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天誅軍主狄烈準備東進之時,獵兵營副指揮使兼狙擊隊隊正的樑興,正率領包括他在內的全狙擊隊共三十一名隊員及一名嚮導,帶上充足彈藥,七日干糧,一人雙馬,頭戴范陽帽,頂着六月酷暑,馬不停蹄向北狂飆。
狙擊隊接到的任務是,趕在金酋完顏宗翰之前,先期抵達飛狐陘,截殺此獠。
飛狐陘(今屬河北淶源),太行八陘之一,在定州以北,易水以西,距離真定五百里,是從真定到西京雲中最爲便捷之道。此陘是太行山山脈和燕山、恆山山脈的交接點。在它們之間,自然衍生出一條峽道。這條道路有着“天下險”之稱:頭頂一線青天,最寬的地方八九米,而最窄的地方只有兩三米。狄烈雖然沒有來過這地方,但不須看就知道,此處必定是險道——太行八陘,有哪一陘不是險道來着?
完顏宗翰離開大軍北上避暑,身邊自然少不了合扎衛隊,相信不會太多,但必定精銳,一般千人以下的軍隊,絕對奈何不得。無論是明面截殺,還是暗中伏擊,都討不了好。但若有合適的地形,再加上特殊的武器,未必不能行險一搏。
狙擊隊的出擊,就是爲了搏一個機會,即便是撲空了,就當是一次長途拉練好了。
由於收到消息稍晚,彼時完顏宗翰已出發近兩天,如果銜尾追擊,莫說追上的可能性極小,光是一路上就不知會遭到多少金軍的截擊。要知道,此時的河北西路,尤其真定府一帶,聚集了準備北返燕京的近三萬女真、契丹、渤海等各族金軍——這就是一個馬蜂窩啊!誰捅誰死。
因此,狄烈給出的路徑就是——不走河北,走河東。
從太原出發,出天門關、過石嶺關、入忻州、然後折入代州境內的五臺山,再穿過瓶形寨。就進入飛狐陘。走河東這條道,有便利處也有棘手處。便利處是無論忻州還是代州,由於地處金國後方,防衛巡邏什麼的都很空虛。即使因爲太原被奪,這兩個州一下由後方變成了前線,但西京雲中自己還防守不過來,哪還有多餘的軍兵調度給別處?
因此。這兩個州的防禦依舊薄弱。如果不是天誅軍攤子鋪開太大,兵力不足敷用,暫時不想多佔地盤以免被撐壞,只怕這兩個州的城頭早就換上星芒旗了。
狙擊隊走這條道,基本不用擔心被攔截,可以最快速度趕路。這兩個州的巡哨騎兵,怕還不如狙擊隊的人馬多哩。
但走河東道也有不利之處,那就是路程較河北道遠,大約有六百多裡,而且,還是一處險關要隘難以突破。
那就是瓶形寨。
這名字是不是很眼熟?沒錯,就是後世鼎鼎大名的平型關!
此處屬故宋的代州與故遼的西京道靈丘邊境接壤處。故此,北宋王朝在這一片區域,建起了大大小小的衆多軍寨。諸如麻谷寨、梅回寨、寶興軍寨、再加上瓶形寨。
瓶形寨這個名稱,就很形象地說明了這裡的地形如瓶頸,好出不好進。儘管在遼與北宋相繼滅亡後,這裡已經不再是邊境,而是金國的一個普遍軍州,但因地形險要。有着重要的軍事意義,因此各種防禦與駐軍都保留了下來。
狙擊隊想安然無恙通過這裡,幾乎是不可能的。而這時,嚮導的作用,就顯得格外重要了。
狙擊隊的嚮導,有點奇特,是個和尚。準確的說,是名僧兵。
天誅軍中,是有一支僧兵的,人數不多也不少。約三百來人,多半來自太行山各個寺廟的僧人,其中大半來自太行以北的五臺山。五臺山僧人抗金,史書中頗有記載。在這個時空中,由於狄烈的出現,這種抗金熱情更爲高漲。而天誅軍中那位有名的僧將釋智和,更是激起了僧人從軍的熱忱。
狄烈倒也是來者不拒,將這支僧兵劃歸釋智和管理,命名爲“僧兵營”。這僧兵營的任務並不是打仗——要打仗天誅軍中多的是人手,哪輪得到這些僧兵。僧兵主要任務是,安撫收復區百姓的人心,協調軍民關係;同時在軍營中化解各種士兵間的矛盾……應當說,到目前爲止,僧兵們幹得不錯。
當狄烈制訂了一個狙擊計劃時,僧兵的另一個作用再度體現出來——熟悉地形。
代州一帶的地形,包括五臺山周邊環境,沒有比從五臺山各寺廟裡出來的僧人們更瞭解的了。在得到軍主的緊急通知後,釋智和很快挑選出了一名僧兵,法名圓性,是五臺山北臺葉鬥峰靈聖寺的一名僧人。出家前是名樵夫,也採過藥,五臺山方圓數百里大小徑道,以及人煙罕至之地全都走遍,這其中就包括飛狐陘。
據圓性所言,五臺山北麓,瓶形寨所據守的那道險隘,就座落於泰戲山。此山艱險高峻,飛鳥難渡,除卻瓶形寨口,大隊人馬想逾嶺而過,幾乎是一個不可能。但若只是小股人馬,而且又找到一條正確的小徑的話,翻越此山,避開瓶形寨,直入飛狐陘,還是有把握的。
而僧兵圓性,就是這次狙擊任務能否順利完成的關鍵!
樑興給狙擊隊下達了五日之內,必須抵達目的地的死命令。
有怒,到飛狐陘發;有怨,到飛狐陘噴;有傷,到飛狐陘裹;有血,到飛狐陘吐!總之就是一條,就算累死,屍體也要拉到飛狐陘去。
事實上,無須樑興多做動員,每一名狙擊隊員都非常清楚,狙殺完顏宗翰,意味着什麼。說此獠是整個南侵金軍的最高統帥,都不爲過。故朝北宋,新朝建炎,上至官家,下至走卒,無人不知此獠之惡名。什麼聞其名小兒止哭都不足以形容了,只能說聞其名官家嚇哭……若真能成功狙殺此獠,這潑天一般的功績,足以令剛組建的狙擊隊名震天下,彪柄青史。
每每念及此節,每一名狙擊隊員,都是熱血沸騰,心潮澎湃,胸懷激盪着一股創造歷史的使命感。
就在這種打雞血一般的高度亢奮下,六百七十餘里,六、七條大河,艱險崎嶇的山路,不時竄出襲擾的山賊路匪……狙擊隊員以驚人的毅力,一一克服,只用了四天半時間,就殺到了目的地——
飛狐陘!
飛狐陘屬飛狐縣治,又名飛狐口,當地人稱爲“四十里黑風洞”。其實這是一條長達百餘里的大峽谷,舉頭一線,幽深蕭然。峽谷兩邊懸崖絕壁如刀劈斧斫一般,其雄拔之勢峭麗之狀,令望者無不動魄驚魂!
行入峽谷,陘道時寬時窄時高時低,時而崢嶸陡壁攔道而立,大有山窮水盡疑無路之感;時而又峰迴路轉,陽光自高崖瀉下,心境又如柳暗花明豁然開朗。從陡峭高峻的絕壁望去,天如一條彎彎曲曲的緞帶,其上如花的雲朵更顯細小。峽谷外豔陽高照,酷暑難消,而陘道內卻陰風颼颼,兼有獸鳴此起彼伏,非但暑意全消,更有一種毛骨悚然之感。
長達百里的飛狐陘,最險要之處不在關口而在黑石嶺。這道嶺海拔數千米,不長喬、灌木,有的背陰處積雪常年不化。此處有東漢初期,劉秀手下大將杜茂、王霸扼守飛狐口時,在黑石嶺修築亭障和烽火臺。也就是自那時起,黑石嶺成了歷朝歷代重兵把守之地。
金軍奪取飛狐之後,自然也在黑石嶺築寨駐兵,兵力不多,但扼守險道,絕對可以一擋百。也正是因爲有這道保護屏障的存在,完顏宗翰纔敢只率區區數百騎,就穿行這條險道往雲中。
樑興率狙擊隊趕到飛狐陘時,天色向晚,但所有成員都顧不得一身泥塵血汗,以及大腿內側被磨爛的皮肉,強忍疼痛疲勞,首先就要確定完顏宗翰是否已經過飛狐陘,這可是成敗的關鍵。
打探任務自然要交給圓性,這可是個頭頂有戒疤、懷中有度碟的貨真價實的僧人,由他到黑石嶺寨打探消息,最好不過。
金國雖立國未久,卻頗崇佛道,這一點由完顏宗望被稱爲“菩薩太子”可略窺一斑。普通的金兵,對僧侶都會保持一份基本的敬意,圓性此去,縱未能如願打探出消息,也不虞有性命之憂。
大約半個時辰之後,天黑之前,圓性回來了,更帶回了好消息:完顏宗翰還未抵達。
狙擊隊與完顏宗翰的競速,居然贏了!
直到這時,所有隊員才如爛泥一般癱軟在地,再不願站起。此時天色已暗,完顏宗翰絕不會選擇夜穿飛狐陘,最快也是明日。所以,狙擊隊員至少有一整夜的寶貴時間可以休整恢復,並且選擇狙擊地點,做好截殺準備。
樑興與所有隊員一樣,疲倦欲死,但作爲狙擊隊頭領,他必須強撐疲軀,根據目測環境,制訂出一個可行的狙殺方案。陘道伏擊顯然是不可能的,如此狹窄侷促之地,搞伏擊與直接攔路打劫也沒什麼兩樣了;黑石嶺兩側,多是飛猿難攀的垂直峭壁,更沒法埋伏;峽谷陘道的西側段,倒是有部分山壁起伏較緩,可以攀爬潛伏。但問題是,你能埋伏,敵人也能搜索,在這種甬道似的地形內,一旦被發現,跑都沒法跑。
樑興雖然對自己的狙擊隊員很有信心,卻絕不會忽略三十人與三百合扎精銳的差距……
那麼,眼下這個局,該如何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