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竹把頭湊到車板的小窗前,避開飄悠悠的小簾,看着窗外底下密密麻麻的人羣和整齊排列的車廂越來越小,滿心滿眼的驚歎。下一秒,突然一眨眼之後,人羣和車廂卻都盡數消失不見,只剩下城郊的一片荒草。
“月影!”阿竹一把抓住坐在身旁的月影的手臂,“快看,底下的人和車都不見了!”
月影正閉目養神,連眼皮都沒擡:“布了隱藏結界,出了結界就看不到了。”
“哇!這麼厲害。”阿竹又是一聲驚歎,收回小腦袋衝着月影擠了擠眼睛,“你說這穿雲車的驛站是個什麼地方,爲什麼要搞得這麼神秘?”
月影的眼皮輕微動了一下,猶豫幾秒還是睜開了眼睛,神情嚴肅:“來這驛站的都是精靈妖怪,數量多了難免起紛爭,又要避開各路神仙、修士、法師的注意,總是小心爲上。而且,來來往往的生意多了,難免有信息交易。驛站是行走在妖界黑白邊緣地帶的存在,數百年來能夠屹立不倒,自有它過人之處。”末了,還是忍不住叮囑道,“你別惹他們。”
“嗯嗯嗯。”阿竹的頭點得跟小雞啄米一樣,“我還想多活幾年,對他們也沒興趣。”
此時,車廂已經穩穩當當地水平飛在空中,從窗邊看出去是藍色的蒼穹和一望無際的雲海,一團一團、一絡一絡的,像用大梳子梳理過的棉花團。車廂宛如在雲海中穿行,偶有幾絲幾縷白雲飄進車窗,轉眼便消失不見了,難怪叫穿雲車。打孃胎就在地面混的阿竹看得興致勃發。
“誒,月影。你說,你們不是會飛嗎?爲什麼還要整出穿雲車這麼高級的東西。”
月影真是忍不住想翻個白眼:“你們凡人不也長了腿嗎?爲什麼還有車。”
“走久了累呀。”阿竹一拍腦袋,“哦,你們飛久了也會累?”
廢話……月影無奈地嘆了口氣,沉默不理她。
“月影,我早想問你了,你之前給牛小二哥遞了個什麼呀?他在本子上嘩嘩譁一頓翻對。”
“白靈的玉佩。”月影的神色間透出一點淡淡的傷感,似乎每次提及白靈都是這樣,“穿雲車不是隨便能坐的,必須在驛站有登記,存有銀子。那玉佩上雕了流雲紋樣,是驛站給白靈的印證。”
“存有銀子?”阿竹好奇地睜大了眼,祠堂不是很窮嗎?
“白靈是例外,沒有存銀子。”
“喔!”阿竹彷彿發現了世外大陸,原來妖界也有走後門的貴賓用戶。
穿雲車飛了小半個時辰。雖然窗外景緻只在天上有,人間難見,但畢竟單調無甚變化,時間久了也顯得單調疲勞。阿竹終於忍不住頭一點一點地打起盹來。
嘭!
月影一驚睜開眼,見阿竹閉着眼睛垂了頭,剛剛那一聲是沒控制住頭砸在車側板上發出的動靜。但當事人絲毫沒有要醒過來的意思,迷迷糊糊中調整了身體,又重新頭一點一點地打着盹兒。眼見着頭越來越偏,越來越沉,馬上又要撞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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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時遲那時快,月影手一撈,在阿竹又撞出一個包之前將她拽了回來。但阿竹被這麼一拉,無意識地順勢就靠在了月影肩膀上。雖然有點硬,但高度適中,角度也合心意,索性就放鬆了身子將頭靠在上面。
月影全身一僵,正琢磨着怎麼把她的頭掰回去,耳邊卻傳來阿竹安穩綿長的呼吸聲,鼻尖是她淡淡的體香,石家堡那夜的場面突然在腦海一閃而過。那天之後阿竹有問過他是否還記得發生了什麼,他總是一副不知就裡的表情,但其實……他都記得。輕輕鬆了一口氣,到底沒有動作,只是合上了眼任阿竹靠着。
不知過了多久,啪嗒一聲響,車廂突然停住,慣性作用差點讓阿竹朝前撲到地上,型號月影一把揪住了她後背心的衣服,才免得摔個狗啃泥。
阿竹努力地睜開迷茫的眼,恍惚地四處張望:“怎麼回事?”
“到了,面紗繫上,下車。”月影波瀾不驚地鬆開手,蒙好半個臉,轉身拉開車廂的木門。
下了車,也是一個一樣形制的驛站,但位於一片青翠欲滴的草地之上,空氣中到處都漂浮着南國特有的溫暖溼潤氣息。不過礙於周圍異常沉默的詭異氣氛和月影反覆多次的嚴肅叮囑,阿竹沒敢一把扯掉面紗盡情伸展四肢,只是緊緊地牽着月影的手,隨着人羣出了驛站,又伏在他的背上飛了一陣。
眼前,天邊的盡頭出現一絲比天空顏色更深的蔚藍,漸漸地愈發寬敞,變成了一片連綿起伏的波濤,偶爾飛過成羣的白色海鳥。鼻尖觸到了溼潤的鹹味,耳邊是潮起潮落的翻涌聲。
阿竹略帶激動地摟緊了月影的肩膀,伸長了脖子:“前面那是海嗎?”
“嗯。”月影身形落下,在一棵參天大樹的頂尖上輕輕一點,重又躍到空中。
再近一些,海越發寬廣無際,層層疊疊的浪濤不知疲倦地一輪又一輪拍到白色的海岸上,該是有多少深情才能日復一日又義無反顧地重複這單調枯燥的動作。海岸漸漸在樹林邊緣顯出身形,那是一片潔白無瑕,在海浪千百年來的撫摸下細膩而柔軟,安安靜靜,又溫溫潤潤地躺在那兒,比起雪地的冰冷,又多了一分陽光暖意。
“哇!!!”阿竹迫不及待地從月影背上跳下,一腳踏進細膩柔軟的雪沙灘,一下就陷了進去。腳邊被四周溫暖的雪沙包裹着,說不出的舒服愜意。一腳擡起就在雪沙灘上印下一個小坑,高擡着膝蓋跋涉十來步,便串成一排蜿蜒嬉鬧的痕跡。
阿竹脫了鞋襪,將裙子撈起來別在腰間,一步一瘸地慢慢朝海邊挪動。
譁——
一陣浪濤翻來,捲起一層白色的浪花,拍在雪沙灘上,碎成千萬顆雪白的珍珠。阿竹壯着膽子在海浪退去前伸手摸了摸海水,渾身一激靈,那是出乎意料的冰涼,但好在並不刺骨。
譁——
又一陣浪濤涌上,阿竹往前挪了兩步,任冰涼涼的海水漫過她的腳踝,只覺無盡的舒適與自在。擡腳啪嗒啪嗒地踩上兩步,濺出幾朵俏皮的水花,又是另一種樂趣。
“月影——下來呀。”阿竹遠遠地朝他招手。
月影抱了手站在林蔭底下。他的本體是鬼火,並不喜歡這種豔陽過分高照、陽光過分燦爛的地方,但不可否認這一片雪白的沙灘和蔚藍的海潮確實令他心中爲之動容。當年他跟着白靈來這時,眼巴巴地捧了雪沙在臉上蹭了又蹭,鼓起莫大的勇氣踩了幾把海水,還被白靈哄着埋到了沙坑裡。不過由於體質不適,之後着實大病了一場。
往事與現實交疊,白靈的身影不再,眼前是阿竹歡呼的聲音和雀躍的動作,但隱隱間竟讓他有些心安。