當然一陣不爽,正如一個老舊的傷疤被人戳了一下。黃連知道盧嘉瑞說出來也是隱隱提醒他不要忘了他盧嘉瑞手段之厲害,凡事悠着點,否則也會吃不了兜着走,非但佔不到便宜,還要破財丟人。

“可是姚安順這船貨明明是送給我‘富麗’的,盧掌櫃爲何要搶了去?你家‘瑞依’沒貨了嗎?”黃連說道,“就算你們沒貨了,也當叫他從新給你們發運,不該搶我‘富麗’的貨嘛!”

“好,既然黃掌櫃說明白,那就也聽我盧某說幾句。”盧嘉瑞說道,“您知道這姚安順,原來就是在聊城開安順藥鋪的掌櫃,前些年‘安順’開不下去,關張了,藥材和鋪子都是我接手,他才能順利清盤迴杭州去,記得他回去當時我還贈送了五兩銀子路費給他。他回杭州開綢布莊就是我給他出的主意,我讓他販運杭州絲綢與湖州錦緞、染布來聊城,我在這邊發賣,我與要掌櫃有約定的,這是一種互利和照顧。您憑什麼來插手這樁買賣呢?”

“買賣大家做,又沒有規定這樁買賣只有你盧掌櫃才能做!”黃連說道,“他願意將貨發給我,我就可以做!”

“那這樣我也沒話說了,您找他去好了,何必到這裡來?看他還給不給您發貨!”盧嘉瑞冷冷地說道。

兩人一下子陷入了沉默,似乎都找不到話茬了。

“我來就是告訴你不要搶我的貨!”半晌,黃連又先開口說道。

“笑話,方纔說過了,要是您的貨,我怎麼搶得了來?”盧嘉瑞說道,“世間買賣千千萬,爲何您偏偏就一定要跟我搶這樁買賣?聊城就這麼大,同樣的貨能在這裡發賣的就那麼多,您我都爭着搶着做,一定會做爛做死的,到最後大家都賺不到錢。這是何必呢?”

“那你也可以做別的,何必跟我爭呢?”黃連反脣相譏地問道。

“這明明是我開創的買賣,怎麼是我跟您爭呢?是您要跟我爭!您要是頑固地堅持要做,不信可以自己去販運回來買,那樣我也管不住您的貨,但最後您一定會被搞垮,灰頭土臉的不好收場!原來聊城有那麼多家的藥鋪,現如今怎麼就剩我盧嘉瑞瑞安大藥鋪一家呢?您想想好!您要是有閒功夫又不怕賠錢,不妨試試看,我盧嘉瑞一定奉陪!”盧嘉瑞強硬應道。

盧嘉瑞的手段厲害,黃連是領教過的,關於聊城幾家藥鋪關張之事他也略有所聞。他怨恨盧嘉瑞,做得好好的杭州絲綢、錦緞和染布買賣就要被攪黃了,但他能夠認清現實,當然不會爲一時之氣跟錢過不去,非要去跟盧嘉瑞鬥一鬥。於是,黃連說道:

“本來做得好好的買賣,往後沒有這貨色,我的綢布莊鋪子怎麼過得去嘛?你還讓不讓人也有條活路?”

“黃掌櫃的綢布莊已經開了很久了,在這之前賣什麼往後就照樣賣什麼不就完了嗎?”盧嘉瑞說道,“您家鋪子賣的貨色我都沒賣,不就是爲着大家不要相爭嘛!”

“以前賣的都是本地產的麻布、棉布,還有大名府那邊過來的錦緞,也有一些本地的染坊做的染布,以及一些絨布尺頭,都不怎麼好的,買賣難做。”黃連見硬的說不來,軟下語氣,說道。

“我倒有一個主意,黃掌櫃不妨到兩浙路蘇州府去販運些蘇繡織錦、絹紗、棉麻染布回來發賣,這裡還沒人做,聽聞那貨色也很好,跟我這杭州湖州貨齊名,又不跟我的貨雷同,這樣咱們各做各的,各賺其錢,相安無事!”盧嘉瑞說道,“說不定到時您做好了,發了財,還來感謝我哩!”

黃連想了一想,既然說不過盧嘉瑞,又不好跟他鬥,杭州湖州貨做不成了,爭也沒意思,只會兩敗俱傷,聽他這麼一說,做蘇州貨也可能是一個不錯的替代辦法,起碼可以試試看。

“既是那麼好的買賣,你爲何不也做了?”黃連問道,他不信盧嘉瑞會那麼好心腸,有財路指給他走。

“俗話說‘力不到不爲財’,我做不了那麼多,專一做好自己能夠做到的,就足夠了。譬如,杭州湖州的貨,我完全可以自己派人去採辦,卻依然讓姚掌櫃販運過來,讓他賺他應得的錢,就是這個理。我派人去採辦,是可以省些錢,但地方不熟悉,路途遙遠,中間周折極多,也未見得有多划算。”盧嘉瑞說道,“黃掌櫃倒不必擔心我誑您,我指給您路,是希望聊城各色好東西成行成市,外邊的商賈人客纔會多來採辦購買,大家都有好處。”

“那在下告辭了,既然你說了你做杭州湖州貨,我就試試做蘇州貨,希望往後不要來搞擾我的這一畝三分地!”黃連想想也是,就起身作揖告辭,說道。

“黃掌櫃慢走,恕不遠送!”盧嘉瑞送黃連出客廳門口,一邊作揖一邊說道。

黃連走後,盧嘉瑞回到書房,剛想躺一下,柴榮卻進門來,還拿着一個木架子,放到書案旁,嚷道:

“大哥看看,這個劍架好不好?”

“好看,就不知道牢靠不牢靠了。”盧嘉瑞看一下說道。

“當然穩固牢靠了!全部是橡木方料做出來的,榫頭連合,沒有用一顆釘子哩!”柴榮得意地說道。

“看起來不錯!”盧嘉瑞拿過寶劍,在架子上一放,“嗯,不錯,正合適,你用手量一量,尺寸就這麼準!”

“小意思,俺做了十幾年木匠活了,這算啥?”柴榮說道,又問道,“往常都沒見大哥用什麼武器的,爲何想起來隨身佩劍,真有這個必要嗎?不嫌麻煩?”

“外邊紛亂,帶着這劍,緊急時候有用。”盧嘉瑞說道,頓一頓,又問道,“唉,一會去廣南酒樓吃酒的事,邱福有沒有告知了你和盧嘉恭?”

“說了,俺們正準備早一點收工呢!”柴榮說道。

“我這裡新建房舍,你要用心點,用料、做工都要講究些,盧嘉恭做事有些粗心,不細緻,諸事你要親自監督!”盧嘉瑞說道。

“知道了,大哥!”柴榮說道,又補充道,“俺保證做得不比裡邊這些舊的房子差。”

“好,你收工後回去換身衣裳,然後咱們一起去吃酒吧!同去的還有一些鋪子的主管和另外兩個朋友,穿戴整齊些兒!”盧嘉瑞說道。

“嗯,俺回去了。”柴榮應了聲,出門去了。

當晚,盧嘉瑞和邱福、嚴勝寶、關迪琛、邢安、盧嘉恭、柴榮、佔宣立、梅義仁一干九人,來到濱河西街廣南酒樓吃酒。

廣南酒樓菜色一律是南方口味,在聊城這還是獨一家,吃着讓人口齒新鮮,不似其它地方的菜色那麼濃重的口味。所有菜色,都清新可口,相比其它酒樓食肆,口感更好,尤其是那鍋雞鱉燉湯,湯色清透,甘美不膩,回味無窮。就算同是燒鵝燒鴨,做的功夫也是不一樣,特別清甘爽口,醬料味道也與他處甚爲不同。其它的炒菜,也是與時常吃到的不一樣,都以新鮮清爽利口見長。

廣南酒樓的酒是京東東路登州產的蜜制葡萄酒。酒倌上酒時就說了,此葡萄酒順口好喝,但後勁大,讓各位客官小心少喝點。可是佳餚美酒當前,衆人心情興奮,閒話浪語之間,你勸我敬,觥籌交錯,哪能少喝得了的?

佔宣立是插科打諢講笑話段子而煽動情緒勸酒的好手,在這樣開懷暢飲的酒席上,免不得在逗趣調笑之中鼓動大夥海吃豪飲。盧嘉恭則是酒桌上的拼命三郎,又難得有這麼好喝的酒,拼酒賭勝又有何懼哉?盧嘉瑞是這酒席上的中心人物,大家免不得都要敬酒,也不可能少喝得了。佔宣立和梅義仁相對而言是個“外人”,盧府的主管們自然要一致的酬敬他們兩位,而且他們本來就貪酒之輩,喝的自然也少不了。桌席上,稍稍少喝一點的怕就是邱福和嚴勝寶兩個了。

吃酒吃到興頭上,再加上佔宣立攛掇,乘着酒氣酒嗓,盧嘉瑞在包間裡唱了一曲他所喜歡的白衣卿相柳永柳三變的悽美之詞《雨霖鈴》:

“寒蟬悽切,對長亭晚,驟雨初歇。都門帳飲無緒,留戀處,蘭舟催發。執手相看淚眼,竟無語凝噎。念去去,千里煙波,暮靄沉沉楚天闊。

多情自古傷離別,更那堪,冷落清秋節!今宵酒醒何處?楊柳岸,曉風殘月。此去經年,應是良辰好景虛設。便縱有千種風情,更與何人說?”

這班酒友則或擊桌,或敲碗,或碰杯,或鼓掌,或輕聲跟吟,伴着盧嘉瑞的唱腔應和,活像一個倡優班子,玩得好不熱鬧!

這班漢子吃喝到二更鼓響,桌上杯盤狼藉,三壇蜜制葡萄酒喝個底朝天。酒樓其他客人都早已走光,包間裡各人也已喝得東歪西倒的,盧嘉瑞方纔命逢志付了酒錢,叫大家起身回家。邢安當晚回不去運河碼頭,就跟逢志回府裡客房歇息。

盧嘉瑞這次也喝多了,不辯南北西東,由較爲清醒些的邱福與嚴勝寶攙扶着回去。

大家慢慢走了半個時辰,纔回到盧府。盧嘉瑞讓邱福和嚴勝寶將他送到豐裕街上後門進去。逢志跟過來,掏出後門鑰匙開了門,邱福和嚴勝寶方纔轉到前邊大門進去。逢志要扶盧嘉瑞進去,盧嘉瑞進了後門,卻把逢志推了出去,說道:

“你去——,去——去睡你的吧,我——我自己進去行——行了!”

盧嘉瑞說罷就把門關上,逢志聽到裡邊閂門聲,再推推門,確認鎖上了,方纔轉回到前邊大門進府裡去。

盧嘉瑞鎖上了後門,步履沉重,酒意是越來越猛烈,頭腦暈乎。此時已近三鼓天了,小庭院裡靜悄悄的沒有聲息,也不見哪個房裡有透出光亮,人都睡熟了。

盧嘉瑞在裡邊靠着門邊歇息一會,踉踉蹌蹌地沿着房前的迴廊走。這登州蜜制葡萄酒的酒勁卻越發厲害,盧嘉瑞喘着酒氣,一會兒攀牆,一會兒扶柱,要往雅緻門走到大院子去。

盧嘉瑞打算到三娘俞雕楣房裡去歇宿。可是到了西側迴廊,盧嘉瑞扶着一根柱子,頓感頭重腳輕,實在走不動了。他肚子裡卻似乎翻江倒海,嘴巴不由得張開來呼氣。

“哇——”他竟然吐了出來,盧嘉瑞趁勢扒在廊柱邊的靠椅上,把頭伸向外邊,靠椅的靠背卡在胸前,“哇——,哇——,哇——”,卻好嘔吐了個痛快。

“三更半夜的,誰人在此鬧出動靜來?”這時,一個女子的問話聲從盧嘉瑞背後傳過來。

究竟何人在這夜深人靜之時在盧嘉瑞身後發聲?欲知後事,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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