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回 義結兄妹柴英琅枉自深情 心掛兒女鍾明荷空陷愁緒(上)
卻說上回說到冼依良說動秦翠柳將女兒嫁與蔡太師府管家費綾垠,秦翠柳回去跟夫婿金定博商議同意,並說服了女兒金愫怡願意,然後到盧府給月娘回話。午間留飯時,正巧盧嘉瑞從外邊回來。盧嘉瑞不知前事,見幾個妻妾竟跟秦翠柳一桌吃酒甚歡,不由得想到自己與秦翠柳間的隱私事,大爲吃驚。
見盧嘉瑞吃驚的樣子,冼依良站起來招呼道:
“相公回來了!金主管夫妻兩個商量了,同意將女兒嫁到東京去,今日金主管妻房拿女兒愫怡生辰八字過來,妾身留飯,正吃酒,相公也一塊來吃些兒吧!”
“我方纔在外邊吃過了,你們吃吧!”盧嘉瑞一聽,所說事情與自己私事無干,便放下心來,說道。
但他也不欲同坐桌上吃酒,免得尷尬。盧嘉瑞說罷,便轉身而出,到花園書房去了。
既然金定博同意將女兒送去,這邊盧府便將婚嫁事操辦起來。先是派人將金愫怡的生辰八字快馬送到東京費家,那邊費家找算命先生論了命,相配無礙,便將下定首飾各物及定聘禮金、身價銀等一同押送了過來。
果然,費家不食前言,定聘禮金及身價銀給得頗爲豐厚。到底是京師人家,出的比聊城城裡一般人家的婚嫁禮金都闊綽。加之這是盧府促成的好事,陪嫁嫁妝又由盧府置辦贈送了不少,金家省事省錢,不必多費心破鈔,只生生的收進去一注可觀的定聘禮物、彩禮錢和身價銀,使金定博與秦翠柳夫妻兩個一時間好生歡喜!
仲冬十一月中旬,該走的禮節儀式走完,嫁妝齊備,盧嘉瑞就指派嚴勝寶和金定博一同護送金愫怡前往東京,與蔡太師府大管家費綾垠成親。
嚴勝寶等一行人到了東京,便直投費綾垠家來。費綾垠一見到金愫怡,長得眉清目秀,模樣兒可人,身材兒俊俏,滿心喜歡,翌日便舉行了個簡單的婚典,高興地擁了美人入洞房,做他的接續香火的美夢。
費綾垠的正妻於氏倒沒什麼,見人客客氣氣的,怕是心裡有些苦楚,也只好自己消受,但對金愫怡、對金定博與嚴勝寶等都不但不失禮數,還表現出格外的親善,讓金定博又多了一分放心。
費家的宅院就在太師府邊上不遠,也在天漢橋街上。宅院三進佈局,進大門後,前面有個小花園,種的花花草草,蔓藤葡萄架,有小徑可穿行悠遊。穿過二進,後邊一個大天井,四圍兩層的房屋環抱,使得天井成爲透光采陽的生活場。
宅院裡,廳堂房舍甚多,佈置陳設亦有貴雅之氣,家活器具一應俱全。由此觀之,就算不是大富大貴,這屋宅與生活鋪陳,也當可算得上是京師入流的上等人家了。
金定博仔細觀看了宅院的方方面面、角角落落,覺得自己女兒能在這樣的人家安樂生活,也不算枉屈了。他慶幸自己的決定,爲女兒的一生安樂生活鋪好了路。
金愫怡與費綾垠成婚後,費綾垠派了個小廝陪金定博與嚴勝寶在東京遊玩了三日。他們遊逛了東京幾處有名的景緻與一些熱鬧街市,品嚐了東京各處好吃的小吃食店,然後金定博與嚴勝寶就告辭回聊城。
費綾垠又置辦了一批禮物、手信分贈給金定博和嚴勝寶,另外打賞兩人每人四兩回程盤纏,並交給金定博一封信,讓他帶回到聊城後轉交盧嘉瑞。
臨別之際,金愫怡泣不成聲,淚流滿襟。愫怡年紀輕輕的,有生以來頭一次離開家,離開父親孃親,便就是長別,禁不住哀傷與酸楚一齊上涌,哭成了淚人。
金定博安慰了女兒半晌,費綾垠與正房妻子於氏也幫着來寬慰,金愫怡總算能慢慢平靜下來,金定博與嚴勝寶便即時趁機告辭離去。
嚴勝寶與金定博從東京回來,向盧嘉瑞銷差,盧嘉瑞展閱了費綾垠的信,費綾垠在信中對盧嘉瑞大爲讚賞感銘。盧嘉瑞覺得嚴勝寶與金定博送婚事辦得順當滿意,十分高興,便又額外打賞了嚴勝寶和金定博每人二兩銀子。
給太師府管家費綾垠送婚事情辦妥,轉眼便到了冬至節氣。在風俗裡,冬至大如年,冬至節又有“亞歲”之稱。朝堂上,羣臣向皇上上表祝賀,官府放假三日,民間開放關撲買賣遊戲。冬至一向是一個重大的節慶,在節間,民衆宴飲、祭祖、訪親,喜慶氣氛濃厚。
在冬至節來臨之際,盧嘉瑞想起一同從溪頭鎮出來的柴榮。自從柴榮新居落成,一家老小搬到聊城來居住以來,盧嘉瑞都沒有單獨到過柴榮家。雖在其新居落成宴客時,盧嘉瑞也曾到賀宴飲,平素不時也有所饋贈,但就沒有特地專門到他家去好好地看望存問。盧嘉恭早已經反目成仇了,柴榮是個可靠的長久的兄弟,一直專心專意與自己相伴做事,任勞任怨,從無二心。盧嘉瑞想不若趁着這冬至節氣,備些節禮送去,到柴榮家去看望存問一番。
冬至節日,天寒地凍的,喝羊湯、吃羊肉是必需的。盧嘉瑞交代邱福提前些日子去買三頭活羊準備過節用,兩頭留自家宰殺享用,一頭送到柴榮家去。當然,冬至節要換新衣,盧嘉瑞吩咐邱福,送柴榮家活羊時,到慶月綢布莊挑三匹緞子,再加買些節氣鮮果糖餅菜肉,一同送去。
那日,及至柴榮午後放工回家,得知是盧嘉瑞着人送來這麼多節慶禮物,甚是高興。柴榮孃親過來對柴榮說道:
“人家盧老爺多年以來就一直關照我家,如今就到冬至節,盧老爺又給我家送來這許多節慶禮物,莫若咱們就在家裡整備一桌酒席,請盧老爺過來宴飲一番,也算是略盡心意,不至於平白收受了人家的人情。”
“我正有此想,就依孃親之意,整備酒菜吧!”柴榮說道,“待明日我便將這羊宰殺了,再採辦些菜肉,請大哥後日過來吃酒好了。”
“要不要請外邊酒樓的廚子來掌勺,將菜餚做得好味些?”柴榮娘子問道。
“我看不必了,咱們自己燒菜,就按咱們在溪頭鎮上的做法燒煮菜式,方見得咱們是故鄉人,情深意重。”柴榮說道,“大哥什麼美味佳餚沒吃過,咱們就讓他吃家鄉菜好了。”
“盧大哥來家吃酒,二哥做主廚,我來當幫手,保證燒出一手家鄉好菜來!”這時,正在廚下忙活的柴榮妹妹柴英琅聽見這邊說事,也大聲插話說道。
“說的倒是,你一個大姑娘再不出嫁,都快成了家裡的廚娘了。這回正是你露一露手藝的時候呢!”柴老媽子笑着說道。
“我不出嫁也罷,就在家裡陪孃親與二哥二嫂過一世,橫豎也找不到可意的人家。”柴英琅頓一頓,又說道,“就算看到合意的人也不一定成的,何必多枉想了!”
“哦?小妹有合意的人了?我怎麼不知道?”柴榮說道,“說來二哥聽聽,我找媒人說親去!”
“哪有啊?”柴英琅自己說漏了嘴,趕緊說道,“我是隨便亂說說的。”
“前時整日跟我說盧大哥如何如何的好,小妹是不是說的是盧大哥啊?”柴榮娘子帶着笑意問道。
“這怎麼行?盧大哥一來是我大哥,二來已經有六房妻室了,我家小妹黃花閨女,怎好再去排房?真是笑話!”柴榮說道,“況且,我想,盧大哥也不會應允的。”
“要是小妹真有這想法,老身倒覺得也不算離譜。”柴老媽子卻說道,“他盧嘉瑞雖有了六房妻室,不但家大業大,事業蒸蒸日上,他又正直盛年,且有情有義,對我家一向以來就關顧有加,小妹嫁過去就是排到老七,正所謂‘車多不礙路,船多不礙港’,又有何妨?他家大娘又是個賢淑有德能容之人,雖是做小,衣食無憂,悠遊安樂的度過一世,豈不是福氣?強比嫁入小戶人家,一世勞碌,難得安生!”
“想不到婆婆倒真這麼想得開!人不是說‘寧做雞頭,不做鳳尾’麼?婆婆就甘心讓小妹排到老七去!”柴榮娘子說道。
“只要她能一輩子安樂,不必母家你們兄嫂多操心,有何不可?”柴老媽子堅持說道。
“孃親說的極是。人家盧大哥自小就聰明能幹,當年二哥帶來咱們家玩,一樣是少年郎君,他盧嘉瑞一表人才,英姿勃發,就表現出那種志向、那個大氣度!當時女兒還小,就感覺這哥兒不一般。如今十幾年過去,便見得他攢下這麼大一份家業,足見盧大哥是個能人!”柴英琅說道,似乎是將積壓多年的心思一舒胸臆一般。
“嗯?!敢情小妹是真的仰慕盧大哥,而且是打小以來就一直暗中傾情?”柴榮驚訝地說道,也略帶些笑意,“那妹子爲何不早說,二哥也好早些託人說合,說不定成了他正房妻室也未可知呢!”
“二哥!你想到哪裡去了?人傢什麼家道,我傢什麼家道,他就直接討一個你妹妹這樣的糟糠之妻?”柴英琅也笑着說道。
“我傢什麼家道?我家雖不是什麼大富大貴人家,衣保暖食管飽,有住家有餘糧,全家和睦,這就是一個良善好人家啊!”柴老媽子說道,“他盧家是有錢有勢,那又如何?但我家小妹乃黃花閨女,正當人家,出落得也標緻,如何就說配不上他?”
“如今說也沒用,人家富貴大家,迎娶正房妻室,總要娶個門當戶對的、一樣的大戶人家閨女,這樣才夫妻登對,家室和諧。”柴榮說道,“但小妹既有意於盧大哥,卻不早說,若早說了,我去撮合,就算不能嫁與他爲正房,做妾也可早上位,排在前面啊!如今說了也晚了,人家已妻妾成羣了!”
“二哥別說了,也合當我命不好,中意的人無緣無分!只不嫁人也罷,就陪着二哥二嫂和侄子們過一世。”柴英琅說道。
大家見柴英琅這般說,也就放下這話題,專心去準備後日待客的酒菜去了。
當日晚夕,柴榮特意單獨去找柴英琅說話,方知道小妹日間說的話並非說說而已的,而是她多年以來埋藏於心的情愫。
據柴英琅自己所說,自從少年時候柴榮帶盧嘉瑞來家玩,小小年紀的她便對盧嘉瑞這位小郎官產生了極好的印象。對盧嘉瑞的念想就這麼一直伴隨着柴英琅長大,又從溪頭鎮陪伴到了聊城縣城。到了聊城縣城這些年來,隨着越來越多的關於盧嘉瑞的事蹟傳到耳邊,小妹更是對盧嘉瑞充滿着傾慕之情,幻想和嚮往時時撩動着小妹的心絃,但人異處,情相隔,心不相知,她既不敢對誰人說起,更不能直接找盧嘉瑞傾訴,只好將一腔情意深埋心底。但正是對盧嘉瑞的深切念想,使柴英琅都無心去理會家人安排的說親嫁娶之事,落到如今都成了個老姑娘了。
日間大家談論到盧嘉瑞,柴英琅是一時間插嘴說漏了話,便情不自禁將一直以來深埋的心意說了出來,否則還不知要隱藏到何時。
柴榮聽完柴英琅的心跡剖白,十分震驚。他自責這些年忙於買賣營生,對小妹欠缺足夠的關心。如今回想起來,每當自己回到家裡說起有關盧嘉瑞及工坊裡的事情,小妹都是格外的關注,還時常問這問那的,自己卻沒有留意到小妹有對盧嘉瑞的這份癡情。如今小妹情深之所至,表明要嫁人就要嫁盧嘉瑞這樣的男人,而盧嘉瑞這樣的男人天下能有幾個?還能去哪裡找得到呢?
也許孃親說得對,就算盧嘉瑞有幾房妻妾,又有何妨?他自小就跟盧嘉瑞認識,一起讀書玩耍,一起長大,這些年來又一直跟他做買賣。他深知盧嘉瑞的聰明能幹,是做買賣的好手,家業興旺,資財富足,在保證生活富足方面定然是沒有問題的。
柴榮更清楚盧嘉瑞的爲人,對親戚、對兄弟、對朋友、對主管夥計屬下,有情有義,從不刻薄虧欠。外邊說道盧嘉瑞多奸詐多無情多狠毒,除了有些以訛傳訛之外,那不過是他作爲商賈做買賣的本分。外邊傳說盧嘉瑞淫人妻女,侵奪他人財產事,都是用心險惡的盧嘉恭以及此類小人編造的子虛烏有的故事。盧家的財產家業都是盧嘉瑞勞心勞力掙來的,衆多妻妾們也都是正正式式迎娶或迎納來的,就是他不時出去青樓院子眠花宿柳,也不過是富家子弟之常情,花銀子買醉買歡,哪有什麼淫亂惡棍之說?
小妹如若真的嫁了盧嘉瑞,後邊的生活自然優裕安閒,省卻家裡操心。而小妹心意非要嫁給盧嘉瑞,做他的小妾,也是心甘情願,做哥哥的就該想法幫她了卻心願,省費許多口舌去勸導,做無用功。
想清楚了這些,柴榮覺得,他倒應該去好好的說合,讓盧嘉瑞同意迎納小妹,免得小妹真的要以姑娘之身終老。(本回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