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8章 誰主南宋?

(新捲開始,大盟與衆書友依舊那麼給力,十五郎團團作揖。)

“諸位看官,話接上回……話說,這天驕營五千女兵,皆爲花容月貌,青春妙齡之女。以寒梅爲旗,藍彩爲底。你道爲何要以寒梅爲旗?”

“爲何?”

“爲何?”

“張快嘴,別賣關子,快說是何緣故?”

“諸位看官莫急,且聽小子一一道來。寒梅爲旗,一是喻指天驕女兵如寒梅傲骨、欺雪凌霜;二則是因梅花五瓣,正應合天驕營五大巾幗名花!”

“哪五大巾幗名花?張快嘴,這半貫錢拿去,一口氣給爺不帶停說完,再敢拿蹻賣關子,爺非但要把半貫錢拿回來,還要叫你吃頓板刀面!”

“鄭三爺,好說好說!哈哈……”

啪,隨着玉板一打,說話(即宋時說書)人清亮的聲音,在瓦肆木樓樑柱間,抑揚頓挫地響起:“此五大巾幗名花,分別是‘焰梅’朱婉婷、‘冰梅’趙玉嬙、‘雪梅’葉蝶兒、‘玉梅’辛玉奴、‘臘梅’曹妙婉。此五女如梅開五朵,構成天驕之魂。”

“……五萬北虜,不分晝夜,瘋狂進攻女兒嶺,而五千女兵,手執神槍,死戰不退,力抗十倍之敵!敵我雙方殺得天昏地暗,日月無光。山棱嗚咽、滋水倒流……”

“……敵酋王伯龍,號稱‘惡龍大王’,乃遼地陰嶺惡蛟轉世,兇悍非常,僅次於敵酋‘毒龍’完顏宗輔……但見那惡龍大王作法,在五萬北虜頭頂幻現一塊巨牌,正可破女兵手中神槍。隨後,五萬北虜如潮水涌上……可憐五千女兵,五朵梅花,香消玉殞……但是。五千天驕英魂。聚攏成一團金光,如日璀璨,放射出萬道金箭。所有北虜一碰到這金箭,便如陰魂遇陽光。立刻化爲一團黑氣消失……”

“……五萬北虜。上至‘毒龍’完顏宗輔、‘惡龍大王’王伯龍。下至北虜馬伕,均在女兒嶺下,折戟沉沙。灰飛煙滅,無一生還。而五千天驕英魂所幻化成的奪命‘紅煞’,也化爲滿天梅花瓣瓣,灑落女兒嶺……”

張快嘴說到後面,聲音一哽,手中玉板再也打不下去。向茶肆內的客人們一拱手,匆匆轉入後面休息的屏風。

臺下出奇地沒有叫好聲,一派安靜。

良久,纔有人一嘆:“這張快嘴,每說到此處,總是潸然淚下……唉!真是一羣奇女子啊!可惜,可惜……”

這裡是南宋臨時行在,臨安。

天驕女兵阻擊數萬金軍的事蹟,一經傳出,風糜大江南北,迅速被說話人改編,傳唱天下。聽者無不動容。“紅煞”之名,天下皆聞,婦孺皆知。尤其宮中貴婦、豪門女眷、大家千金、甚至沙門女尼都爲之感動濺淚。那座無名小山,也成爲天下女子嚮往的聖地。

儘管故事編得偏向神怪,但保留了基本事實,當然不免也有誇大與演繹。比如什麼五大巾幗名花、五千女兵,並且突出女兵,忽略還有一支浮山旅。比較有趣的是,將一座無名小山稱之爲“女兒嶺”,也算是神來之筆。

茶客們唏噓不已,逐漸散去之時,在茶樓一隅,有三名頭戴東坡巾,身着圓領皁衫的人沉默無語。其中一人,更是涕淚泗下,淚溼青衫。

正沉默間,茶桌旁無聲無悄出現兩人。三人一驚擡首,卻見是兩名女子。一人頭戴帷帽,紗簾垂檐,看不到真面目,只是從那一襲素白的罩麾下,可感覺出是一個瘦弱的女子。在這女子身後,則是一個模樣乖巧的丫環。

帷帽女子拂了一禮:“三位請了。”

三人訝然起身還禮:“不敢,請問這位小娘子……”

“未亡人趙李氏,請問三位可是天樞城使,永安縣公趙公儆、項城伯趙公供、太原府長史趙君?”

“正是,不知……”

趙儆、趙供與趙忠都是驚訝萬分,他們來臨安已非一日,一直不怎麼受待見。九王避兵禍而出海,至今未歸,朝中之事,目下都是由左相呂頤浩主持,向隆佑太后負責。由於三人的身份太過敏感,加上官家神龍無蹤,無論是隆佑太后,還是呂頤浩,都不敢擅自處理。最後沒法子,只好先掛起來。好吃好喝招待着,基本不談實事,更不召見,並限制三位來使的行動,嚴禁擅自接觸外臣。

三人也不敢有違,老老實實低調做人,故此外界知者不多,眼下一婦人竟能隨口喝破三人身份,豈不令人驚異?

“天誅軍長江蕩寇,天驕營紅煞扼敵之後,三位尊使的大名,必將在臨安流傳,無人不識矣。”帷帽女子言辭溫和有禮,談吐不俗,給人一種很舒坦的感覺。

“不敢、不敢,此乃天誅將士之功,我等閒居此處,坐視前線流血豁命,早已愧煞,談何名聲。”趙忠以袖試淚痕,愧不敢當。

趙儆與趙供心下不以爲然,對自己“被代表”頗爲不滿。只是趙忠說得動情在理,而且二人雖然明面上是正副使,趙忠是助理,在宗室裡爵位更非趙忠所能比,但在天樞城機構內,趙忠這位太原府長史的職權可遠在這二位供奉閒職之上。故此二人也不好說什麼,只得唯唯而應。

帷帽女子帽檐輕輕動了一下,似在頷首,隨後從袖內取出一卷素色紙箋,遞給趙忠:“請將此箋交與天驕營倖存之巾幗,聊表未亡人敬仰之情。”

帷帽女子再次拂禮以謝,攜婢飄然而去。

趙儆與趙供待那帷帽女子身影消失後。忍不住好奇心,催促道:“快打開看看,寫的什麼。”

趙忠應了聲是,將紙箋展開,卻發現其上只有一首詩,五言絕句,詩末有一方鈐印簽押。三人六道目光一齊投向那印籤,脫口驚呼:“竟然是她!”

驀聞一陣噠噠踏階之聲,三人擡首,正見茶樓扶梯入口處。走來一名管事模樣的人。衝三人長揖爲禮,並呈上一封請柬:“三位來使請了。小人呂中,添爲呂府外房管事,奉家主之命。請三位至百仙樓一晤。”

趙忠接過一看。臉色先驚後喜。將請柬奉與趙儆、趙供二位正副使。

二人接過一看,相顧一笑,坐了多日冷板凳。終於盼來了高層人物的迴應。果然,姓狄的小子說得不錯,外交說到底,還是得靠實力說話啊!

……

百仙樓,位於臨安御街中段,是遠近聞名的伎樓。內中小娘,個個貌美如仙,才藝雙絕,供南渡士大夫們依紅偎翠,醉生夢死。樓名“百仙”,不免誇大,但十仙八仙還是有的。其中更有一仙,儘管已是韶華不再,紅顏非昨,但以其昔日豔名,仍吸引着達官貴人們趨之若鶩。

現在,那位請客的呂爺,正與一位年約五旬,模樣雍容的老者,在一間雅間內對飲。二人相對而坐,斜倚錦榻,除冠着襪,一手執紈扇,一手捋着三綹長鬚,半眯鳳目,沉醉在一曲悽豔的唱詞中。

“輦彀繁華事可傷,師師垂老遇湖湘。縷衫檀板無顏色,一曲當年動帝王。”

歌聲哀婉,綿長幽怨,似有無盡哀怨,恰似樓外西湖霧靄,濃得化不開。

“師師之曲,已有國風之韻,愈發感人肺腑。”呂爺一臉讚歎。

“呂相公謬讚了,師師總是唱這一曲,相公竟也不嫌呱噪,師師感激不盡。”聲音綿軟如糯,令人沉醉。隔着紗簾之後,一道纖細的倩影,向呂爺執福爲禮。

“呂相所言甚是,當年本王在東京有幸聆聽師師一曲,今昔相比,曲韻更見精妙,令人感懷。”那雍容老者亦不吝溢美之辭。

“師師猶記得齊安郡王當年英姿煥發的模樣呢。”

“呵呵呵呵!老嘍……”

呂爺微笑,手中紈扇一點,正想說什麼,卻聽得雅間外僕人低聲:“相公,客來。”

呂爺紈扇輕搖:“師師請稍歇,稍後可再來獻曲。”

“是,師師告退。”紗簾微動,倩影消失,翩若驚鴻,只餘一抹若有若無的暗香。

來客三人,正是趙儆、趙供與趙忠。

三人一入雅間,立即向呂爺及那老者長揖爲禮:“趙儆(供)、(忠),拜過呂相、齊安郡王。”

這位呂爺,正是南宋目下的實權人物,尚書左僕射(即左相)、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呂頤浩。

而那位雍容老者,來頭也不小,乃是當今官家的叔父,太祖次子趙德芳的直系後裔、判宗正寺正卿、齊安郡王趙士褒。

呂頤浩與趙士褒微笑還了一個拱手禮,也不起身,就是那麼一副免冠着襪的模樣,肅手請三人落坐。

二人這番模樣,看似無禮,其實落在三個身負使節之命的人眼裡,卻是在傳達出一種暢所欲言、私下交流的微妙態度。這絕對是大出三人意料之外,卻求之不得的驚喜之事。

“三位尊使來國朝久矣,惟前些時日,時局動盪,政事繁冗,本相未克親迎,殊爲失禮,望三位尊使勿怪。”呂頤浩說得客客氣氣,絲毫沒有一國宰執的架子。

天樞城三使節自然也是客套一番:“呂相國事繁忙,郡王心憂宗室,今日拔冗召見,着實令我等感激吶言,豈敢有半分不敬……”

在座五人中,除了最年輕的趙忠可能稍欠點,其餘四人,無不是玩太極的好手,你來我往,沒有半分營養的客套話張嘴就來。前半個時辰,幾乎全是繞圈子的話。

呂頤浩今日之所以拉上趙士褒,除了話題中心與趙宋宗室密切相關,無論如何都繞不開這位宗正之外,還因三位天樞城使俱爲趙宋宗室,在宗正寺(管理皇族的機構)正卿面前,氣勢必弱上幾分。便於接下來的談話。

呂頤浩這一手的確不懶,天樞城這三位使節,無論輩份還是宗籍,恰好爲趙士褒所制,這氣勢什麼的,自然談不上,只能以小輩屈之。

看看火候差不多了,呂頤浩這才引入正題:“請三位尊使至此,實有一樁大事相商。”

三使節互相看了一眼,心道“來了”。正襟危坐。肅容道:“請呂相明言。”

呂頤浩卻以目示意趙士褒:“還是郡王來說比較好。”

趙士褒略微沉吟,點點頭:“好,便由本王來說。”

趙氏三使節在臨安呆的時間久了,很多事情都不知道。包括趙構失蹤之事。

沒錯。一國之君。建炎天子,消失於海上,整整兩個月。那一羣伴駕大臣。尋遍了方圓百里海域,依舊是人船俱無,生不見人,死不見屍。以趙鼎、張俊爲首的那一羣人,孤魂野鬼一般在海上漂盪,壓根不敢回臨安。

他們也想過會不會是被天誅軍俘掠去了,但屢次入長江與天波師交涉,對方總是矢口否認,並反口指責他們欲稼禍於人。打又打不過,鬧又沒證據,最後實在沒轍,拖不下去了,只得老老實實回臨安,向太后請罪。

天子失蹤,生死不明,這是何等大事!

孟太后完全亂了方寸,立即召來趙士褒與呂頤浩。這二人一個代表宗室,一個代表朝臣,能拿定主意的,只能是他們倆了。

乍聞此驚人消息,這二人也是被嚇得不輕。好不容易平靜下來之後,一致認爲,國不可一日無君,官家失蹤兩月,大海茫茫,何等兇險,想必凶多吉少。爲今之計,只能另立新君。

“新君?立誰爲好?”孟太后可犯了難,太子去歲才夭折,眼下官家無後,還能立誰呢?

趙士褒的腦海立即把南渡後倖存的宗室人員,在腦海裡過了一遍,半晌,搖搖頭,沒有合適人選啊!

呂頤浩卻在此時,想起了代表天樞城而來的趙氏三使提供的消息,當下拍手喜道:“爲臣想到一人,着實再合適不過——便是官家復生,按長幼之序也應讓位於此人。”

“是誰?”

孟太后與趙士褒異口同聲。

“便是閒居天樞城之七王!”

“太后、郡王、相公……欲迎立七王?此事可真?”這消息對趙氏三使的衝擊,不是一般的大,沒飲幾杯酒,人都已半暈了。

“除了七王,還有誰更合適登位呢?”呂頤浩把酒杯向前一推,“還望三位尊使,速速派人迴天樞城,向淵聖皇后言明此事,望其恩准。”

呂頤浩說這話,明顯是不知道天樞城的當家人是誰。趙氏三使當然知道,這事最後拍板的,只能是那個人而不是皇后。不過,想來他應當不會拒絕吧。

一朝天子一朝臣,一旦七王身登大寶,他們這些患難與共的宗親……趙儆與趙供想到終有出頭之日,心裡那個激動哇……

了卻心頭一樁大事,呂頤浩與趙士褒也暗地鬆了口氣。正事談畢,下面就是談風月了。

呂頤浩雙手一拍:“請師師小娘子再來一曲。”

於是,雅閣裡,又嫋嫋飄蕩起那闕曲子:

“輦彀繁華事可傷,師師垂老遇湖湘。縷衫檀板無顏色,一曲當年動帝王。”

趙儆聽得搖頭晃腦,如癡如醉。

趙供卻小聲道:“方纔進樓之時,似聽到此曲……”

趙士褒輕嘆一聲:“傷心人別有懷抱。靖康年間,東京城破,師師的遭遇堪是坎坷,難以對人言。顛沛流離至江左後,半隱不出,偶爾獻技,必歌之以此曲。”

趙供恍然,心下也是感概萬千。這位師師的豔名,當年也是冠蓋京華,自個求之一見不可得,不想今日隔簾聽曲,心中卻也只剩淒涼,再無昔年綺念。

趙忠突然自座上起,將一封素箋呈至簾前,朗聲道:“何意歌舊曲,此有翻新詞,便請小娘子一歌如何?”

“新詞麼?甚好,請嬤嬤取來一覽。”

呂頤浩訝然道:“趙君也有絕妙好詞麼?”

趙忠笑而不語。

簾後先是輕咦一聲,隨即沉寂,半晌之後,簾後響起幽幽地嘆息:“不愧爲易安居士,以女子之身,懷鬚眉壯志,不亞於那支‘紅煞’女軍,這纔是奇女子啊!實令只會豔詞覓愁之我輩愧煞。”

隨後,簾後響起一陣完全不同於先前綿軟絲竹曲調的金戈鐵馬之音,清越唱詞,歌動滿樓,飛越西湖,環繞孤山:

“生當做人傑,死亦爲鬼雄。至今思項羽,不肯過江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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